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西爾戳到的小龍, 當場就軟軟地倒了下去。
新生龍的力氣當然敵不過亞成年龍裡的佼佼者，就算西爾並沒有認真用力，他剛探出來的上半身也還是一下掉回了半滿的黏稠半透明蛋液裡, 發出了“噗”的一聲。
“媽媽？”
他委屈巴巴地叫著。
西爾很想擺出冷酷的表情, 但結果是好像不太如意：“不是媽媽，是爸爸。”
畢竟濕淋淋的水龍寶寶睜著大大的眼睛，水藍色的虹膜不像成年巨龍的那樣呈豎瞳狀, 而是給人溫和無害的小動物感的圓溜溜的, 深色的瞳仁裡除了一片茫然，就是懵懂無辜。
就像剛出生的貓崽子，哪怕被媽媽粗魯地搓了搓肚皮，也隻會努力地繼續撥動著濕噠噠的小爪子接近那個溫暖的懷抱。
才破殼的龍崽子，連身上那些本該堅硬無比的鱗片都是軟的，透著一股不令龍討厭的獨特蛋腥氣，渾身熱騰騰地冒著一股朦朧的白煙。
西爾一邊分心回想著剛剛戳到小龍腦殼上的龍鱗觸感, 一邊默默盯著一回生二回熟的小龍再次從蛋殼尖冒頭。
這次他沒終於是再壞心眼地把小龍戳回去——畢竟幼崽的胎教狀態並不會因此刷新。
“媽媽！”
下半身還泡在蛋液裡的小龍不知道是沒有聽見，還是根本沒有聽懂，依然叫著自己更熟悉的那個稱呼。
他歪著小腦袋，趴在缺了個口子蛋殼邊上稍作休息, 好像有些累了，並不急著繼續往外爬。
他滿心滿眼都是這頭讓他感到親切無比的黃金龍，頑強地反複呼喚，等待西爾的回應：“媽媽！媽媽！”
弗雷姆盯著看了下, 就沒什麼興趣了, 轉而看向沉默的西爾，一本正經地找了個搭話的理由：“西爾，他在叫你。”
火焰巨龍顯然非常清楚, 自己跟“媽媽”這個稱呼不可能沾有任何關係。
“不是媽媽。”
明明弗雷姆隻是淡定地陳述事實，西爾卻還是被紮到了心。
他小吸了口氣，決定跟小龍一開始就認真地進行一場父子談話。
他的直覺告訴他，小龍應該是能聽懂的：“要麼叫西爾，要麼叫爸爸，總之不是媽媽。”
畢竟在龍島上生活了兩年多，西爾早從朋友們口中知道了一件事：在龍島上自己破殼、頑強活下來的小龍，都是一出生就帶有部分傳承記憶的。
至於具體內容是什麼，成年已久的龍們早記不清楚了。偏偏龍島上現存的唯一一頭處於亞成年的龍又是在龍島外破殼長大、內裡靈魂還曾經是人類的西爾，根本提供不了細節。
總歸是夠讓孤身的小龍能在島上順利活下去的。
而隨著年齡的增長，覺醒和領悟的傳承內容也會越來越多。
西爾聽到後，也覺得理所當然。
看來那個不知道是否靠譜的龍神，至少沒有打算讓被自生自滅、艱難破殼的龍崽子一出生就淪落到被魔獸欺負甚至捕食的悲慘命運——天生的體魄和魔力都強悍到不像話的龍族隻要撐過最柔弱的一個月，哪怕還處於幼年期，都夠在龍島上生存的那些魔獸間橫著走了。
況且龍族的幼年期很短，通常隻有十年。
十年後，進行了一次覺醒的龍崽子就正式進入亞成年期，就成了眾龍眼裡那些精力充沛、整天胡作非為的混蛋了。
小龍晃晃悠悠的腦袋吃力地擺正了，懵懵澄澈的眼眸裡的神色越來越靈動，像在消化洶湧而來的傳承記憶，又像在自行思考。
就在西爾懷疑自己可能高估了龍族幼崽的理解能力時，小水龍那特有的奶聲奶氣的聲音就再次出現了：“西爾爸爸！”
西爾徹底滿意了：“嗯！”
他剛開始孵蛋時，還想著為了不對不知道是否能孵化的龍蛋們生出太多感情，不要急著給他們取名字。
後來就發現，這根本是杞人憂天——跟他這頭後覺醒的半吊子龍不同，朋友們告訴他，當龍族從幼年期進入亞成年期的時候，最後覺醒的那部分傳承記憶就會告訴他們自身的名字。
在這之前，小龍根本就用不著名字：反正不會有願意跟毫無利益和魅力可言的幼年期龍崽子打交道的笨大龍。
……冤大頭西爾除外。
在知道這件事後，西爾就決定，隻要幼年期的小龍們願意跟自己住，那他就暫時給他們起個類似乳名的名字暫時叫著，方便他稱呼和照顧他們。
等小龍的真名覺醒後，他們也就自然離開、忘記這個名字了，那也沒關係。
雖然主意暫時是這樣定的，但西爾還是想尊重小龍這種一破殼就聰明得能進行簡單對話的生靈的意願，用認真商量的語氣問：“在你獲得自己的真名前，我叫你‘泡泡’，你願意嗎？”
水屬性的龍崽在龍蛋裡時就話癆得要命，每當魔力池裡恢複一些了，尤其愛跟他聊天。
雖然為了節能，內容大多是類似人類裡的嬰兒語那樣無法理解的“啵卟啵卟”……也挺可愛的。
“我是，泡泡。”
跟之前決定叫‘西爾’還是‘爸爸’時考慮了好一會兒的情況不同，小水龍不但理解了他話語的意思，還一下就開心地抬起了腦袋，接受了自己的新名字：“西爾爸爸，泡泡！西爾爸爸的泡泡！”
一向話多得不得了的小水龍似乎說急了，不小心嗆到了一點蛋液，鼻孔裡一下竄出一個比他腦袋還大的泡泡。
——這下是名副其實了。
“對，是我的泡泡。”
西爾忍俊不禁，實在很難不被既笨又軟的小龍崽可愛到。
他看小泡泡還待在蛋裡，那麼久都隻探出了個腦袋來，不禁問：“需要我幫你出來嗎？”
泡泡呆呆地往下看了眼，似乎才意識到自己還沒從這個討厭的殼裡出去的事實。
不等西爾再問第二次，他就一鼓作氣，開始踏著蛋液“啪嗒啪嗒”地奮力往外掙，並且張開了與腦袋相比、大小堪稱驚人的粉色大嘴：“啊嗚——”
初生龍崽的小乳牙，結結實實地咬在了蛋殼的邊緣上，然後猛一使勁，蛋殼就被咬碎了一小塊，被他含進了嘴裡。
西爾有點心驚肉跳地看剛還軟萌可愛的泡泡一邊賣力地朝外掙紮，一邊氣勢洶洶地啃著蛋殼、大口吞咽，忍不住想起了前世無意中看到的一些關於卵生類動物並不會吃掉自己的蛋殼補充營養的辟謠文章。
……看來龍族是特例。
見泡泡一通“哢嚓哢嚓”地狼吞虎咽，似乎跟蛋殼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樣子，西爾既不好阻止他，又不能完全放心，於是看向一直一言不發的弗雷姆，征求一個自己都不確定能不能得到答案的意見：“小龍能吃自己的蛋殼嗎？”
弗雷姆在西爾擔憂的目光中遲疑了下，模棱兩可地回答：“就算是幼崽，龍也不會那麼容易死的。”
大火龍能篤定的是，哪怕讓這隻看似柔弱無比的龍崽子吃下門外的那塊大石頭，也不會死掉。
但殘存能量充沛的龍蛋殼的話……
弗雷姆審視了下吃相越來越凶狠的泡泡，費勁地回想了下早已模糊的幼年期，終於找到了西爾或許想要的細節：“我也吃過，沒事的。你不要擔心。”
“那就好。”
聽現在這麼強大的火焰巨龍也啃過蛋殼後，西爾稍微放了心——畢竟他半點都不記得自己破殼時候的情景了。
而且看小龍越啃力氣越大，最後隨著蛋殼徹底被啃食殆儘、地上隻留了一灘藍瑩瑩的蛋液，泡泡的軟肚皮上，也明顯地出現了撐起的弧度。
他有些意猶未儘地看了看那些被財大氣粗的西爾爸爸奢侈地堆在周圍的水係魔鑽，終歸是吃不下了。
弗雷姆斷言：“他吃飽了。”
話音剛落，泡泡就軟綿綿地一屁股坐在被蛋液弄得濕漉漉的地上，張了張嘴，露出了綴著小米般的白色小牙齒的粉粉的口腔，接著……相當響亮地打了個飽嗝。
他大概是一不小心吃撐了，飽得連站都站不動——剛破殼出來的兩條小短腿還很虛軟，甚至不如那條比腿要來得粗長的尾巴有力氣，根本撐不起裝著一整個蛋殼的龍崽子的軀體。
他乾脆也不站了，就坐在地上，滿臉滿身都是殘存的蛋液，黏糊糊的其實很不舒服，但他好像滿不在乎。
身邊甚至泛起了象征喜悅的水霧，眼睛重新看向最讓他安心和喜愛的金龍，然後大大地張開了雙臂，無師自通地索要起了抱抱：“西爾爸爸，要抱！”
“泡泡。”
察覺到一片金燦燦——那是西爾爸爸的爪子在靠近自己時，小水龍就忍不住眯起了眼睛，卻一點都沒有出現大龍靠近時、會害怕地朝後躲避的本能反應。
他也的確不需要躲。
被刻意收起了所有鋒利指甲，就連堅硬的鱗片都收攏到了極限的亞成年金龍，隻是溫柔地撫摸著他的小腦袋，貼心地揩掉了那些讓他看起來有些臟兮兮的蛋液。
等那些不舒服的黏糊糊感消失後，天生親近水元素的泡泡，就無師自通地驅動了水係魔法，把自己衝刷了個乾乾淨淨。
西爾不吝誇獎：“做得很棒，我的泡泡寶寶。”
小水龍第一次受到喜歡的大龍的表揚，周邊的水元素簡直被開心過頭的他給無意識中凝成了深藍色的水霧。
湛藍的鱗片亮閃閃的，倒映著絢爛的陽光——不管是誰來看，都是一頭很新很新的小龍崽子。
而彆說是成年龍了，亞成年龍與幼年期的龍之間的大小差距，都像是成年人和床頭布偶一樣懸殊——怎麼可能有人會不喜歡這麼神氣活現的迷你型水龍崽子呢？
至少西爾是無法想象的。
他很想哄辛苦地啃光了蛋殼的泡泡玩一下，比如看看那些他這兩年來在弗雷姆的幫助下，親自為小龍搜集材料做的玩具。
但泡泡儘管非常想親近他，也抵抗不了體力透支、又吃飽喝足下層層綿綿地襲來的困意，才剛被哄得小短腿發抖地站起來，眼皮就快睜不開了。
西爾不願意勉強他，乾脆把它撈到了自己身上：“先休息吧，明天再帶你玩。”
說完，他忍不住俯首，輕輕地以吻蹭了蹭這個毫不認生地抱住大龍卷到身前的尾巴尖、半邊臉都依戀地貼上去的小龍：“泡泡很厲害。”
被遺棄了那麼久，在無龍關心的地底下被孤零零地埋了那麼久，像被囚禁在漆黑牢獄裡囚徒，一度那麼虛弱，差點死去……也還是堅強地活了下來，還純靠自己的力量打破了蛋殼。
“是真的很厲害噢。”
西爾喃喃著。
看著跟柔弱無力的小龍崽那麼親近的小金龍，弗雷姆心裡微微觸動，若有所思。
他已經確定了，這並不是他的錯覺：西爾跟泡泡對話的時候，聲音不但會特意放得特彆特彆慢，還毫無自知地比平時要顯得更甜更軟。
——讓他的耳膜都感覺麻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