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所有人都在為了想象中那個美好明天努力奮鬥時,秋收悄無聲息地來了。
一股無形的壓抑氣氛,籠罩整個張家村,甚至是清廬,清河甚至更遠的地方。
今年的收成竟連去年的一半兒都沒有,有些得天獨厚的地方,比如曾經是湖底的小槐村,得益於土壤肥沃收成大概能達到去年的三成左右,還有些臨近水源的地方,由於灌溉便利,差不多也有三成左右的收成。
再有就是勤勤懇懇的人家,與天鬥了一春一夏,人曬黑了也瘦了,勉強才出了去年兩成的收成,比如張水生家,吳蔚家。
更多的人家,打出來的糧食隻有去年的一成,一些不把旱情當回事兒的人家,幾乎到了顆粒無收的地步。
這幾日村子裡安靜極了,就像是大廈崩塌前的最後一刻寧靜,仿佛誰家先發出聲音,便會先倒塌似的。
村民們開始變得行色匆匆,沉默少言,哪怕是熟人見了,也不似從前那般熱絡,隻是抬眼對視,點頭示意,而後歎息著各自離去。
最先繃不住的,是那些家裡本就沒有多少餘糧的人家。
某天傍晚,正是吃晚飯的時辰,不知誰家的孩子因為不滿家中餐食的質量驟然下降而哭了,隨著長輩的嗬斥聲,媳婦的哭聲也傳了出來,帶著迷茫和絕望。
很快,吳蔚和繡娘發現原本清淨的半山腰有了“客人”,一些村中的婦人開始三五成群地上山,撿蘑菇,挖野菜……
這些人倒也不是家裡頭一點兒餘糧都沒有了,而是居安思危的意識,刻在每個農人的心裡。
當了多年巧婦的人,隻需到自家的糧倉地窖瞥一眼就知道餘糧能堅持多久,農戶最怕的便是坐吃山空,絕不會等到無米下鍋再想辦法。
吳蔚當機立斷將池子裡養著的最後幾尾肥魚都殺了,洗乾晾乾後用厚厚的鹽漬了起來,藏到地窖裡。
暫時還沒有人打小院的主意,可吳蔚知道:是時候搬家了。
彆等到惹人眼紅結了仇,那就得不償失了。
對於眼下的狀況,吳蔚也很難受,可是在浩渺的自然之下,人類的力量太渺小了,這幾個月以來,吳蔚幾乎做了所有她能想到的應急措施,可看著一個個滿眼焦慮的村民,吳蔚深刻地感受到了什麼是杯水車薪。
繡娘,如今應叫她翠微了。
翠微看出了吳蔚的心思,安慰了好幾次,並告訴吳蔚一個好消息:昨兒吳蔚出門那會兒,村長派人到家裡來,說是村裡決定統一采買糧食,買回來以後按照各自繳納的銀子分糧,大宗采買價格會便宜不少,同樣的銀子能買到更多的糧食。
村長還聯合毗鄰的幾個村子,有小槐村,桑葉村,梨樹村……目前已有七八個村子,村長還給清河知縣張成修書一封,詢問清河縣是否也有村子願意一同采買糧食,並請張成出面做保,派遣衙役護送糧食。
吳蔚一家人商量過後,決定在入冬前搬走,以免節外生枝。
吳蔚
負責到當地府衙辦理遷令和文書,翠微和柳老夫人以及李大姐一家幫忙收拾。
“”
?想看請君莫笑的《女仵作》嗎?請記住[]的域名[(
翠微面露戚戚,心中難免不舍,說道:“今年普遍收成不好,米莊生意紅火,光靠那幾個夥計根本忙不過來,遇到大宗的買賣,東家不在連個拍板拿主意的人都沒有,這怎麼行呢?我們家這個情況李姐最清楚了,我和蔚蔚是分不開的,我娘年歲大了,怕孤獨,我們得時時陪在她身邊……我們也舍不得你們一家,我和蔚蔚商量了好幾日才算是定了搬家的事兒。”
李大姐歎道:“好哇,人往高處走,你們倆守著米莊定能賺大錢,看著你們日子紅火,我心裡也高興,記得常回來看看,啊。”
翠微點了點頭,說道:“李姐,我們走後這院子就交給你們看著了,隔個十天半月的勞煩你過來一趟,幫著把家裡打掃打掃,開開窗子,彆讓屋子發黴了。”
“你放心吧,交給我。”
“今年田裡收成不好,蔚蔚和我商量過了,你們今年分的糧食按照去年的算……”
翠微的話還沒說完,李大姐便驚呼道:“那怎麼能行呢!我一個做佃戶的,得多得少靠我的本事,今年收成總共就那麼一點兒,若是按照去年算,你們不僅一點兒糧食也沒進倉,反而要倒搭我們一些,哪有這樣的道理?”
翠微將目光投向進進出出幫忙搬東西的三個小丫頭,堅定地說道:“李姐,你可彆怪我拿東家的款兒,今年的糧食我說怎麼分就怎麼分,你要是明年還想繼續種我們家的地,就得聽我的。”
李大姐被翠微的氣勢鎮住了,沉默片刻後,點了點頭。
翠微這才鬆了一口氣,說道:“姐,隻有一件事兒,我得叮囑你幾句,大丫到了該說婆家的年紀了,你一定要給她說一戶好人家,婆家通情達理,丈夫勤勞肯乾的,哪怕家底微薄也不要緊,可千萬彆……”
翠微教三個姑娘讀書寫字也有些日子了,幾個人處的和親姐妹一般,她是真心希望這三個姑娘都能過上幸福的日子,卻也知道李大姐一個寡婦,想要給三個女兒都尋到好婆家是如何的艱難,這也是她一定要多給李大姐糧食的原因,她不希望三個姑娘的婚嫁之事,摻雜其他的因素。
若是李大姐因為多了幾鬥米就被迫嫁了一個女兒的話,翠微的良心這輩子都無法安生。
聽到翠微這話,李大姐面露不愉,但轉念一想翠微往日的脾性,還有待她們母女的態度,憤怒又平息了。
李大姐拉住翠微的手,感激道:“好妹子,我明白你的意思。我這三個丫頭能讓你這般掛心,是她們的福氣,這話啊……要是彆人說我定要翻臉的,可是妹子的心意我明白!大姐我不是沒過過苦日子,當初她們爹剛走那會兒,債主都帶著人牙子逼到家裡去過,我寧可拚得和他們同歸於儘,也沒有賣過一個女兒,咱
們都是女人,我是她們的娘,我怎會不知被賤賣出去的女人下場有多淒慘呢?你就放心吧!我已經托了心善的嬸子幫忙給大丫說人家了,她們三個將來的女婿定是要我點頭才行的!”
翠微點了點頭,耳畔卻不禁回蕩起吳蔚悵然的話:倉廩足而知廉恥,人餓到一定程度什麼事兒都做得出來。三娘,這句話雖然很殘酷,但我要你牢牢記住,明白了這個才能保護好自己。
……
東西很快就整理好了,吳蔚從泰州調來了一輛馬車,吳家的家底在張家村算是豐厚的,所以她們挑了一天夜裡出發,將所有能帶走的東西全部裝車,擔心柳老夫人受不了馬車的顛簸,將她安置在了繡娘趕的牛車上,吳蔚騎著醜醜,四隻狗子也都在牛車上。
家裡的地窖還剩下許多食物,院子裡養的雞也都留給了李大姐,吳蔚算了算,以李大姐家的存糧來看,再堅持一年並非難事。
路上,翠微趁著夜色狠狠地掉了許多眼淚。
天大亮時,一家人才到了泰州,張水生全家都迎了上來,還有張全和米莊的夥計也紛紛幫忙,並不需要吳蔚他們做太多。
柳二娘子見三人的臉色都不太好,便連勸帶推的將三人推上了米莊的二樓,二樓一共有四個房間,被柳二娘子收拾得一塵不染。
翠微和吳蔚選了一間有兩面牆都帶窗子的房間,柳老夫人選了離樓梯最近的一間,進屋休息。
吳蔚打了溫水,洗了淨布,來到床前給呆坐在床上的翠微擦臉,擦手,末了彎身給翠微脫下鞋襪,哄她躺好。
吳蔚自去洗漱完畢,躺到翠微身邊,翻身摟住身邊的人,低聲道:“想哭就哭出來,哭過以後咱們開始新生活。”
翠微窩在吳蔚的懷中,一隻手抓著吳蔚的胳膊,一隻手捏著吳蔚的衣角,片刻後便濡濕了吳蔚的半片衣襟。
吳蔚輕歎一聲,哄道:“抒發一下就好,彆哭太久。我心裡也舍不得,可是泰州更安全,更適合我們生活。”
翠微吸了吸鼻子,悶聲道:“我明白,隻是……我一想到那個家裡的一切都是我們親手布置的,每一件家具擺在哪裡,我們的衣裳放在哪個櫃子裡,廚房的木架子上每個格子都擺些什麼,地窖裡面都放什麼,都是我們一點點歸置出來的。每天晨起,若是天好,便把枕頭被子都拿出來曬,然後把炕掃了,再用抹布把屋裡能擦的地方都擦一遍,掃地,再掃院子,看著咱們的家乾乾淨淨的,我便好歡喜。連窗戶紙破個洞我都要心疼一會兒呢,你讓我怎麼舍得?”
吳蔚聽著翠微的訴說,腦海中閃過一幅幅對應的畫面,也紅了眼眶。
翠微再度哽咽道:“還有辛辛苦苦養的雞,我都沒舍得吃……早知道就殺兩隻嘗嘗了。”翠微委屈地打了一個哭隔。
吳蔚卻噙著淚,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