在曾經是人類的西爾眼裡, 絕大多數龍族的性格,其實都稱得上是佛係的。
這也很好理解。
龍生來就天賦異稟,龍島的資源也得天獨厚, 生命還漫長得一眼看不到儘頭。
足夠讓他們在緩慢流逝的歲月裡變得滾圓,也足夠成天真到狡詐, 再從圓滑返璞歸真了——能用簡單粗暴的手段解決的,就絕對懶得動腦。
唯二能激起這些壽命悠長的龐然大物的興趣的, 除了寶石,就隻有伴侶了。
但也不是所有龍都甘心過得這麼與世無爭。
有在自身族群裡不起眼、就樂於流連其他種族生活的大陸,靠龍族那逸群的天賦在異族裡滿足虛榮心的博寧;也出現了弗雷姆這種對追求伴侶毫無興趣、甚至是持有厭惡和攻擊性態度;更有像伍德那樣大多時都以懶洋洋的姿態出現, 但時機一旦到來, 卻會毫不猶豫地露出鋒利爪牙的投機者。
生命樹的樹果每一百多年才會成熟一次, 每次隻結兩枚。
成熟後的生命樹果將呈現出無比漂亮的橙金色,猶如一塊巨大的琥珀。
但它之所以能引來幾乎所有龍的垂涎, 並不隻是因為它的外觀格外符合龍族審美,而是吞食它後能起到的某種獨一無二的作用。
不知道為什麼, 傳承記憶裡完全沒有出現過這一段的西爾聽得津津有味。
或許因為生命樹一直被視為傳說中的龍神的唯一伴侶、也是龍島的庇護神,他雖然是才聽說“生命樹”的存在, 心裡卻已經生出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溫暖和懷念感。
聽到這裡,他忍不住好奇地重複:“擴寬魔力池?”
溫德肯定地點了點頭,目露憧憬:“到目前為止,還沒有第二種能達到這種效果的存在呢。”
儘管將一整枚吞下肚子裡, 也隻能提供小幅的增加,但那可是對魔力池本來就稱得上浩瀚的龍族而言, 更彆說還是永久性的。
以龍那長到可怕的壽命,一百年的等待並不算什麼:要是每次都能搶到,那近千年的累計下來, 就已經是個十分可觀的增幅了。
不過在弗雷姆這個實力強到深不可測的奇葩橫空出世前,基本沒有龍能在無比激烈的競爭中連續搶到過生命果。
而放在這頭火焰巨龍上,也很難說清楚他那足夠碾壓所有同族的實力裡,到底有多少會是生命果的功勞。
——反正自從弗雷姆成年後,就沒有一頭龍能撐過他本源之火的焚燒。
“原來是這樣。”
在聽溫德難言憧憬地講完生命樹果實的效用後,西爾隻禮貌性地點了點頭。
和其他垂涎於生命果的龍不同,他對傳說中能增強實力的果子,是真的毫無興趣。
他才剛適應作為位於金字塔尖的龍的生活不久,在沒有任何外界壓力的情況下,他已經漸漸被身邊龍的佛係感染,暫時是隻關心孵蛋和養崽的事了,完全沒有更進一步的想法。
畢竟他不愛珠寶,又是個暫時跟求偶期無緣的社恐加亞成年,住的地方還是被其他龍一度當垃圾場的嘩嘩山,不存在要為了各種各樣的競爭而疲於奔命的情況。
跟其他龍一個月裡至少打十幾次架比,他來龍島住了十年了,也隻發生過兩次衝突——除了讓他多少有些一戰成名的布雷茲那次,就隻有最近的博寧。
後者甚至都沒輪到他真正對上,就被弗雷姆給輕鬆解決了。
要不是自己鱗片的顏色碰巧是多數同族喜歡的金色的話,西爾想,自己本來就該是個乏龍問津的存在。
除非幼崽們受到更嚴重的威脅,讓他有了需要立刻提升實力的迫切感,否則……對那些需要跟其他龍打交道、甚至是發生衝突的麻煩事,他可沒有半點興趣。
當然。
西爾有著自知之明:就算他真的野心勃勃,以目前的能力,也根本不可能在成年巨龍間的激烈競爭力撿到什麼便宜。
還是明智一些,跟幼崽們遠離這種危險地方比較好。
“果實隻有兩顆的話,最後能搶到它們的,也肯定隻有實力最強悍的那兩頭龍。”西爾感覺有些不太對勁,疑惑地問:“既然這樣,為什麼還有那麼多龍明知道自己最後會是白費力氣,也還要繼續留守呢?”
難道單純就是為了碰碰運氣嗎?還是日子過得太無聊了,單純地想去湊熱鬨?
“雖然搶不到果實,但生命樹在兩枚果實都被摘取的那一瞬間發生的變化,是非常值得一看的。”
溫德微眯著眼,手舞足蹈地講述著自己曾經見過的美麗畫面:“‘噗’的一聲後,整顆樹那透白的枝丫搖動,上面原本如珍珠般綴著的銀葉會統統變成金黃色,像雨一樣紛紛飄落。等生命樹果的能量完全綻放後,整個浮空島都會在生命樹的祝福下,像白晝一樣閃閃發光的。而且樹葉的數目很多,隻要在附近,總能撿到一些的。”
通常來說,當最厲害的那幾頭龍為了果實打成一團的時候,就是其他的吃瓜龍一擁而上,到處搶……嗯,撿葉子的時候了。
西爾恍然大悟。
原來還有大量能讓龍族無法抗拒的亮晶晶的參與獎。
“西爾,要是你如果願意的話——”
溫德講著講著,就下意識地想邀請西爾一起去。
隻是他剛要開口,似乎察覺到了他膽大包天的意圖,一直一言不發的火係惡魔就掀了原本半闔的眼簾,淡淡地掃了他一眼。
察覺到那隻猩紅豎瞳裡微溢的殺氣,溫德瞬間像被猛獸天敵盯上的可憐獵物一樣,背鱗直豎,本能地噤了聲。
讓他進一步感到毛骨悚然的,是那隻有著玫瑰紅色鱗片的火龍寶寶的舉動。
他似乎是感到有些無聊了,從小金龍爸爸懷裡離開後,就走到了弗雷姆叔叔身邊。他趴在地上刨了個淺坑後,就被弗雷姆的寬大腳爪吸引了興趣。
於是,那能輕易劃開任何一頭成年巨龍的鱗片和皮肉的利爪,很快就被尖牙都沒完全露頭的火龍幼崽,當成磨牙棒啃得津津有味了。
最叫溫德無法理解的是——揍龍如麻的弗雷姆,竟然自始至終都對那膽大包天的幼崽的舉動無動於衷。
仿佛絲毫不在意一隻腳爪,已經沾滿了小火龍那黏糊糊的龍涎。
滋滋掀起一半眼簾,糾結了一小會兒後,又放棄了。
雖然看起來很好啃……但這麼遠爬過去有點累,還是下次吧。
下次一定。
這當然不是他們第一次啃弗雷姆的腳爪了,西爾一開始還見一次阻止一次,次數多了,乾脆放任不管了。
他自我安慰著——讓劈啪啃他弗雷姆叔叔那每天都會洗好幾次的jio,起碼讓他學泡泡撿地上那些過客鳥拉的鳥糞吃要好一點。
“……”
溫德已經看麻了。
趕在弗雷姆的耐心告罄前,他狼狽地轉移了視線:不敢看西爾,也不敢看幼崽,更不敢看弗雷姆。
他滿腦子徘徊的念頭都是:難怪早他一步來過西爾這邊的麗可會錯把這兩隻小火龍當成弗雷姆與西爾的孩子——不然那麼壞脾氣的火係惡魔,怎麼可能對冒犯他的幼崽那麼寬容?!
這時正好背對著弗雷姆的小金龍,對正進行的這場無聲恐嚇顯然是一無所知。
他正想著生命樹的事,在半天沒等到溫德下文後,忍不住好奇地看向他:“你說什麼?”
“沒、沒什麼。”
溫德乾巴巴地說:“隻是忽然想到還有些其他事情,很可惜,我得要先走了。要是可以的話,明天我再來看你,親愛的西爾。”
即使動作僵硬,但還是舍不得放棄跟西爾告彆時能蹭蹭的福利的風龍,硬生生地頂著越來越恐怖的火焰巨龍的眼神完成了這個簡單的動作,然後就火急火燎地飛走了。
溫德剛一離開,弗雷姆就看向了西爾,忽然說了句讓他摸不著頭腦的話:“生命果隻能存放一天。”
似乎是擔心西爾不信,他頓了頓,還補了句:“我親眼看到過,它在第二天就爛掉了。”然後被他隨手扔到了海裡。
西爾想象著當時的畫面:“……”
在經過溫德的科普、得知生命果有多珍貴後,就算是沒什麼物欲的他,也忍不住被弗雷姆暴殄天物的行為惹得有點痛心。
要是讓那些為了搶剩下的那顆果子,跟競爭對手大打出手,最後嚴重到要在巢穴裡躺個小半年才好的龍知道了,弗雷姆絕對會引起公憤的。
——雖然就算他們再生氣,也不能拿弗雷姆怎麼樣就是了。
對弗雷姆的了解勝過龍島上的任何一頭龍的西爾甚至想,弗雷姆會去搶奪生命果的真正原因,很可能純粹是為了找架打……
“好,謝謝你的提醒。”他不知道對方突然提這一點是為了什麼,但至少敢肯定,對方不可能是為了衝自己炫耀什麼,於是點了點頭,玩笑說:“如果以後的我能幸運地搶到生命樹果的話,一定會立刻吃掉,不會放到第二天的。”
弗雷姆卻認真地點了點頭,說:“所以,你最好能跟我一起去。”
西爾眨了眨眼。
他看著大火龍,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總覺得那雙深紅的瞳孔一點不像初時遇到的銳利,而帶著點單純清澈的橢圓。
“一起去?”西爾遲疑地說:“但你也知道,我對亮晶晶的東西沒什麼興趣,不太想去湊撿葉子的熱鬨。”
要不是小龍喜歡當零食吃的話,他連龍族最愛之一的魔鑽都不會去碰。
不過,他轉念一想後,以為知道了弗雷姆邀請自己的原因,於是很快就改變了決定:“不過既然你都已經邀請我了,我反正也沒有去過,還是一起去看看吧。”
要是弗雷姆這次心血來潮地想要兩枚一起搶,需要自己幫忙掠陣或者撐場面的話,他一定會拚命幫助弗雷姆的。
弗雷姆點了點頭。
明明還是沒什麼表情的樣子,西爾卻已經能從他那仿佛萬年不變的神情裡讀出一點‘開心’和‘滿意’來了。
既然做出“去”的決定,那就要提前做好準備了。
西爾陷入沉思:“如果是這樣的話,要先把泡泡他們找個安全的地方藏起來。”
弗雷姆在龍島上的名聲完全算得上天怒龍怨,連自認宅龍的他也親手揍過布雷茲和蓋斯特等龍,又剛為了保護幼崽和地盤跟博寧對上過。
想到這裡,西爾忍不住歎了口氣。
按他所了解的傳承記憶裡的內容,龍族間是不能殺死彼此的,但還沒孵出來小龍的龍蛋,可不屬於受到這種保護的範圍內。
不會或者不懂撫育,也不願意傷害龍蛋的,隻有下那枚蛋的母龍和她的伴侶,其他龍族可沒有這樣的顧忌。
就算過去出現過沒有惡意破壞龍蛋的惡棍,與其他龍相處了這麼久後,西爾也打心底不認為其他大龍會那麼陰險惡毒……但或許每個帶崽的父母都總有點“總有刁民想害我家的寶貝崽”的妄想症傾向,而且他相信,保持小心絕對是不會有錯的。
可生命果和生命葉的誘惑力太大了,幾乎所有龍都會參與生命葉的搜集和搶奪中,他總不能厚顏無恥地讓其他好友放棄這樣的機會,替自己看著吧。
光是有這個想法一閃而過,就讓自我意識很強的西爾感到可恥和羞愧了。
“藏起來?”弗雷姆卻困惑了:“為什麼?”
西爾不可思議地問:“難道要一起帶過去嗎?就算他們不怕受傷,還有兩枚蛋呢。”
他當初敢帶著黑蛋飛出遠海采黑藻,那是建立在對自己的實力和附近的環境都有信心,加上不需要跟其他龍產生衝突的前提下的。
而即將出現在生命樹那邊的爭奪戰,光聽溫德的講述裡的激烈程度,就夠讓他敬而遠之的了。
那可不一樣。
弗雷姆的困惑更深了。
他低頭看了眼沒聽懂兩頭大龍間的對話、已經開始專心致誌地啃自己那軟軟的指甲的兩隻火龍崽子,億又跟聽得一臉認真的泡泡對上了實現後,才抬頭說:“在這種小事上,幼崽完全可以自食其力。既然自己想要,就該自己去。”
他雖然不關心,但依稀記得葉子會像有自我意識一樣飛來飛去。
隻要捕捉一兩枚還比較簡單,要是貪心一點、想多要一些的話,就非常費時費力了——可龍族就幾乎沒有不貪心的。
火焰巨龍可不想見到小金龍為了幼崽們的願望辛辛苦苦地撲上撲下,就為了搜集更多到處亂飛的樹葉。
——完全跟西爾不在一個頻道上的他,根本不知道有自己在場的情況下,西爾竟然還會擔心龍崽子和龍蛋會受傷的問題。
西爾也漸漸地面露迷茫。
弗雷姆到底在說什麼?
誤會了他的顧慮的弗雷姆,還在努力地試圖說服他:“泡泡他們,肯定也會喜歡生命葉的味道。”
說著,大火龍還仔細回憶了下,然後一本正經地陳述:“嚼起來味道很甜。”
雖然他不喜歡,但生命樹葉給他的感覺很像是西爾。
都是甜甜軟軟,聞起來香香的,看起來還是美麗的金燦燦。
西爾:“……”
次數一多,他不得不懷疑,看起來毫無心機的弗雷姆,很可能是一早就揪住了他的軟肋。
對一個無比寵愛孩子、並且因為缺乏帶崽經驗、而顯得過分兢兢業業的新手爸爸而言,不管是溫德吹得有多天花亂墜,又有多誇大生命樹的果子和葉子對龍的好處,都抵不上弗雷姆輕飄飄的一句“幼崽肯定會喜歡”或是“說不定會適合幼崽”。
更重要的是,這話還是當著泡泡他們的面說的:簡直就像一個缺心眼的叔叔來竄門時,當著玩心正重的孩子們的面,對著爸爸聲情並茂地比劃附近的商場建了個多麼有趣的大型兒童遊樂場,錯過又有多麼可惜什麼的——這要不是弗雷姆,他真想說一句其心可誅!
西爾帶著不好的預感低頭一看,心想果然。
兩隻破殼不久的小火龍還懵裡懵懂,這時正獨享他的尾巴的泡泡則一臉認真,顯然是聽懂了。
當聽到“很甜”這個詞時,一向饞嘴的小水龍的嘴角又開始不受克製地滲出了透明的龍涎……
他喜歡甜甜!
藍汪汪的葡萄眼很快就找到了對幼崽的渴望射線毫無抵抗力的小金龍爸爸,裡面滿溢著亮閃閃的期盼:“西爾爸爸,泡泡想去!”
弗雷姆語氣篤定:“看,泡泡的確想去。”
喔,那是肯定的。
西爾木然想……不管是什麼味道,連鳥糞都不肯放過的傻泡泡,肯定是不會介意嘗一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