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泡是不是餓了?來。快吃吧。”
但他還不是很餓呀。
水龍幼崽睜大了眼睛, 剛想跟西爾爸爸說自己才吃過沒多久呢,嘴裡就被塞了一大把水係魔鑽。
美麗的小金龍爸爸的語氣依然是他所熟悉的溫柔甜軟,但這時卻帶著一點幼崽聽不出來的不容置疑:“乖泡泡, 我覺得你肯定已經餓了。”
……哦。
並不懷疑西爾爸爸的話,水龍幼崽下意識地含進嘴裡, 習慣性地吮吸起來。
實在是被泡泡的語出驚龍給嚇到了,在他有機會開始新一波的胡說八道之前, 慌不擇路的西爾乾脆先拿水係魔鑽堵住了那張特彆能叭叭的嘴。
吃你的零食吧!
“喜歡,喜歡這個。”
一下被轉移了注意力的泡泡,一邊愉快地嘟嘟囔囔, 一邊舒舒服服地坐著,津津有味地吮起了剛由沃特爾辛苦充滿魔力的魔鑽。
兩頭大龍默默地看著他本來就微微鼓著的肚皮一點點撐起來, 等飽得打了個響亮的飽嗝後, 才戀戀不舍地吐出了恢複透明狀態的魔鑽。
“泡泡困了。”
吃飽喝足的水龍幼崽徹底忘記了之前許下的承諾,很嫻熟地又鑽回了西爾的懷裡, 咂巴咂巴嘴後, 很快就帶著無窮回味睡著了。
巢穴裡終於恢複了鴉雀無聲。
“——不是要跟我抱著睡嗎?”
西爾剛鬆口氣, 弗雷姆的話就冷不丁地飄過來了。
小金龍猛然側頭, 看向神態認真的弗雷姆, 哭笑不得地說:“當然不了!你又不像泡泡這麼小,與其說我抱著你睡,不如說你抱著我呢。”
從體型上就看得出不匹配啊。
火焰巨龍順著西爾的話地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面,泰然自若地接話:“噢,那樣也很好。”
他覺得不好!
看著一本正經地說著虎狼之詞的好友, 西爾根本搞不清楚他是在開玩笑還是說真的,總之是越來越招架不住了:“……那隻是泡泡的玩笑,而且他已經睡著了, 根本忘記之前的事了,你不用認真對待的。”
西爾略帶心虛地承認,對孩子耍賴的做法的確不正確,但泡泡也先光明正大地賴賬了,這隻能是說禮尚往來。
在他緊張的等待中,弗雷姆突兀地沉默了下,似乎認可了這個做法,淡定地“嗯”了一聲。
一如既往地淡定。
西爾臉上的溫度這才慢慢地降了下來。
過了很久後,西爾才想到活動一下有些僵硬的身體,並努力想著怎樣才能活躍一下托泡泡所賜、忽然尷尬住的氣氛。
他羞赧之下,幾乎是突兀地說:“泡泡剛剛說的那些話,不是我教的。”
弗雷姆似乎對他突然的澄清有些迷惑,頓了頓才回答:“我知道。”
所謂的打圓場,實在不是西爾擅長的領域。
在又默默無言一陣後,隱隱覺得之前的對話氛圍有些奇怪的西爾,還是決定開誠布公地問了:“關於之前的話,我還有些想問的問題。如果是誤會了,還請你原諒我,親愛的弗雷姆。隻是我真的很想知道,你難道……嗯,有沒有可能,是正在追求我,或者是對我存有想要交尾的欲望嗎?”
也許是曾經是人類的他太敏感,但提出親吻的要求還好,弗雷姆最後強調的那些話,卻怎麼聽都感覺太曖昧了。
曖昧到他無法忽略、強行丟進‘朋友’的範疇,有些像前世某些不斷接觸他的狂蜂浪蝶。
他不一點都不想這樣去揣測弗雷姆。
說著說著,西爾的心頓時提了起來。
不論是作為人類的他,還是龍族的他,似乎始終都有一根來自被所謂的血緣親人遺棄、被收養他的那些家庭虐待而生出的刺。
隨著他長大,那根刺的存在從原來的刻骨銘心,到後來的若有若無。
表面上的普通社交並不受到影響,但每當他與身邊的人越走越近、將要走到交心那一步時,就會忽然冒出來刺痛他的警覺性,讓他忍不住豎起自我保護的屏障。
安全感的缺失,導致了他很難真心與身邊的人交往。
要是他能選擇的話,作為朋友的弗雷姆和作為戀人的弗雷姆間,他絕對會選擇關係更穩定、也稍微存在一些距離感的前者。
可惜的是,這並不是他一個人就能決定的事。
西爾想,要是弗雷姆真的是想追求他的話,那不管多可惜這段友情,他都必須跟對方好好說清楚,然後儘可能地保持一些距離了。
不然在他不準備接受對方的情況下,還一昧受對方的恩惠,利用對方的情感,對弗雷姆也太卑劣了。
聽完西爾的話後,弗雷姆的尾巴末端停止了輕微的抖動,陷入了沉思。
火焰巨龍一向認真對待西爾的疑問,不過,這也是第一次他嘗試去剖析自己那朦朦朧朧的想法。
之前的他一直隨心行動,根本沒有追究過原因。
——他對西爾有想要交/配的欲望嗎?
火焰巨龍的尾巴尖遲疑地晃了晃。
似乎沒有。
他從沒有跟其他龍交/配過,甚至沒有過能稱得上友誼的關係。而且哪怕是性格上再縱欲放浪的龍,都不可能會對還處於亞成年的龍生出那樣畸形的欲望。
最多是希望給對方留下個好印象,好在對方進入成熟期後順理成章地成為第一任伴侶。
——那他是在追求西爾嗎?
火焰巨龍的尾巴尖猶豫地彎了彎。
追求這種行為,應該是為了以後能成功結為伴侶、進行交/配才會出現的。
他從來對收集珠寶根本毫無興趣,對西爾將來要褪下的那身金色鱗片,他也沒有產生過任何貪欲。在他看來,不論是多麼稀有炫麗的金色,都隻有在西爾身上時,才會是最生動、最美麗的。
大火龍若有所思。
他很確定,自己隻是想比所有龍都更接近西爾,並一直待在西爾身邊,做能讓西爾開心的事——哪怕這裡面包括了養那些特彆黏龍又嬌氣的小崽子,也包括了控製一下自己的攻擊欲,不去當著西爾的面毆打其他龍。
並不是為了其他處於成熟期的巨龍所樂而不疲的交尾。
他原先不算是嗜暴力成性的,隻是單純地厭惡求偶行為、這就導致了魔力偏偏又遠比同族充沛活躍的他沒有地方宣泄那些多餘的精力,情緒才會一直處於不穩定的狀態。
再加上火元素親密性的影響,就變得越來越容易對那些來煩擾他的龍發起攻擊。
但隻要待在西爾身邊,他那一直焦躁不安的心情和沸騰鼓動的魔力池,都奇跡般地平靜下來了。
似乎是從那隻友好的小金龍主動給他送上黑藻的那天起,火焰巨龍便發現,隻要能看著西爾,跟西爾在一起,自己就能品嘗到前所未有的安寧和平靜,心情也是前所未有的美好。
這就是西爾口中一直說的,‘最親愛的朋友’嗎?
從沒有過朋友、也沒有過伴侶關係的火焰巨龍得出結論時,完全忽略了……當其他龍試圖越過他對西爾發起追求時,自己那比之前遠要險惡得多的心情和恐怖的攻擊欲。
他也忘了思考,西爾或許會將珍貴的褪鱗交給其他潛在伴侶龍的那種糟糕可能。
在經過這番思考後,他認為自己得出了結論。
於是在西爾越來越緊張的注視下,弗雷姆斬釘截鐵地說:“沒有。”
至少現在沒有,火焰巨龍坦坦蕩蕩地想。
呼。
聽到了最希望的答案,一度不抱希望的西爾如釋重負,他忍不住長舒了口氣。
雖然因為自作多情而不可避免地感到有點局促和丟臉,心口的這顆大石落地後,他還是由衷地露出了安心的笑:“這真的太好了。看來我們真的很適合做很好的朋友,對不起,弗雷姆,我真的希望你不要為了我差點誤會了你而生氣。”
弗雷姆的回答聽起來一板一眼:“我不會對你生氣。”
為了補救剛剛生硬的氛圍,西爾繼續表達著自己的誠懇歉意,並且解釋說:“我隻是有點被你之前的話嚇到了。如果親吻龍角是隻能在關係最親密的龍間做的事,那我們應該更慎重些……嗯,我不應該開你的玩笑,提出那樣的建議的。”
“為什麼?”弗雷姆皺了皺眉,提醒道:“你連泡泡想吸吮你的角的舉動,都一直是默許的。”
“呃,但那是泡泡啊。”
西爾愣了下,受弗雷姆理所當然的態度影響,他乾巴巴地陳述起了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他還隻是隻什麼都不懂的幼崽呢。”
而且在弗雷姆的阻止下,泡泡一直也沒能成功。
說著,他有點無措地移開了視線,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自己有越描越黑的嫌疑:“而且泡泡本來就很喜歡跟我親近……你那麼久都沒有被其他龍碰過,我不能那麼隨便地碰你。”
西爾朦朦朧朧地想,怎麼他們對話的走向又變得越來越奇怪了?
弗雷姆卻要繼續較真,鄭重其事地再次強調:“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唯一的朋友,你可以隨便碰我。”
“……那,謝謝你。”
被朋友麗可他們‘隨便碰過’的西爾,對這麼純潔且較真的好友,實在不知道回什麼好了。
他甚至都不明白,為什麼話題又忽然繞回了起點。
但見弗雷姆依然直勾勾地盯著自己,他總感覺自己像是做錯了什麼,一時間連蛋都孵不下去了。
他垂下眼,無意識地撥弄著渾身蜷成一個圓球、抱著自己的短胖尾巴睡得正香的小小一隻龍崽,就像用座機打電話時忍不住玩弄電話線那樣。
他的眼睛裡倒映著小龍骨碌碌地翻滾的畫面,思路卻還是淩亂的,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麼。
被心不在焉的爸爸當彈珠一樣滾來滾去的泡泡,夢裡的走向也開始變得亂七八糟:水龍幼崽緊緊皺著臉,在夢裡那個騎著麗可阿姨上高空飛來飛去的他忽然被風刮了下去,整頭龍都在旋轉中滾個不停。
睡意濃重的幼崽咂了咂嘴,發出了不太開心的“啵啵”聲。
直到這時,西爾才猛然察覺到自己差點吵醒了小龍崽。
小金龍爸爸做賊心虛地趕緊收回作亂的爪,然後硬著頭皮,抬眼迎向那道熱度自始至終就沒下去過的視線,鼓起勇氣說:“那,你還要我親親你的龍角嗎?”
大火龍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西爾是肯定相信弗雷姆之前的答複的——與大火龍來往這麼久,他清楚極了對方就是個不屑說謊的性格、也具備從來不需要說謊的實力。
如果真要說謊的話,弗雷姆反而會回答得很乾脆才對,畢竟答案是早早就準備好的。
而對方是經過深思熟慮才做出的回答,就進一步證明那番話的可信度了。
這樣說服自己後,西爾不再糾結那點隱隱約約的彆扭感。
不過,他也絕對稱不上從容——親吻幼崽和被幼崽親吻,與跟一頭比自己體型和實力都要強大得多的成年巨龍做,完完全全就不是一個級彆上的難度。
反正是弗雷姆希望的,那就速戰速決吧。
西爾下定決心後,就不再拖拖拉拉,也不再試圖打退堂鼓了。
剛好弗雷姆趴下的地方緊挨著他,他甚至不需要起身挪位,直接伸頸過去就好。
加上弗雷姆很自然地垂首配合,是真的很簡單。
做好心理建設的西爾,在無限靠近那道絢爛紅影時,還是下意識地閉上了眼。
金燦燦的亞成年龍以龍吻輕輕碰了碰那對折射與流竄著紅色光芒、炫美又不失雄偉的龍角,就仿佛那是多脆弱精致的易碎品一樣,每個緩慢的動作都充斥著小心翼翼。
一觸即分。
嗯……
明明是如弗雷姆所願,但西爾隱約覺得自己做了件很不得了的事。
他的確做了件一鳴驚龍的事——這可是弗雷姆反複強調過、一千年裡都沒有任何龍碰過的龍角!
他睜開眼,沒有看向弗雷姆,隻是回想那對紅光熠熠的龍角不光看起來像冒著火焰、親吻起來也感覺熱熱的。
但不至於灼燙。
“可,可以了嗎?”
西爾胡亂問著,還不小心磕巴了一下。
好在他看不到表情的弗雷姆的回答,依然是平鋪直敘的:“……可以了。”
“那就,睡覺吧?”
西爾小心地說。
話音剛落,裝模作樣地提出這個建議的他,其實已經先趴回蛋上,低下頭,眼睛也果斷地閉上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弗雷姆的回複來得有些緩慢,隱約還有些鈍鈍的。
“好。”
在緊閉眼簾的小金龍看不到的地方,本來渾身就由赤紅色鱗片覆蓋的大火龍,猛然間變得更紅了。
從鋒利的背棘到碩大的鱗片,從尖銳的龍爪到渙散的豎狀瞳仁,除了還靠所剩不多的理智勉強抑製住不外釋的熱度外,失控的魔力核心的瘋狂地運作著。
龐大到讓所有龍的望塵莫及的魔力池裡的力量,就像暴雨下的小池一樣克製不住地狂暴溢出,每枚鱗片都朝外冒著點點火星,凝成全身後,不管從遠從今近看,他簡直都像是一團熊熊燃燒著的巨大火焰。
最最醒目的,還是那雙紅到了極致、甚至染上了焰心那通透明亮的金的龍角。
明明是有史以來第一次徘徊在徹底失控的邊緣,他卻還是一反常態地保持著那個怎麼看都不算舒服的垂首的姿勢,半趴著,一動不動。
直到等耳畔那西爾的呼吸聲從偽裝的平靜到真正入睡後的平緩,那隻龍崽子也不像是有忽然要醒來的跡象時,龍島上最凶名赫赫的這頭大火龍,才慢吞吞地起了身。
不知道為什麼——他根本冷靜不下來。
火焰巨龍感覺渾身都快從裡到外地燒著了,要是西爾這時還醒著,一定會被弗雷姆起身後的畫面嚇一跳:之前隻是略微融化變軟的淺池,現在已經成了個巨大的深坑。
在修補好自己留下的大坑後,弗雷姆將風係魔法的精細度運用到了極致,才在沒有驚動任何龍和蛋的情況下離開了這座金碧輝煌的洞窟。
海邊冰涼的夜風激烈地刮在烈焰纏繞的龍鱗上,就像閃耀的流星墜落時拖曳出的長長亮影。
弗雷姆迎風展翼,劃出一道炫麗的火光後,轉瞬便沒入了黑暗之中。
等到了月亮西沉,天蒙蒙亮的時候,帶著一身薄薄的露水混了海腥的氣息、渾身像是特意衝洗過許多次的大火龍,才悄無聲息地回來,重新在老位置趴下。
被他剛帶回來的又一批用水球精心封存的新鮮黑藻,仿佛人類世界兒童最愛的廉價彈珠機那樣,把洞穴門口都堆得滿滿的。
他卻看都沒有多看那些連夜帶回來的戰利品一眼,在西爾身邊趴下後,直到小金龍醒來前,他都沒有挪動過一絲一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