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第 44 章 公主樂在其中。(1 / 1)

第四十四章

隔壁庭院的嬴政眼皮微抬。

院子是墨家钜子改造過的, 他可以清楚在這個院子的房間裡聽到鶴華與彆人的談話,甚至能看得到鶴華看張良的眼神,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祝福, 真心實意覺得他沒有錯。

——不,不是他沒有錯,而是那個支離破碎卻執念成魔的大十一。

她的一切都有意義。

她的堅持如此正確。

嬴政靜了一瞬。

雖不知道鶴華為什麼會這麼說,但蒙毅隱約覺得帝王不會為這些話生氣, 抬眸瞧了瞧一直沉默著的帝王,蒙毅斟酌片刻,替小公主描補一二,“看來公主對陛下很有信心。”

“公主清楚知道六國餘孽所想所做皆是虛妄,但還是讓他們去做, 說明在公主心裡, 他們與陛下已經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他們終其一生, 也無法撼動陛下分毫, 所以公主才這般篤定此人雖有大才,卻無甚威脅,放他離開也無妨。”

“朕知道。”

嬴政神色淡淡, “小十一心思敏銳,能想人所想, 憂人所憂。”

“以她的性格, 放這人離開再正常不過。”

“既如此, 陛下又何必多心?”

蒙毅笑了起來, “臣方才看陛下的臉色,似乎並不大好。”

嬴政不置可否,“朕不希望她這麼懂事。”

“自然, 公主是大秦公主,陛下最為寵愛的幼/女,驕縱任性一些也無妨。”

蒙毅笑道,“可偏偏公主懂事乖巧,心中除了點心,想的便是如何為陛下分憂,似這樣的公主,打著燈籠也難找。”

“這是陛下的福氣,陛下應該開心才是,而不是感傷公主太過懂事。”

他隱約猜得到嬴政情緒低落的原因。

正因為猜得到,才越發覺得這位高高在上永遠理智永遠清醒的帝王是真實存在的人,而非一具天生便為一統天下而生的帝王,他也有情緒,有自己的喜怒哀樂,感傷憂愁,隻是身上的擔子太重,將他的情緒波動壓在他心底最深處的地方,讓他成為受世人朝拜的冷酷嚴苛的帝王。

時間久了,所有人對他的印象隻剩下清醒到殘忍,理智到冷酷,忘了他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也曾與無數個普通人一樣,有著對女兒的寵愛與心疼,在看到女兒過於懂事時,他也會有一瞬的感傷。

“正如公主所說,此人的執念於外人來講無比可笑,但對於此人來講,卻是他一生之中最有意義的事情。”

蒙毅道,“公主能這般想,便意味著她是心甘情願為陛下分憂,她與此人一樣,在做自己覺得最幸福最有意的事情。”

“陛下無需為公主感傷,因為公主樂在其中。”

嬴政收回視線,“你說的這些話你兄長都曾與朕說過。”

“子非魚,焉知魚之樂?你非我,焉知我不知魚之樂?”

嬴政淡淡說出莊子的名言,“朕知曉她樂在其中,但這並不妨礙朕不希望她樂在其中。”

蒙毅忍俊不禁。

——所以他根本不需要安慰陛下,陛下也樂在其中。

“陛下能這樣想,那便是最好不過了。”

嬴政並不會糾結這件事,蒙毅便將話題重新轉回六國餘孽上,“公主想放走此人,陛下如何看待?”

“此人很聰明。”

嬴政目光透過墨家钜子特製的小孔看向房間裡的張良,不急不慢補上一句,“也很年輕。”

蒙毅瞬間了然。

——這是想讓這個人輔佐大秦未來繼承人的意思。

也對,六國餘孽恨的是陛下,陛下是導致他們國破家亡的元凶,他們對陛下恨之入骨,怎麼可能效忠於陛下?

但未來的繼承人不是,未來的繼承人手上沒有沾六國的血,沒有沾六國的血,六國餘孽對他的恨意便不及陛下,又是一位有為之君,在他的治理下天下九州繁榮昌盛,盛世太平,這種情況下,若操作得當,或許真的有可能讓這個人來輔佐大秦未來的帝王。

現在天下承平,原來的六國黔首們的日子比以前當六國黔首時好多了,若讓他們選擇,他們肯定願意做大秦的黔首,而非昏君治理下連年征戰的六國黔首,如果六國後人心裡有丁點六國黔首的位置,他們便不會再執著報仇,為虛無縹緲的夢境去顛覆現在的盛世太平。

“的確很年輕。”

蒙毅道,“這般年輕又這般聰明,若能為大秦所用,則陛下麾下又添一位良相。”

嬴政搖頭,“他不會為朕所用。”

“但或許可以為公主所用。”

蒙毅笑了笑,“陛下,您瞧他的神色,這是遇到了神交知己才會有的反應。”

“可惜這個知己是大秦公主,他仇人之女。”

“但這位大秦公主,又偏偏是給黔首們帶來能畝產千斤糧食的人。”

·

張良心臟狠狠一抽。

——所以,這位公主懂他又何妨?

國仇家恨橫在中間,他能俯身為天下黔首向這位公主道一聲謝,已是拋棄自己韓相之後的行為了。

張良慢慢收回手。

“你怎麼啦?”

鶴華有些疑惑張良的反應。

她不太能看得懂張良的臉色,隻感覺像是溺水之人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可那根稻草無法救命,甚至連安慰都不能是安慰,而是一根他觸之便死的東西,所以他才會在有一瞬驚喜之後,臉色又很快衰敗下來,哀莫大於心死,在他身上表現得淋漓儘致。

鶴華蹙了蹙眉。

她的話刺激到他了嗎?

為什麼他會有這種反應?

他會有這種反應,那麼,另外一個世界的奇怪女人呢?

是不是也與他一樣,在短暫歡喜之後,是無窮儘的哀傷與絕望?

很快,她想到了——是因為她的身份。

她是大秦的公主,而他是六國的後人,她的阿父滅了他的國家,他對大秦有刻骨的恨意,所以她的理解與寬慰會讓他錐心刺骨。

——他寧願沒有人理解自己,也不希望理解自己的人是大秦的公主。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麼有些話她不必再說。

因為說了並不會讓他感覺到安慰,隻會讓他更加痛苦。

鶴華抿了抿唇。

“張良,你走吧,我的話說完了。”

鶴華道。

張良眉眼微垂,轉身走出房間。

張良走得很快,又快又急,鶴華再抬眼,並不大的小院裡已沒有他的身影,隻剩下呂雉養的細犬衝著他消失的方向搖著尾巴,似乎有些舍不得。

鶴華收回視線。

她其實有些不開心,張良身上的特質讓她想起奇怪女人,而每次想到奇怪女人,她的心總會揪起來,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難受。

這種難受很奇怪,讓她有些害怕,害怕去面對這樣的情緒,她低頭扯了扯自己衣袖,緩解著莫名情緒的蔓延,今日出宮是為了遊玩的,不能為這些事情壞了自己的好心情。

呂雉沒有看院子,隻是給老者整了整衣物,“老翁,子房走了,您也要走嗎?”

“老夫本來是要走的,但現在,老夫想留下來。”

老者上下打量著鶴華,“十一公主,可願帶老夫瞧一瞧如今的鹹陽城?”

鶴華有些意外,奇怪看了眼此時正瞧著自己的老者。

——方才老者直呼她阿父名字這件事她還記得呢。

她看問題總是淺顯,她知曉張良對她阿父深惡痛絕,但她也能感覺得到,張良雖恨她的阿父,但對於阿父的能力是認可的,否則阿父不會完成橫掃六國一統天下的宏圖霸業。

張良恨歸恨,不會在言語上不尊重她的阿父,是那種典型的貴族子弟,哪怕落魄了,但骨子裡的好修養仍在,他們不會做出當著彆人女兒對彆人父親破口大罵的事情來,儘管那個彆人是他的仇人。

但老者似乎不大一樣。

他的性格很怪,時好時壞,明明剛見面時還好好的,然而沒說兩句話,他便直呼她阿父的名字,惹火了王離還不算,後面性命都被王離捏在手裡,還不忘挑釁王離。

她不喜歡這種人。

哪怕有經天緯地之才,她也不喜歡。

“老翁,您並不喜歡我的父親,對我更是沒甚興趣,又何必與我同行?”

鶴華奇怪看了看老者,婉拒老者的邀請,“您若是對鹹陽城不熟悉,想找個人領著您玩玩轉轉,那不妨讓雉姐姐陪著您,左右她明日無事,陪您晚一些也無妨。”

老者笑了一下,“十一公主是介意方才老夫對公主之父不敬之事?”

“既如此,老者向公主賠個不是。”

說話間,老者攏起衣袖,鄭重向鶴華深鞠一躬。

王離傻眼。

——這人有病?

方才叫囂著對陛下不敬,這會兒又鄭重其事道歉?

呂雉微微一愣。

——又臭又硬如糞坑裡的石頭的黃石公竟也有向人鞠躬認錯的一日?

章邯眼皮微抬。

鶴華看了又看面前認真向自己賠禮道歉的老者,微微欠起身,稍稍避開老者的禮,“您這是做什麼?”

“不做什麼。”

老者起身,笑眯眯說道,“老者想認識一下傳聞中的十一公主。”

鶴華更加奇怪了,“方才我進來的時候,您便已經知曉我的身份,若是有心想要結識我,則不會說出對我阿父不敬的話。”

“可您非但說了,言語之間對上將軍也頗有不敬,這意味著您並不將我放在心上,我的身份對於彆人來講是尊貴無匹,可對於您來講,或許不如雉姐姐院子裡養的細犬。”

“到底是什麼原因,讓您突然想要結識我?”

鶴華蹙眉看向老者的眼。

老者眼底閃過一抹訝異。

好聰明的女娃娃。

比他想象中更加聰明敏銳。

“是因為十一公主方才的話。”

老者瞬間給自己找到了理由,“公主身為大秦公主,卻能理解子房的執念,此等氣度,如何不讓老夫生出結交之心?”

“結交?”

王離冷笑一聲,“老頭,你還是不要結交了。”

“你一個目無皇帝陛下的人,你結交十一做什麼?”

“難道不怕自己再度說漏嘴,我頃刻間取你性命?”

王離眼睛輕眯,殺氣騰騰,“若再來一次,可沒傻子替你擋死了。”

這話難聽得很,一旁的呂雉連連皺眉,下意識伸手扯了下老者衣袖。

——她怕老者的暴脾氣忍不了王離的挑釁,再來幾句讓王離瞬間暴起的話,她雖與老者要好,可也沒到張良那種願意以身替老者擋死的程度。

老者卻無甚反應。

他仿佛聽不到王離的話,更沒有感覺到呂雉拉自己衣袖的動作,隻笑眯眯看著沒有回答自己話的鶴華,“十一公主意下如何?”

被人徹底忽視,王離的無名火騰地一下起來,“你——”

“少將軍,公主尚未說話。”

章邯按住王離。

章邯比他年長,力氣也比他更大一些,王離被章邯鉗製住,心裡直窩火,手肘撞開章邯的鉗製,低低罵了一句,“滾!”

章邯悶哼一聲,鬆開王離。

“王離,你怎麼又欺負章邯?”

鶴華有些不悅。

老者眼皮微抬。

——哦,他也被忽視了。

“誰欺負他了?”

王離火大,“是他先來尋我的麻煩。”

一個小小的郎將入不得將門世家的少將軍的眼,王離活動著手腕,上前來領鶴華,“十一,咱們走。”

“這裡有什麼好待的?再繼續待下去,天都要亮了。”

“走,本將軍帶你出去玩。”

王離伸手來抱鶴華。

鶴華卻直接拒絕,“我不要你抱,我要章邯抱。”

“......”

那個出身卑微的小郎將到底有什麼好!

王離氣結。

章邯走上前,將小公主抱了起來。

“你沒事吧?”

鶴華摸了摸被王離手肘撞的腰側位置,“疼不疼?”

“不疼。”

章邯搖頭。

“不疼才怪。”

鶴華沒有好氣看了眼王離,“王離,你以後不許欺負我的人。”

“你若再這樣,我就真的不跟你玩了。”

“???”

到底誰欺負誰?

如果不是章邯拉他,他能為了躲避章邯的動作撞章邯?!

“是他欺負我!”

少將軍無能狂怒,“是他先來拉的我——”

“夠了。”

鶴華打斷王離的話,“王離,你不要再鬨了,我真的要生氣了。”

王離心頭悶出一口老血。

——到底是誰在鬨?!

呂雉連忙出來打圓場,“少將軍,您與公主是什麼關係?何必為這些小事來置氣?”

言外之意是與他相較,章邯不值一提。

公主為章邯而斥責是他,並非真的覺得他有錯,而是因為章邯是公主的人,公主生性護犢子,護章邯是本能,而不是與他生分。

“?”

好像也有點道理。

王離勉強接受這個說辭。

“再說了,公主今夜是出來玩的,是赴您的約,若不是有您在宮外照應,陛下哪舍得讓公主出宮?”

呂雉再接再厲,“公主好不容易出了宮,您便帶著她好好玩玩轉轉,這樣才不辜負公主興師動眾來尋您,是也不是?”

王離這才覺得心裡好受些,勉為其難點點頭,“是。”

“既然是,那咱們現在便出發?”

呂雉對王離做了個請的姿勢。

王離瞧了瞧鶴華,“走?”

“走就走。”

鶴華輕哼一聲,把臉扭在一邊。

“走走走,出去玩!”

王離的壞心情一掃而光。

他跟一個小孩子計較什麼?

沒得辱沒了他少將軍的身份!

王離十分大度,絲毫不記仇,湊在鶴華身邊嘰嘰喳喳,“城東新開了一家食肆,庖廚是胡人,味道與咱們大不相同,我領你去嘗嘗,你肯定喜歡。”

“有點心嗎?”

“有!”

“哦,那可以去。”

小孩子同樣不記仇。

老者目光變得玩味起來。

——如果自己被忽視的代價是看這一場大戲的話,那麼這種忽視他勉強也能接受。

“老翁,您要跟我們一起去嗎?”

章邯即將跨出房間,鶴華趴在章邯肩膀,看向笑眯眯看戲的老者,“先說好,王離脾氣不大好,我阿父都管不了,您若是再出言不遜,他肯定會對您動手的。”

老者目光悠悠,“放心,老夫會管著老夫的這張嘴的。”

“您最好如此。”

呂雉歎了口氣。

——她可是見過老者跟劉季對罵的場景的,能把混不吝的罵得狗血淋頭啞口無言的,老者絕對是第一個。

一行人浩浩蕩蕩出發。

·

“城東新開的食肆?”

嬴政眉頭微動。

蒙毅道,“這是陛下的食肆,少府私下在管理。”

“這家食肆生意極好,聽少府講,隻需再過十天半月,便能將之前的投入全部收回來。”

“既如此,咱們也去瞧瞧。”

嬴政起身。

·

張良翻身下馬。

上次的刺殺幾乎折了所有的六國後人,哪怕僥幸逃脫的,也都沉寂下來,各自在鹹陽落腳,躲避蒙毅的搜捕。

這種情況下,他便很少與那些人聯係了,隻關注自己的生意,掙些銀錢厚待那些為他而死的士人們的家人親屬。

他的生意很不錯,蟄伏在鹹陽的這段時間讓他積累了不少財富,大抵是這個原因,那些六國後人試圖開始與他聯係,想要他資助他們一些銀錢,讓他們的生活不至於這般潦倒狼狽。

同為六國後人,他太清楚在蒙毅的高壓之下活得有多不容易,他是早早在鹹陽城中留了人脈,這才有今日的還算過得去的局面,但其他人就沒這麼好的運氣了,心腹全折在裡面,自己又不懂經營,可不就在鹹陽城中過得無比艱難麼?

張良將馬交給門口侍從,大步走進食肆。

他在食肆中換了件衣服,佝僂著身體從食肆後門走出來,推著還剩一半菜的單輪車,像是來給食肆送菜的農戶,與一路跟蹤他的人擦肩而過。

張良小心翼翼來到另外一家食肆,城東新開的天下同。

這家食肆是少府在打理,是嬴政斂錢的工具,正常情況下他們應該避而不及的地方,但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將聯係他的人約在食肆的後院中。

“子房,你總算來了。”

帶著鬥笠的絡腮胡子鬆了一口氣,伸手攬著張良肩膀,壓低聲音道,“我還以為你不會再見我們這些兄弟。”

其他警惕打量著周圍環境。

他們是扮成菜農進來的,一邊缷著菜,一邊勾肩搭背說話很正常,無人在意幾人的竊竊私語。

張良從衣袖裡取出一枚鎏金瑞獸扳指,塞到絡腮胡子手裡,“這個東西你拿著。”

“若是銀錢不夠花,隻管拿著扳指去我鋪子裡取。”

“子房果然豪爽。”

絡腮胡子接了扳指,看也不看塞到衣袖裡。

張良眼皮微動。

——按著他肩膀的手似乎稍稍用了力。

下一刻,方才與他熟稔敘舊的絡腮胡子聲音陡然陰鷙,“可你為什麼要出賣我們?!”

“若不是你提前把消息透露出去,嬴政狗賊怎會將我們一網打儘?!”

絡腮胡子手肘重重擊在張良脖頸。

“啪——”

張良倒在碼得整整齊齊的菜堆上。

“哎,怎麼回事?”

“沒什麼,他一天沒吃飯了,餓暈了。”

“趕緊把他弄醒,去庖廚取點飯給他吃,今日有貴人前來,彆弄臟了貴人的菜!”

“好嘞,我們這就去。”

幾人點頭哈腰,哄走管事。

管事走後,一人俯身翻開張良身體,男人口角已有血色溢出,這人便伸出手,試了下張良的鼻息,“好像沒氣了。”

“我下手這麼重,他還活著才是怪事。”

絡腮胡聲音冷冷,“這種叛徒死了乾淨,如果不是他通風報信,嬴政狗賊早就死了!”

“你們兩個將他屍體藏起來,彆耽誤了我們的事情。”

絡腮胡隨手指了兩個人。

“喏。”

兩人拖走張良。

他們早就踩好了點,不一會兒,便找到堆滿柴的柴房,抬手將張良扔進裡面,再用木柴蓋得嚴嚴實實,做完這一切,兩人快速離開,去與絡腮胡會和。

能在滅國之戰裡活下來的人豈是尋常人物?

更彆提他們還躲過了六國後人幾乎被嬴政一網打儘的那場慘戰。

他們雖潦倒,但尚未潦倒到需要張良接濟的地步,他們聯係張良,是以張良為餌,引嬴政出宮,再一次刺殺嬴政。

他們等這個機會等得太久。

他們不明白張良的人為何在上次的刺殺中反水,讓他們的行刺計劃徹底失敗,但他們明白一件事,張良的人成了鶴華身邊的一等紅人,而張良自己也被鶴華頗為看重,讓自己的另外一個心腹呂雉與他結識,鼓動他放棄仇恨效忠暴秦。

——鶴華對張良的重視是他們最後一次機會。

在鶴華公主與王離在街頭相遇,而蒙毅扮成尋常富家子弟跟隨其後時,他們知道自己的計劃的成功了一半,後面的,便是等帶著鶴華公主來食肆,吃一吃胡人極為拿手的點心。

那個胡人是他們安排的。

當然,胡人對此一無所知,還用蹩腳的話向他們道謝,謝謝他們給他找了個這麼好的去處,若有機會,定會報答他們。

他們要的不是胡人的報答,而是胡人的小點心會引著王離帶來鶴華。

而心係鶴華的嬴政,也多半會跟隨而來,這樣一來,他們計劃便有可能成功。

當然,不僅僅是刺殺嬴政,那個水淹他們國都的王賁的兒子,更是他們的目標。

這是最後一次。

真正的不成功便成仁。

幾人打暈上菜的侍者,拖著侍者進入無人草叢。

片刻後,他們換上侍從的衣服,端著飯菜緩緩走入前院。

柴房內,張良扒開堆在自己身上的木柴,大口大口喘著氣,當年黃石公教他的吐納養生之術,竟在這個時候救了他一命。

絡腮胡把手搭在他肩膀時,他便覺得有些不對勁,絡腮胡乃貴族之後,哪怕現在過得狼狽些,也不至於粗鄙到與黔首一般與人勾肩搭背,在那一刻,他已心生警惕,隻是自己手無縛雞之力,完全不是這些人的對手,隻能在絡腮胡對他下手時稍稍避開他的致命一擊,用黃石公教他的吐納術騙過這些人。

而現在,他的確騙過了那些人,那些人以為他死了,便放心去行刺嬴政。

嬴政此次出行不會帶太多人,而他們扮做的是侍從,少府名下的侍從,嬴政斂財的工具,親衛們天然不會對這樣的人心生警惕,哪怕防備,但也不會太過防備,有心算無心,嬴政必死。

不止嬴政,還有王賁,叛徒章邯,這些人都會死,甚至那個給天下黔首帶來畝產千斤糧食的小公主,也會死於這場刀光劍影。

張良靠在牆壁上,上次刺殺嬴政都不曾讓他心亂如麻,然而這一次,他卻是真真切切六神無主。

——鶴華公主不能死。

救天下之人,不應死於天下人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