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爾被溫德問得有些莫名其妙。

他一邊熟練地用風魔法包住一隻隻龍蛋，然後托到半空，一邊頭也不抬地回答：“如果你真心想搬來的話，當然可以。”

還不等溫德感到高興，他的下一句話就把風龍澆了個透心涼：“——畢竟嘩嘩山又不是屬於我的。”

溫德垂頭喪氣：“西爾。”

西爾在進石窟前，想了想後，還是把自己的那點有些自作多情的顧慮說了出來：“如果你搬來是為了我的話，那我勸你還是不要這樣做了。”

說到這裡，他的目光不經意地落到了那堆被之前走掉的那幾頭龍當禮物留下來，他並不感興趣的珠寶上。

說真的，他可不知道這些龍到底想做什麼——該不會真的是想追求他吧？

西爾頓時感到一陣厭煩，本能地就想否定這個猜測。

除了最初拿他開玩笑、假裝反目成仇的那對水龍夫婦外，今天出現的這幾頭龍裡，可僅有一頭母龍。

那頭母龍甚至從頭到尾都沒有開口說過話，見公龍間激烈互毆起來後，就悄悄溜走了。

西爾也沒怎麼關注她。

雖然說龍族攻擊性比較強，大多在求偶期采取主動追求的形式，但與同性之間相親的依然算是少數。

他總不至於在還沒進入成年期前，就被一群成年公龍盯上了吧。

西爾越想越覺得不可能。

他一向是既不願意過度引起他人關注，也不想自作多情。

但為了徹底根除自己的疑慮，他猶豫了下，還是主動向悶悶不樂的溫德開口：“如果你能保證不會像他們那樣做出奇怪的舉動，光看在麗可和沃特爾的份上，我也願意跟你成為朋友。”

先得維護一下跟溫德的關係，他想。

說到底，他的確也沒有討厭過這頭風龍。

溫德聽了這話，耷拉著的尾巴尖一下翹起來了，原本黯淡的大眼睛裡也一下迸射出碧色的光芒：“噢噢噢，龍神在上啊，西爾你說是真的嗎？”

“而且我聽他們說，你現在的巢穴在一個很好的位置，放棄它的話，實在是太可惜了。”在風龍亮晶晶的眼裡，漂亮的小金龍彆彆扭扭地說：“要是你願意留在那裡的話，我在有空的時候，或許會有機會去你的家裡拜訪你。我雖然一點都不想搬到其他龍的巢穴裡，但也會好奇風龍的家是什麼樣子的。”

“你要是也喜歡上了嘩嘩山的話，等小龍們都破殼了，他們要是也願意的話，我會邀請你來我家的。”

“再沒有比你說的話更正確的了，我親愛的朋友，美麗的西爾。”溫德歡天喜地，巴不得西爾下一刻就去他家拜訪：“我可太盼望有那麼一天了！”

他得意洋洋地想，布雷茲他們真是蠢蛋！

明明是想博取西爾的歡心，為了讓小金龍去自己的巢穴裡，卻莽撞地貶低了西爾現在的住處，反而惹怒了西爾呢。

他可不會犯這麼愚蠢的錯誤。

就溫德正開心時，西爾話鋒一轉，好像漫不經心地問：“剛才布雷茲他們為什麼要一直邀請我去他們家住？他們該不會是喜歡我吧。可他們也是雄龍啊。”

溫德發自肺腑地說：“當然了，誰能不喜歡你這麼美麗可愛的龍呢。”

雖然他本心是想趁機說自己競爭對手們的壞話、好讓西爾更加討厭他們的，但他的直覺卻警告他，小金龍……應該是喜歡真摯誠實的龍的。

那就還是不說謊了吧。

溫德有些遺憾地勸慰自己：反正西爾已經夠討厭他們的了，挨了那麼一頓打後，布雷茲等龍短期內肯定也不敢上門了。

西爾聽了溫德坦坦蕩蕩的話後，反而更加不確信了。

……溫德口中的喜歡，到底是哪種性質的喜歡？

他猶豫了好一陣，還是把心稍稍一橫，撇掉當人類時的矜持，而拿出了龍族祖傳的厚顏無恥，直截了當地追問：“——他們讓我搬去他們的巢穴，是想跟我在同一個巢穴裡貼著，尾巴纏在一起睡覺嗎？”

就算是再天真單純的存在，也不可能誤會了會以這種姿態睡覺的龍之間的關係。

溫德瞬間領悟過來，然後震驚地搖頭，大聲否認：“當然不會！噢親愛的西爾啊，成熟期的龍族，是不被允許跟亞成年的小龍親熱的！那樣會被偉大的龍神懲罰的！他們雖然非常討厭，但他們隻是因為喜歡你，才想和你更親近一些。”

隻有付出足夠多的耐心，自身又要足夠強大的，才配在小龍邁入成熟期的那一瞬，就搶先成為注定魅力非凡的對方的第一任伴侶。

可惜西爾是聽不到溫德後半截沒出口的補充了。

因此聽完溫德的話後，他還沉默了一小會，稍微反省了下自己過度敏感的想法。

也是，怎麼可能有那麼多雄龍會來打自己的主意？就算鱗片顏色剛好符合龍族審美，他可還是未成年呢。

西爾想。

在早已進入成熟期的龍族面前，他肯定是不具備某些特定方面的吸引力的。

——看來龍族雖然沒有被賦予孵育幼崽的天性，卻還是對未成年的龍族有一定的包容和嗬護心。

絲毫不知道自己因為溫德無意識的誤導，得出了與真相南轅北轍的結論，心腸軟的小金龍甚至都有些後悔對火龍下手太重了。

他對溫德的態度，也因此變得更好了：“我明白了，謝謝你。對了，我還要向你替我保護了龍蛋們道謝，可惜我現在沒有什麼能回報你的，等以後，我一定會給你帶來漂亮的風屬性魔石。”

溫德愣愣地眨了下眼睛。

他沒想到自己當時的小動作被西爾看到，還那麼認真地道謝了，說話都結巴了一下：“不、不用道謝的，我很高興能為你做點什麼，我親愛的朋友。”

眼看著西爾這次是真要回石窟裡了，溫德張了張嘴，還是把心裡的疑問拋了出來：“西爾，你難道是想把這些蛋孵出來嗎？”

跟其他隻把西爾對龍蛋們的重視看成是太貧窮的小金龍找不到好的珠寶、乾脆把龍蛋當寶貝收藏起來的想法不同，溫德是第一個精準地猜出西爾的意圖的。

西爾坦然地承認了：“是的。”

“可是，龍蛋不是龍能孵出來的，隻有受到龍神祝福的蛋，才會自然而然地破殼而出。”溫德努力解釋著：“很多蛋剛生下來的時候就已經死了，連母龍都做不到這點呢。我親眼見過，她們想孵的蛋最後都壞了，還讓白費功夫的她們很傷心。而且就算孵出了小龍，對你也毫無用處啊。”

他不想看到西爾也變成像當初的她們那樣，抱著臭掉的龍蛋一直流淚，最後絕望地飛往浮空島永眠，再也沒有回來。

西爾認真地聽完，卻反問他：“那如果我不孵蛋的話，又應該做什麼呢？”

溫德語塞。

以前那些亞成年的龍之所以那麼討龍厭，就是因為他們精力太充沛，暫時不被求偶期影響，還有跟自己實力不匹配的貪欲和戰鬥欲。哪怕剛挨了揍，幾天後恢複好了，又會卷土重來。

如果西爾也變成那個樣子？

風龍苦思冥想一陣後，竟然覺得……就算西爾做那麼討厭的事情，好像也讓他討厭不起來。

西爾笑了。

他看著風龍：“我隻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溫德，不用替我考慮那些的。而且他們都還活著，也想繼續活下去，我能感覺到。”蛋殼裡源源不斷地傳來的生命氣息，可不是他的幻覺。

溫德本能地點了點頭。

他越來越能理解西爾的做法了。

哪怕是孵龍蛋這種不被其他龍理解的事……從本質上來說，這也是過得自我和自在，是再符合龍族本性不過的了。

“那我以後多給你送一些帶屬性的魔石來。”

他鬼使神差地說，在西爾投來詫異的眼神時，笨嘴笨舌地解釋著：“我小的時候，就很喜歡吃這個。等小龍破殼以後，你也可以喂給他們……不是光好看那種。”

他已經隱約察覺到，連看都不看那堆珠寶的西爾，是真的對它們沒有興趣了。

“——謝謝你，我親愛的朋友。”

小金龍的尾巴尖微微翹了起來，這次真心地笑了出來：“要是可以的話，到時候請與我交換禮物吧。”

被晃花了眼的風龍呆呆地看著小金龍回了石窟，然後徹底消失在他的視線裡了。

西爾小心地將這五枚仿佛沒察覺到自己剛經過了一場危機、還沉浸在曬了太陽的喜悅裡的龍蛋放回各自的位置上後，就隨便挑了個地方趴下，開始沉思。

他沒想到，在明明有時時刻刻不中斷的光明魔法提供光照、又有火魔法提供熱能的情況下，龍蛋們還是那麼渴望真正的太陽光的照射。

早知道它們會這麼開心，他就多帶它們出去曬曬太陽了。

想到這裡，他就希望今天給那些熱情過度、反而有些討厭的龍族的教訓足夠大，讓他們彆沒事來找他這個隱形社恐聊天，更彆說是強行說服他搬家了。

等等。

西爾忽然想到了什麼，不禁皺了皺眉頭。

……既然光明魔法並不能真正取代太陽在小龍心裡的地位，那，火魔法是不是也不能取代媽媽孵蛋時的溫暖腹部？

小金龍的視線不知不覺地落在了龍蛋們上。

在目露掙紮一陣後，他還是悄悄起身，慢吞吞地伸出一爪，把那枚長得最大、發育形勢顯然是所有蛋裡最好的水龍蛋從迷你溫泉池裡撈出，動作生疏僵硬地放到了自己的懷裡……

幾乎是還帶溫熱水珠的蛋殼與他柔軟細膩的腹部鱗片接觸的那一瞬，西爾便絕望地發現，他的猜測竟然是對的。

——它傳遞來的“啵卟啵”的頻率不但倏然加速，音量也前所未有地因激動而拔高了，一陣一陣地傳來，簡直像是灶台上剛燒開的水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