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晃,又過去了兩個月。
酷暑毫無疑問是天生喜愛高溫的火龍們的最愛,灼烤般的豔陽天裡,他們在外面遊蕩的時間也大幅增加了。
而隨著氣溫愈發攀升,島上的其他龍族各顯神通,紛紛祭出了他們的避暑妙招。
為數不多的木龍紛紛通過調用高大的植株給自己和伴侶的巢穴帶來蔭涼,枝繁葉茂的樹植和葉片厚重的藤蔓重重疊疊地裹住了他們的洞府。
水龍們則貪婪地彙聚空氣中的水元素,讓自己的每一枚鱗片都被裹在清涼的水珠中,隨走隨附著一層映著彩虹的水簾,隨時享受泡在水幕裡的快樂。
而一向最喜歡宅在自己巢穴裡的土龍們,無一不被越來越難熬的熱天折騰得苦不堪言。他們當然也有辦法:最聰明的不但早早選擇了晝伏夜出,還乾脆把自己的巢穴垂直朝下加深、直到觸碰到冰涼的地下水為止,又或者往海灘的方向挖,好讓身體泡在引進的海水池裡了——唯一的缺點,就是有些腥臭。
對西爾來說,這天的溫德無疑是反常的。
平時總雷打不動地每天來他家報到,找些他眼裡的拙劣借口來幫忙的風龍,這次卻破天荒地通過自己的仆鳥給他帶來了口信,表示這幾天身體有些不舒服,暫時就不太方便過去了。
在接收完溫德留下的魔法信息後,西爾便睜開了眼睛,有些好奇地打量著他過去隻從傳承記憶裡聽說過、卻還是第一次親眼見到的風龍仆鳥——神翠鳥。
由於元素龍族自傲和我行我素的天性,他們通常不屑於俘虜智力低下的魔獸當自己的仆從,基本隻有從龍會這樣做。
像溫德這樣實力明明絕對屬於中等甚至微微偏上的純血元素龍,就更少會跟魔獸打交道了。
粗略看去,至少有他前世見過的大烏鴉的十倍大的鳥獸,通體覆蓋著油光水滑的漆黑羽毛,虹色的鷹鉤嘴緊緊閉著,淡黃色的尖爪矜持地合並,卻很小心地控製住了力道、沒有任由爪鋒嵌入西爾剛移植到家附近的觀賞藤。
是隻一看就很有教養的鳥。
當與小金龍的那雙淺金色眼瞳對上時,不知道是出於單純的害羞、還是作為高等魔獸受到龍族天然威壓的震懾,它飛快地低下了頭。
西爾好奇地湊得更近,它的腦袋就垂得更低,往下彎的喙都要深深戳進微蓬的腹羽裡了。
“辛苦你了,特意飛這麼遠,為我帶來了你主人的消息。”察覺到它的緊張後,其實也已經看夠了、滿足了好奇心的西爾往後退了退,然後在它驚訝萬分的注視下,友好地鼓勵著:“希望這裡會有你喜歡的東西,要是不嫌棄的話,就請隨意挑選吧。”
他展示給這頭神翠鳥的,是鳥類大多都喜歡的新鮮海藻——這是他清理附近的水域時挖的;半風乾的一些軟蟲和脆脆的木棍——這是他趁曬蛋時做園藝順帶練習風係魔法產生的副產品;還有他在給自己巢穴施工時挖出的,一些品質本身較差、但被晚上孵蛋時的他無聊拿來磨爪子、最後摸得無比光滑的魔石原石。
除了這些外,還有西爾意外搜集來、一時間又舍不得扔掉的奇奇怪怪的東西。
當魔獸仆從懷揣著忐忑和開心,小心翼翼地挑選小金龍準備的謝禮時,不知道自己居然被仆從捷足先登地得到了西爾的禮物的風龍溫德,正在自己的巢穴裡唉聲歎氣。
他的確是身體出了意外,才忍痛不去的——倒不是因為像脆弱的普通魔獸那樣生了病,而純粹是被嫉妒心起的競爭者們圍毆出來的。
事情的起因也很簡單。
在溫德的賣力經營下,這幾個月下來,他毫無疑問地成為了占據西爾身邊位置最長的那頭幸運龍。
哪怕明知道沒開竅的小金龍隻是天真地把居心叵測的風龍當成了好朋友,西爾越是跟溫德表現出出雙入對的姿態,妒忌著風龍的好運的眾龍就隻會越焦躁。
尤其是像布雷茲那樣,自認為實力跟溫德不相上下、甚至還好一些的龍,這下就更不服氣了。
隻要溫德落了單,十天裡至少有五六天能遇到不懷好意地埋伏他的對手,向他發起突襲。
要不是溫德天性比較柔和,又愛端著優雅的架子,屬於是龍族裡少有的能跟分手後的前伴侶們保持良好關係的優質雄龍的話……他根本不可能扛得住這樣的車輪戰。
眼看著溫德無時無刻不經曆著的打擊報複,連一開始還對這位老朋友抱著羨慕嫉妒的情緒的水龍夫婦,都徹底服氣了。
“不知道西爾要多久才能進入成熟期。”
已經認清楚了自己的實力差距,無奈地暫時放棄了對小金龍的追求的水龍夫婦,這下已經徹底跟彼此重歸於好,恢複了蜜裡調油的狀態。
他們來看望這位傷痕累累的老朋友——也是麗可的眾多前伴侶之一時,就難得地抱著公正,嗯,事不關己的吃瓜態度了。
麗可一針見血:“要是還要很久的話,真不知道你能不能堅持到那個時候。”
沃特爾也對好友的前景感到不太樂觀:“肯定還要很久吧。距離迪斯帶西爾回來的那天,不是才過去了不到8年嗎?”
“噢,偉大的龍神在上啊,你真是個笨得無可救藥的家夥!”
麗可翻了個白眼,以甜蜜地腔調嘲笑著自己的伴侶:“你忘記了,迪斯帶西爾來龍島的時候,西爾就已經是亞成年的狀態了,絕對不止8年了呀!他最初帶西爾回來,被追問時不是也提到了嗎,西爾在遇到他之前一直沒能覺醒,居然是發自內心地以為自己是個人類,以人類的姿態活著的……龍神呀,這麼單純的西爾真是太可愛了!”
說著說著,這頭雌性水龍就不小心偏離了中心思想。
她不知道想起了什麼,開心得渾身冒起了彩虹色的水泡,目露陶醉。
她的現任伴侶於是訕訕地說:“哦親愛的,你可真是聰明敏睿。不過,一想到西爾明明還處於亞成年的時期,就厲害到連布雷茲都不是他的對手了。像他那麼強大的龍,邁入成熟期肯定也要等待很久很久,就像那個該死的火係惡魔一樣。神啊,我真不該將我們族最美麗可愛的瑰寶與那可恨的惡棍相提比論……”
沃特爾懊惱地絮絮叨叨著。
“看在龍神的份上,最好彆提他!他要是剛好聽到了,一定會拿這個借口揍你一頓的!”
麗可先是因為他提到了那個煩龍的名字而皺起了鼻子,後來就不經意地陷入了自己的想象中,和同樣忍不住展開聯想的溫德一起,情不自禁地點了點頭。
光是想象著他們喜歡的西爾,一邊沐浴在熠熠金輝裡褪去幼鱗,一邊正式迎來魅力四射的巔峰期時那威風凜凜、君臨天下的姿態……他們就高興極了!
那怎麼能把他跟龍島上最臭名昭著,憑著自己的逸群實力橫行霸道、徹底敗光所有因為對他的強大和優越外表而趨之若鶩的追求者們的暴力狂——火焰巨龍弗雷姆相提比論呢?
“但你真的能等到那個時候嗎?”
麗可看向溫德,難得地流露出了真實的關心:“現在還隻是布雷茲那些實力馬馬虎虎的在鬨事,你可彆忘了還有伍德他們等著呢。”
以伍德為例的、實力處於毫無疑問的第一梯隊的龍族現在是靜悄悄的,但誰都不能保證,他們會不會像當初對弗雷姆時那樣,會在小金龍即將進入成熟期的那幾年才猛然加入競爭隊列,並且毫不留情地橫掃對手、摘走戰果。
當然,這在崇尚實力至上的龍族眼裡,是一點也沒有值得指摘的聰明做法:隻是一想到,那個很可能要被奪走辛苦守下的戰果的龍成為自己的朋友的話,總會讓他們感覺不那麼痛快。
“喔,關於這個。”
脾氣溫和的風龍溫德抓了抓腦袋,一不小心掀掉幾枚因為受傷而搖搖欲墜的鱗片,疼得他當場“嘶”了一聲。
在朋友們擔心的注視下,他略作遲疑,還是說了實話:“其實,我也不是很在意結果了。”
這是他的真心話。
彆說水龍夫婦一臉癡呆,其實就連溫德自己,都對想法在這幾個月裡的轉變感到了不可思議。
“我確實很喜歡西爾,也很想幫助他。”溫德語速飛快地解釋:“要是他最後願意選擇我的話,我一定會高興得飛上天了……可就算他到那時候會拒絕我,選擇弗雷姆他們的話,我也是能接受的。”
麗可和沃特爾瞠目結舌地對視一眼後,齊刷刷地咽了口唾沫,難以理解地問:“為什麼?!”
溫德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小聲說:“因為,堅定地做著自己想做的事情的西爾,那樣自信的西爾,真的很耀眼。”
他想了想,又說:“而且他做的事,我也覺得很有趣,哪怕沒有任何回報,我也是真的想要幫助他一起完成的。”
他現在會冒著被競爭者們暴揍的風險,每天都鍥而不舍地去找西爾,其實已經不完全是為了求偶的事了。
特彆是在看著西爾充滿愛意地,那麼溫柔地對待根本沒有一點反應的龍蛋,會動作輕柔地晾曬他們,會不辭辛苦地孵著他們,會一本正經地跟他們說話,甚至還給他口中的水龍蛋的水盆裡放一些彌漫美妙香氣的乾花泡著時……他就很難描述那樣複雜卻柔軟的心情。
是雀躍的,是期待的。
是前所未有的,是充滿新奇的。
要是西爾最後真能做到孵出小龍的奇跡的話,那作為參與者的他,肯定也會感到由衷的滿足。
沃特爾一臉糾結,歪著腦袋問:“你是認真的嗎,溫德……你指的是孵蛋的事嗎?你明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西爾這樣不斷付出心血,一定隻會受到更慘烈的打擊。我猜,西爾是在對自己是龍這個事實一無所知的情況下,在人類的大陸生活了太長時間才受到了影響。”
“人族跟我們不一樣。據說他們中的某些存在,會特意去撫養落單的瀕死的幼崽,哪怕那幼崽跟他們沒有半點關係。”
“經常去人類大陸跟他們接觸的迪斯就是這麼說的,西爾一定是見多了身邊的人族做這樣的事,才會模仿著他們,做出那麼古怪的決定。”
麗可也拚命點頭:“是啊,我們應該幫助西爾放棄那個荒唐的想法才對!我們可都知道,龍蛋裡的小龍到底是不是活著,到底能不能破殼,都是偉大的龍神的旨意,是龍島唯二的守護神才能做的決定,不是我們能改變的。”
溫德卻堅持著自己的觀點:“但我認為,西爾他或許能改變這一切。”
他們不也是第一次見到傳說中的黃金巨龍真正出現嗎?
“那怎麼可能呢?這幾千年裡,我從來沒有聽說過有龍能做到類似的事,更何況西爾還是亞成年呢!”麗可斬釘截鐵地說:“西爾也跟你說了他能感受到龍蛋裡的生命氣息的話嗎?我真的很想相信他,但我和沃特爾什麼都沒能感覺出來,你感覺出來過嗎?可憐的西爾,他是那麼的善良,那麼的溫柔,他是真的相信蛋裡會有小龍……唉……我根本不忍心跟他說實話……”
說著說著,多愁善感的雌性水龍,都快忍不住掉眼淚了。
同樣溫柔多情的雄性水龍,也被伴侶的話說得眼淚汪汪的,哽咽著接話:“西爾啊……西爾真的太可憐了。”
——於是,當胸前背後各用大樹葉臨時做成的綠色兜兜、毫不講究地胸前和背後掛滿了五枚大蛋的小金龍,第一次拖家帶口來風龍家探朋友的病時,就聽到了另兩位朋友不但在抱頭痛哭,嘴裡還不斷嗚嗚咽咽地念著他很可憐的話。
西爾:“……”
這對奇怪的水龍夫婦又在搞什麼?
忽然出現在風龍朋友的巢穴口的小金龍,都沒來得及欣賞一下朋友的住所,就被莫名其妙地哭了一頓。
他身上是發生了什麼不幸的事情,卻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嗎?
第一次拖了全家蛋出門的小金龍原地僵著,感受到了進退兩難。
不過沒讓他糾結太久,他就被受到朋友的憂愁氣氛感染、同樣眼含淚意的溫德發現了。
風龍上一刻還滿臉憂傷,下一刻就雲開霧散,像從烏雲堆裡蹦出的太陽那樣一下變得光輝燦爛起來:“西爾!”
他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
在確定不是自己的錯覺後,風龍身後粗大的尾巴更是一下轉得跟旋風一樣,他完完全全地忘記了自己身上這時是特意避著西爾的傷痕累累了,像驟風般一下刮了過去:“真的是你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