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二十六(1 / 1)

初秋的風還是帶著熱意,蘇安恙坐在長椅上,聽著老黑輕聲念叨:

“瘸子那家夥蠢得很,你到時候就說我跑了吧,讓他彆找我。”

蘇安恙:……

“你讓我怎麼面對他。”他無語,“為什麼走得這麼突然。”

老黑搖頭,眼睛不複剛剛的明朗,但是眼裡依舊有笑意淺淺,“不用太擔心我們,安格我會照顧好,以後你就負責格瑞德吧。”他捏了捏還在生悶氣的肥崽子,“把他養得再胖點兒,免得瘦猴醒來哭天喊地罵我們沒良心。”

“你要去哪裡?”

老黑聳了聳肩,“不確定,上星艦了安格想在哪裡下就在哪裡下吧。”

被喊到的安格抬頭,懷裡抱著格瑞德,翠綠的眼睛彎彎的,“哥哥。”

格瑞德不樂意安格看老黑,在安格懷裡扭了扭,肉臉埋在他懷裡。

蘇安恙隻覺得剛剛恢複了一點的額頭又在一抽一抽地痛,他抬頭看,藥水還剩下大半,嘀嗒嘀嗒慢的讓他心煩。

他不解,語氣甚至有點衝,“我們不是說了嗎,一起去疏木星。”

老黑摸了摸下巴,“主要是你現在太惹注意了,帶著你很容易被看見啊。”

蘇安恙:“說什麼呢你?”

他無語,“我不說誰能知道我是什麼蟲。”

“當雄蟲可比當雌蟲快樂多了,你舍得啊。”

蘇安恙想抽他。

老黑看他是真的不在意,表情比剛開始得知他是雄蟲時還誇張,“你知不知道自己是一隻雄蟲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你從此脫離底層生活,隻要你願意,無數雌蟲捧著星幣求你……

他沒這麼說出來,但是蘇安恙看出來了。

“我不是雄蟲,我是蘇安恙。”他看著這老頭一字一句,“為什麼蟲和蟲之間不一樣,都是生命,都是有智慧的種類,為什麼要互相迫害呢?就算你覺得應該不一樣,你也不能把我同化,因為我從來不覺得我是一隻蟲。”

老黑:“……”

雖然最後一句聽著像是病句,但是他還是聽懂了他的意思,忍不住大笑出聲,笑得眼睛都隻剩一條縫了,“你真有意思,還好當初瘦猴把你從垃圾堆裡挖出來了。”

頓了頓,他又歎了口氣,“安恙,我真的不能留在這裡了,會死的。”

蘇安恙側頭看他,他居然覺得他說的不是生命消逝的意思,而是更唯美扭曲一點那種:

生不如死,心死如灰。

摸了摸手臂上因為自己的詭異念頭而起的雞皮疙瘩,他繼續聽老黑說:

“你的分化還沒有結束,信息素測試結果也沒有出來,雄保會現在不會放你離開的。”他微微眯眼,看著天上耀眼的太陽,感受著眼睛的刺痛,語氣輕鬆,“不要想太多,你不僅可以是蘇安恙,也可以是一隻雄蟲,你想成為什麼就是什麼,沒有一隻蟲可以改變你的腦瓜子裡的想法,哪怕你現在說你是一

隻垃圾桶,人家最多在心裡笑話你,還能阻止你的思想不成。”

蘇安恙:……

他和他對視,老黑坦然接受他的打量。

氣氛莫名其妙沉了下去,話題止住後沒有蟲再說話。

蘇安恙靠著椅背,看著不遠處的鮮花和草坪,感受著秋風,微微眯起眼,不遠處也有蟲和家蟲低聲談論的聲音,風吹過,吹落一地浮塵。

幾個難得地享受著這一刻的平靜,誰也沒有打破寂靜。

格瑞德窩在安格懷裡昏昏欲睡,直至藥水快滴完,蘇安恙單手抱起崽子,站起身,“什麼時候走?”

“今晚吧,”老黑低頭摸了摸安格,“等會我們去見見艾力達叔叔,和他告彆。”

安格眼眶突然紅了,仰頭看著他不說話。

蘇安恙有點難受,“你舍得了瘸子,難道也舍得格瑞德啊?”

老黑擺擺手,緩緩起身,“又不是不見了,以後安定了我就聯係你。”

幾個護士計算著他藥水用完的時間,已經找過來了,一個抱走格瑞德,一個將他按在長椅上將針頭取出來。安格過去親了親格瑞德,又鼓起勇氣抱了一下蘇安恙,這是今天他見到蘇安恙後第一次走到他面前。

蘇安恙摸了摸他的頭發,小聲說,“到了地方記得催促他聯係我,我給你攢零花錢。”

安格眼淚一下子流出來了,但是又很快抹去,語氣認真,“把我的給格瑞德吧哥哥,他喜歡吃東西,吃很多東西。”

“格瑞德有,你也有。”

安格搖搖頭,過去扶著老黑慢慢走向病房樓。

蘇安恙怔怔看著。

直到格瑞德被重新塞回他懷裡,他拒絕了護士的建議,仍舊坐著沒有起身,隻是看著老黑和安格慢慢離去的背影,莫名感覺到了秋天蕭瑟的意味。

懷裡的格瑞德突然驚醒了,在他懷裡坐起來,看了一眼蘇安恙,又扭頭朝安格他們看去,大聲喊:“哥哥,你去哪裡?!”

老黑腳步緩慢卻沒有停留,這回演繹老頭就很成功了,簡直像極了一個緩緩流失了生機的老頭,坦然走向寂靜的死亡。蘇安恙在他身上看不到一絲生命的波動。

安格回頭看了看他們,然後抹了把淚水,扶著老黑還是堅定離開了。

格瑞德意識到了什麼,抱著蘇安恙嚎啕大哭,吸引了花園裡休養的病蟲與護士的注意,視線紛紛看過來。

蘇安恙抱著他站起來,“哭什麼,今晚帶你找爸爸。”

格瑞德哭聲漸弱,指著他們漸漸消失的背影,淚眼朦朧:“安格哥哥和爺爺呢?”

“以後會見到的。”他走向回病房的另一條路,這條路距離更近,而且他不願意跟上去,離彆前的再留顧在他眼中隻是徒增煩惱,他甚至害怕那種感覺。

他厭惡離彆。

重症室就在旁邊,蘇安恙順便抱著格瑞德去看看瘸子。

格瑞德看著他腦門上的汗,乖乖要求自己下來走,他穿著小號病號服

,臉蛋看著還是肉肉的,但是四肢都瘦了許多。

蘇安恙將他放下來牽著,注意到身後跟著兩隻蟲,他回過頭,發現一隻很眼熟,就是他醒過來看到的那隻。

注意到自己的視線,兩隻蟲都有些惴惴不安,畢竟很多雄蟲脾性都很大,他們遇到的隨意打罵舉報的雄蟲數不勝數,甚至有很多低級雄蟲是故意的,就是為了訛星幣,因為他們日常花銷太大,雌君雌侍無法賺夠足夠的星幣。

而有的則是純粹的惡趣味,喜歡看他們這些雌蟲被誣陷冤枉的模樣,畢竟有雄保會撐腰。

蘇安恙自然不了解這些,當然就算知道了他也不會多想什麼,他又不是這裡的蟲,遲早要離開這裡的。

回過頭沒有理會,牽著格瑞德慢吞吞往前走,跟著就跟著吧,他也不會少塊肉。

瘸子的病房在二樓,他的情況沒有瘦猴那麼嚴重,但是此刻渾身都被裹著,像木乃伊,床邊一台機器連著他的胸口心臟處,源源不斷輸送能源,蘇安恙看不懂蟲族的治療,但是看著瘸子好像還算平穩,心裡終於微微鬆了點。

他牽著格瑞德到的時候,恰好負責他的醫生從病房走出來,見到他微微後退半步,面帶微笑,“閣下日安。”

這醫生帶著一副銀邊鏡框,清俊的臉配上這眼鏡白大褂,斯文敗類氣息撲面而來。

蘇安恙懷疑這醫院醫生都戴眼鏡,他後退半步方便醫生出來,點頭回問好:“你好泰德醫生。”

諾伊斯微微挑眉,有些驚訝地笑了笑,原本要離開的腳步也頓住,語氣輕鬆似乎在和朋友進行日常的聊天,“您是這病房裡的蟲的朋友嗎?他預計今天晚上醒來,不用太過擔心。”

蘇安恙想到了老黑,反而更擔心了。

他尷尬笑了笑,“傷勢很嚴重嗎?”

諾伊斯微微蹙眉,思索片刻後開口,“他的腺體被破壞,但是幸運的是,他的等級隻有B級,精神海反而不易枯竭,但就算如此,他壽命可能也超不過百年。”

蘇安恙有些茫然,“他的腺體?”

“對,而且,我們懷疑這傷不是他蟲傷害的,因為腺體傷口是直接被一刀破壞,並且,”他語氣停了停,“腺體依靠精神海的自主運行有一定治愈作用,除非自己抑製不願意療傷。而病房裡這隻蟲的腺體卻是被徹底損壞了,沒有一絲可以恢複的餘地。”

蘇安恙沉默。

老黑的腺體是損壞的他是知道的,可是瘸子的腺體他從不知道……

他低頭看格瑞德,格瑞德也睜著腫腫的眼睛仰頭看他。

醫生見他們兩個沉默,寬慰兩句,“他的等級不算低,但是也不算高,況且還沒有被雄蟲標記過,隻要以後注意腺體方面的保護,影響可以縮到最小。隻是,他以後不能找雄主了。”

蘇安恙反而並不為這在其他蟲眼中最嚴重的事情擔心,他沉默了一會,也不再糾結他們兩個發生了什麼,每隻蟲都有自己的秘密,他們是同生共死過的好友,但是他也不能因此要挖出他們那可能

是還未愈合的傷口,來滿足自己的窺探欲。

病房裡突然有了動靜,蘇安恙精神一振,越過醫生看過去,瘸子竟然費力睜開了青腫的眼皮,“嗬嗬”喘氣。

旁邊的儀器發出“滴滴”的警告聲,蘇安恙和醫生面面相覷。

剛剛不還是說預計晚上醒嗎?

諾伊斯很快反應過來,來不及尷尬,直接略過他按響鈴,幾個醫護蟲匆匆趕來,直接隔離了病房啟動儀器救治,蘇安恙抱著崽子被趕到走廊,茫然等待。

時間漫無目的地溜走,他抱著崽子坐下,目光有些空洞。格瑞德緊緊依偎著他,蘇安恙察覺了他的害怕,將他抱緊,摸了摸腦袋,“沒事的,不用害怕。”

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可能有一個小時,可能也隻是十幾分鐘,手術室門被打開,安恙抱著格瑞德站起身,脊背都僵硬著。

醫生摘下口罩,語氣還帶著冷意,面容肅穆:“他說要見你。”

這表情這語氣,蘇安恙腿都差點軟了,他哆哆嗦嗦地走進去,抱著的格瑞德眼眶含淚摟緊了他的脖子,然後就看到了躺著的瘸子瞪著他,語氣沙啞詢問:

“他是不是走了?”

嗬嗬。

這該死的戀愛腦!

“……”

蘇安恙摟著格瑞德說不出話,默默與瘸子對視。

瘸子明白了,扯著一張腫臉動了動嘴角,蘇安恙理解為他在苦笑,也不知道怎麼安慰,最後乾巴巴來了句,“彆急,格瑞德以後給你養老。”

格瑞德淚眼朦朧重重點頭。

瘸子不知道是一口氣沒上來還是被他們噎住了,眼睛一翻又撅回去了。

蘇安恙再次被丟出病房。

這回情況應該不嚴重,那位醫生也慢慢跟著出來了,甚至還有心情和他道彆,“他隻要今晚上不多事,就基本沒事了,那麼回見,閣下。”

蘇安恙舉起格瑞德的爪子揮了揮,想著答應了格瑞德要去看瘦猴,又抱著他去一樓,格瑞德坐在他肩上,扒著門上的小窗掉了會眼淚,低頭看了一眼他安恙哥額頭上的淚,懂事地說回去了。

蘇安恙摸了摸他的臉,虛的隻能選擇坐電梯上三樓。

醫護人員發現他帶了一隻小崽子回來,想在房間加一張小床,然而格瑞德死活不願意與他分開,最後蘇安恙妥協,任由腿邊多了個蟲崽掛件。

深夜降臨,醫護人員檢查完他的後頸後,叮囑他需要攝入多少營養液後,記錄了數據就離開了。

等病房再度安靜下來後,蘇安恙抱著格瑞德,後知後覺發現了不對勁,好像這世界一直讓他在思考這方面容易變得緩慢一樣,他終於意識到:自己的後脖子為什麼會測出了信息素。

他是一個正常人,而人類脖子是不會有什麼信息素的。

也許是每個人類都有的,隻是在藍星還沒有檢測出來而已,他找了個自己都不信的理由,拿出了那個破終端。

查詢自然是查不到什麼東西的,他惴惴不安

等待天明,星卡裡還有存款∷[(,他需要買一個新終端,他得回家……

格瑞德察覺到他的情緒,隻是張開手摟著他的腰一語不發,無聲安慰他。

蘇安恙摸了摸他的腦袋,“睡吧,明天哥哥帶你去逛逛外面,你不是一直想看看荒星以外的地方嗎?”

“安格哥哥也能看見嗎?”

“能。”

格瑞德滿意了,抱著他卻始終不閉眼,蘇安恙起初以為他興奮睡不著,後來發現這崽子眼淚都困出來了……

“怎麼不睡?”他無奈。

格瑞德抹了把淚,“我睡著了你會走嗎?”

蘇安恙沉默片刻,將自己的衣角塞他手裡,“拿著吧,這樣我走了你就知道了。”

格瑞德歪頭想了想,捏緊了衣角,表演了個一秒入睡。

蘇安恙輕歎一聲,覺得自己又老了一點,怪不得瘦猴那麼顯老呢,操心操/多了。

他明明心事也很多,但是可能是因為少有的能吃飽,他幾乎隻是淺淺閉上眼,再睜開時已經天光大亮了。

本想裝一把深沉的蘇安恙:……

拎著睡眼朦朧的崽子去洗漱後,他出來時就看到了那個主治醫師在查看他床邊的儀器,似乎在檢測數據。

聽到了動靜他微微側頭,看見他後淺淺微笑,“早上好,閣下。”

“早上好,蒙德先生。”

“我來這裡檢測一下情況,順便幫一隻蟲問一聲,羅素先生中午想請您一起用餐,他說您的終端好像壞了,他沒有收到回信,也不敢擅自來打擾您。”

“?”蘇安恙手忙腳亂拿出終端,晃了晃,發現這終端竟然報廢了,就在一夜之間。

他抬頭,“羅素先生有什麼事嗎?”

溫格爾微微遲疑,語氣慢吞吞“這我也不清楚。”

閣下,一位雌蟲請您用餐,除了想泡您,應該沒什麼其他用意了。

他對著青年乾淨的黑眸,把話吞了回去,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