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燈影重重,羽毛筆劃過紙張的聲音窸窸窣窣傳來，尋苓不著痕跡打量四周。

房間空曠，沒有開一扇窗,隻有三盞蠟燭的燈台散發著微弱的光芒。

黑袍人寫了一會,抬起頭,放下羽毛筆，伸手輕輕一招。

一陣撲淩淩拍打翅膀的聲響傳來,卻仍沒有風。尋苓循聲望去,隻見黑暗中飛來一隻貓頭鷹，貓頭鷹渾身有些虛幻,不似現實生物，像是一股黑煙形成。

“來,將這封信送去綠光森林。”黑袍人說。

貓頭鷹黑亮的眼珠裡閃爍著靈動的光,低頭輕輕叼起那封信,再次撲閃著翅膀飛入黑暗中，悄無聲息消失不見。

尋苓確信,那貓頭鷹絕不是正常生物。

“沒錯,那也是一隻幽靈。”黑袍人不知何時飄到尋苓面前,解釋一般地說。

尋苓感覺這人脾氣還挺好,便試探著開口道：“你能召喚幽靈？”

黑袍人卻沒回答,不過那沉默的態度似乎也是一種答案,他轉身，慢慢向房間外飄去,一邊自言自語地說：“你們的命運就在你們的精靈母樹手上,未來何去何從，就看精靈母樹的答案了。”

精靈們聞言都有些騷動起來，尋苓揚聲問：“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衣擺自地毯上拖拽的沙沙聲逐漸遠去,黑袍人卻再未開口。

過了一陣子，幾位與黑袍人差不多裝扮的幽靈來到房間，將她們幾人帶去另外的地方。

精靈們都被關在房裡，有“人”端來食物與水，給她們補充體力。

大家這才漸漸有了力氣，開始思考這位老大到底想做什麼。

“他給精靈母樹寫信，是什麼意思？”尋苓問艾麗莎，“你對精靈母樹了解多嗎？”

艾麗莎搖頭：“母樹是我們的母親，但一般精靈是沒有資格與母親交流的，隻有祭司才可以進入母樹中，與母樹溝通……”

另一位較為年長的精靈此時出聲道：“我知道一點，大概一年前，母樹便通過祭司向全族下令，要求所有的精靈都不得離開綠光森林邊界，母親似乎知道外界有專門針對精靈的危險。”

尋苓若有所思：“也就是說，對於老大的存在，精靈母樹其實是知曉的？”

其他幾個精靈也都面面相覷。

尋苓繼續道：“從剛才老大的話來看，他在用我們要挾精靈母樹，現在就看母樹是否會答應他的要求。所以，他想從精靈母樹上得到什麼？”

還是那位年長的精靈說：“母樹本身就是一件珍寶，無數人想從母樹身上得到好處，隻不過從來沒人能成功，他隻用我們要挾，母樹不會同意的。”

聽聞此言，幾位精靈神情都有些萎靡。

顯然，她們並不覺得精靈母樹會付出代價，換她們這麼幾隻精靈。

隻有尋苓與艾麗莎兩人稍稍鎮定，尋苓又去向艾麗莎了解精靈母樹的信息。

一路行來

，艾麗莎已經非常信任尋苓，毫無隱瞞地將所知的一切都告訴了她。

精靈母樹原本是世界開創初期一顆尋常的樹，後來無意間得到了一塊蘊含著生命規則的神格碎片，才漸漸蛻變後精靈母樹。

整個綠光森林都在精靈母樹的覆蓋下，母樹除了能誕育精靈，還可以溝通森林裡的植物，培養樹人作為守衛等等。精靈族並不是隻能任人宰割的種族，事實上，綠光森林是一座非常危險的森林，一般不會有人去那裡，因為一旦侵入，就會遭到整座森林與精靈母樹的攻擊。

好比凱恩那一行人，冒著巨大的危險去捕捉精靈，折損了十多個人才捉到三隻精靈，這才是捕獵人的現狀，高回報伴隨著巨額風險，不是走投無路的人不會去冒犯精靈族。

精靈母樹的權柄，目前來看是誕育生靈，催發生命，與植物溝通這三樣。

至於她為何沒有成為神明，大概是因為她將自身變成了神格碎片的容器，又將神力賦予給了精靈族。

神明本體大都非常強大，祂們的力量彙聚於自身。而精靈母樹卻並非如此，在擁有了的神力之後，母樹並沒有隻用在自己身上，而是誕育了一個新的種族。

母樹的力量並不強，強的是一整個精靈族，以及綠光森林裡的樹人守衛。

這麼看起來，精靈母樹算是很無私的一個存在了。

深夜，尋苓思索著，要不要去探探這位老大的底，這家夥神神秘秘的，將她們關起來後就沒再出現過，也不知道到底有沒有得到母樹的回信。

她指尖翻出那張隱匿卡，想了想，最後又收了回去。

如果老大真的如他所說的那樣，可以看到靈魂的波動，那她就算套上隱匿卡也會被發現。

不如靜觀其變好了。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地底看不見陽光，時間的流逝都變得模糊。

艾麗莎等幾個精靈們到底是被母樹孕育出來的，具備植物的屬性，見不到陽光使她們情緒低落，難以打起精神。

隻有尋苓一個人還好好的，活蹦亂跳。

“你不是精靈？”

還是有精靈發現了尋苓的偽裝，偽裝卡也不是時時有效果，冷卻期間，尋苓就會用頭發遮住自己的耳朵，但也隻能隱瞞一時。

尋苓並未瞞著精靈們，隻說自己是艾麗莎的好友，為了探明這裡的秘密，才會隱藏身份被抓進來。

精靈們聽她這麼說，竟然非常感動。在她們看來，尋苓本來是一位人類，卻為了她們精靈的事，故意讓自己陷入危機，可真是一位好人啊！

收到了好人卡的尋苓：“……”

倒也不必這麼誇。

又過了大概一天，前來送飯的幽靈突然帶她們出了房間。

還是原來那個書房，依舊是那位黑袍人，對方坐在書桌後，雙手交叉坐在椅子上，見到她們到來，黑袍人喑啞的嗓音透出一點兒愉悅：“很好，這一次精靈母樹總算給了我回信，其實我的要求一點也不高，之前她為什麼一

直拒絕呢？”

黑袍人很高興，尋苓能聽出來，借著這個時機，尋苓連忙問：“以前你也抓了很多精靈？”

黑袍人好脾氣地說：“這次是最多的，之前隻有一兩隻。”頓了頓，黑袍人理解地自言自語道：“為了一兩隻精靈付出生命之水，的確不是一個劃算的買賣。”

尋苓微微蹙眉。

他需要的是生命之水？

她將這個疑惑暫時拋開，問出另一個問題：“之前那些精靈都去哪裡了？”

黑袍人站起身，理所當然地說：“當然是賣給人類了，小朋友，你要知道，我雇傭那麼多人去賣命，也是需要付出代價的，我需要很多的錢……”

尋苓眸光微冷。

她指尖一動，一股風刃驀地出現在半空，朝著黑袍人攻去，黑袍人卻不躲不避。

風刃迅疾，瞬間飛至黑袍人面前，一刀將其劈開，漆黑的衣袍被切成兩半，紛紛散落下來。

“小朋友，不要白費力氣，我可不想傷害你，畢竟你是我交換生命之水的人質。”

低沉的男聲再度響起，波瀾不驚，似乎對尋苓的舉動不以為意，甚至有些縱容。

尋苓霎時明白對方完全不將她放在眼裡的原因。

他是幽靈，一開始就說了，幽靈與現實有壁。雖然對方能在現實裡存活，但現實裡的攻擊卻無法觸碰到他。

這不禁讓尋苓想到當初在海藍城時，安東尼躲在時空間隙裡的場景。

這種情況的確是個難題。

要不要用言靈卡？

可是對方的名字她並不知曉，言靈卡使用的一個前提是，確定被使用人的姓名。

尋苓心思轉動間，很快就得出了結論，她放下手，沒有再出手的打算。

方才那一擊，其實也是她趁勢做出的試探。

就如黑袍人說的那樣，她們是他的人質，尤其是在精靈母樹有了回信的情況下，他不可能傷害她們，哪怕她攻擊他，隻要沒有大的妨礙，他也不會計較。

現在黑袍人的反應更是徹底印證了尋苓的判斷。

他的有恃無恐，他的“好脾氣”，都源自於他是個幽靈，無法被攻擊的幽靈！

尤其是當現在，黑袍人不再穿著黑袍，尋苓甚至再也無法看見他，也不能確定對方的方位。

直到看到靠牆邊的衣櫃被打開，一件黑袍被拿出來，一點點套在看不見的“人”身上，黑袍人才再次出現在她眼前。

“好了，準備準備，我們該出發去綠光森林了。”黑袍人悠閒地說。

之後便又是趕路，尋苓等人被裝在馬車裡，馬車自狹窄的山道上駛過，朝著綠光森林進發。

這個過程中，倒是叫尋苓發現了黑袍人的一個巨大的弱點。

他害怕陽光。

每一次的趕路都是在夜晚，到了陽光普照的白天，車隊就會停下來休息。

就和華國傳說裡一樣，鬼魂懼怕烈日，尤其是正午的烈日，

對他們來說是大殺器。

雖然不知道其中的原理，但隻知道這點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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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發現這點，尋苓卻也按兵不動，她想知道這位老大身上的秘密。

他為何能保持幽靈不滅？為何能召喚其他幽靈？

她真的很好奇。

趕路的時間過得很快，隻用了五天，一行人就來到了綠光森林邊緣。

綠光森林非常浩大，遠遠就能望見那一片廣袤平整的綠色原野，就像是一片清新的碧海。

她們是從高處下來的，越過一片山坡，可以將綠光森林儘收眼底。

尋苓還看見森林中，一些個頭稍微高一些的，正在移動的大樹。

那些樹就是精靈族特有的樹人守衛。

樹人守衛似乎早就得到消息，馬車才在山坡上停留了沒一會，便有一個高大的樹人守衛朝著這邊走來，此時正是清晨，樹人守衛帶著滿身露水，穿過森林來到他們面前。

樹人守衛不會說話，隻是彎下腰，伸出一截樹枝，做出一個歡迎的手勢。

“啊，這是精靈母樹的待客之道嗎？”黑袍人裹在袍子裡，笑著感歎道，“請給我們帶路吧，放心，你們的精靈我都已經帶來了。”

樹人守衛像是聽懂了似的，轉身朝著一個方向走去。

它看似走得很慢，然而步伐卻極大，每一步都能走幾十米遠。

綠光森林裡是沒有路的，到處都是原始自然環境，馬車行進速度很慢，越往裡走，越能看到高大巍峨的樹木，甚至還出現幾十人環抱粗的大樹。

漸漸的，四周的樹杈子上，灌木叢裡時不時冒出一個腦袋。

竟然都是精靈，此時正警惕又仇恨地看著黑袍人，又時而向馬車裡的精靈們投來關切的目光。

被精靈們仇恨地望著，黑袍人絲毫不為所動。

這是一個自信到近乎有些目中無人的人，尋苓心想，他恐怕以為誰也無法對付他。

然而就在剛才，她抽出了今天的卡牌。

在她的強烈需求下，卡池也不負眾望，給出了一張相當不錯的牌。

——【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

一張意象卡，很普通，並無其他特殊的功能，但對付這個黑袍人，應該足夠了。

用了一段時間，眾人終於來到精靈族領地。

在這裡，可以看到一座座坐落在樹枝上的小木屋，爬滿了藤蔓與鮮花，樸素自然，沒有半點人工的痕跡。

此時，尋苓已經能看見精靈母樹了。

那是一棵極為高大、高大到堪稱頂天立地的大樹，繁茂的枝丫遮蔽了天空，大樹主乾粗壯到起碼數百人才能合抱，各種分支朝外撐開，就像一把巨大的傘。僅僅這一棵樹，就占據了綠光森林最中心一大片區域，令人歎為觀止。

尋苓看的目不轉睛，倒是引起黑袍人的注意。

“你在驚奇什麼？”

尋苓說：“精靈母樹可真壯觀。”

黑袍人笑道：“是的，我也是第一次見。”

尋苓頓了一下，才問：“你知道我不是精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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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袍人慢條斯理地說：“當然，小朋友，我說過，我能看見每個人的靈魂波動。不過如果你喜歡當精靈，那就當好了，我並不介意關著你。”

說白了，黑袍人早就發現她不是精靈，但他根本無所謂。

甚至直接將計就計，讓她也成為與精靈母樹交換的籌碼。

尋苓忍不住撇了撇嘴。

這麼自信的嗎？

既然對方都發現了，她也不裝了，問道：“在光明神殿面前，你也是這麼囂張嗎？”

黑袍人難得愣了下，而後才明白她話中之意。

片刻後，他含笑道：“我懼怕的是太陽，除非太陽親自來到我面前，不然無人能傷我。”

太陽是光明之神的神國，祂永遠也不能下界，就如太陽隻會永掛高空。

尋苓聞言，倒是揚唇一笑。

“希望你能永遠保持這麼自信。”

馬車最終來到精靈母樹下，精靈母樹主乾底部有一個樹洞，裡面走出一位綠發綠眸的精靈少女，冷冷地對黑袍人說：“母親說，你的要求她答應，她會給予你一截蘊含著生命規則的枝乾，但你也必須與我們簽訂永不侵害精靈族的契約。”

尋苓不禁挑眉。

黑袍人當初在她面前說的是生命之水，精靈母樹說的卻是另一樣東西，並且聽起來更加珍貴，畢竟那可是生命規則。

“讚美精靈母樹的慷慨，我願意答應這個條件。”

黑袍人也很有些意外，不禁高興地答應下來。

精靈少女重新回到樹洞中，沒一會兒，她捏著一截樹枝走過來，那樹枝瑩瑩生輝，宛若碧玉一般晶瑩剔透，一看就是不凡。

少女將樹枝遞向黑袍人，黑袍人毫無防備地接過。

翠綠的樹枝剛落入他手，枝乾上瑩瑩綠光便猛的轉化為不詳的灰褐色光芒，隨後快速朝著黑袍人身上攀爬。

光芒所過之處，黑袍人的衣袍頃刻間變得破舊腐敗，墜落在地。

樹枝生長出藤蔓，化作一條條灰褐色的絲線，將“幽靈”困在原地。

所有人都被這一幕驚得睜大眼，尋苓也有些詫異，看來精靈母樹也不是什麼軟柿子。

“嗬嗬嗬，我說精靈母樹為什麼會突然答應，原來是想騙我踏入陷阱。”

黑袍人的聲音喑啞地飄蕩在眾人耳邊，言語間竟含著笑意，似乎對面前這樣的局面並不慌張。

“精靈母樹，你確實想到了辦法，用死氣困住我，但你恐怕不知道，我也能吸收死氣。”

黑袍人話音剛落，纏繞在他身體上的褐色絲線，驀然變得暗淡下來，似乎被什麼東西吸走了一般。

與此同時，數十位精靈祭司出現在黑袍人周圍，齊齊使出魔法，無數光芒朝著黑袍人砸來。

可惜，與尋苓之前的攻擊一樣，全數落了個空。

黑袍人笑意不減：“我說過，沒用的，你們的攻擊對我——”

話音未落，一道清脆的少女聲音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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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

那是誰也聽不懂的語言，就像是某種神秘的咒語，喚醒了某種未知的存在。

強烈的金光猛的自頭頂撒下。

在場眾人驀地抬頭。

隻見一輪璀璨的、光芒萬丈的熾熱光球，正緩緩自頭頂正中天空上顯現！

它就像是一輪太陽，甫一出現的刹那，眾人隻覺渾身傳來一股熱意，就像是沐浴在燦爛的、熱烈的陽光下，幾乎頃刻間，便有人面頰潮紅了起來。

“怎麼可能？”

黑袍人一貫平穩的聲調，不受控製地變了形。

尋苓早就看他那種裝逼的樣子不爽了，好像所有人都不配被他看在眼裡。

最重要的是，怎麼能有人比她還裝逼呢？

“如你所願，現在太陽親自到了你面前，開心嗎？”少女的話語聲，透著鮮明的笑意。

所有人都朝聲音來處看去，包括那位黑袍人。

有著漂亮臉孔的少女站在囚籠一樣的馬車裡，金色的長發披散在肩頭，沐浴著陽光，散發著璀璨奪目的金光，這一刻，她就像是從太陽裡走出來的神明。

“你是光明神殿……”

黑袍人的嗓音變得虛弱，陽光下的他就像融化的冰激淩一樣，身形一點點縮小。

所有人可以看見，掛在他身上的袍子，正在一點點塌陷下去。

“不不不，我可不是什麼光明神殿的人，我是專門來懲罰你這種人的正義使者！”

尋苓說著裝逼的中二台詞，感受著四面八方朝自己而來的驚歎、敬畏、感激的種種視線，之前被黑袍人口口聲聲喊小朋友的那股子憋悶瞬間消散了。

揚眉吐氣！

她掌心一揮，一道風刃輕而易舉將囚車劈開，木欄四散，馬車上的精靈們紛紛跳下車去，與自己的族人相聚。

尋苓臉上不住地滴落汗水，手裡不知不覺出現一把鋤頭。

她看了眼鋤頭，又收了回去。

真稀奇，來到這個世界這麼久，她竟然抽到了兩把鋤頭。

能乾啥？用來錘人嗎？

尋苓頂著烈日往前走，渾身汗如雨下，還真是汗滴禾下土了。

黑袍人被死氣鎖鏈束縛著，其他精靈早就躲到了不被陽光直射的地方，隻有他無法逃離，隻能被正午的陽光直射融化。

“你到底，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黑袍人的聲音越發虛弱了，幾不可聞。

尋苓：“你猜？”

黑袍人：“……”

黑袍嘩啦一下落在青翠的草地上，徹底坍塌下去，再也沒有了形狀。

同時掉下來的還有一個拇指大小的灰色碎片，映照著陽光，閃爍著點點光芒。

尋苓眼疾手快，一把接住。

[發現神格碎片“幽魂”，是否吸收？]

腦海中叮的一聲響。

尋苓：“？？？”

這老天爺追著喂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