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道之上一隊禁軍的屍體橫七豎八地躺在那裡,青年當即被嚇軟了腿,跌坐在地上掙紮了幾次都站不起來,還是他的父親尋著聲音找過來,雖然同樣感覺雙腿在打著哆嗦,但還是勉強扶起了自家兒子。
“爹、爹、爹……死,死人了!”
老者一言不發架著自家兒子往家的方向走去,父子二人默默走出二裡地,對視一眼仿佛突然被抽空了力氣,雙雙跌坐在路邊。
“怎麼辦呐,爹?”
老者歎了一聲,好好的喜宴遇到了這種羅刹事兒,他有什麼辦法?
不知多久的沉默過後,老者艱難地吐出兩個字:“報官!”
“可是爹,要是衙門懷疑我們可怎麼辦呐?”
老者瞪了自家兒子一眼,怒斥道:“咱們爺倆要是有這手段,還至於天天守著那兩畝地過活?知情不報要是被官府知道了,同樣是大罪!”
“是,爹你說的對。”
老者歎了一聲,起身後拉起兒子,父子二人朝著清河縣縣衙的方向走去。
……
清河縣知縣姓方,是三年前才調任到清河縣的,梁朝為了最大程度防止地方官貪汙舞弊,施行輪替製度,三年左右為一期,由朝廷考核後或升遷或平調,一般意義上不會讓一名地方官在一個地方任職超過兩期。
當然也有些特殊的情況,比如清廬縣和與之地理位置類似的縣,由於與藩王的封地接壤,可能需要對接朝廷和藩王封地的事宜,所以朝廷綜合考慮下來,一般不會對這種地方的官員做太大的調動。
流水的知縣和鐵打的知縣都各有利弊,像清廬知縣在縣內的權力根深蒂固,與各大宗族勢力有良好且融洽的關係,雖然有點一手遮天的意思,但對百姓的訴求,縣內的治安和民生會更重視一些。
而像清河縣這位方知縣……則正好相反,他不僅會被清河縣本地的大宗族掣肘,還對這個“陌生”的偏僻窮困縣沒有多少感情,隻等著三年考核期一到拍拍屁股走人,祈禱下一次朝廷能把自己安排到一個富庶縣去。
於是在接到父子的報案後,方知縣隻感覺天都塌了,在這個節骨眼上自己的轄區出了這麼大的案子,他是無論如何也不願接受的。
方知縣從簽筒中抽出一令,夾在指尖卻陷入了沉思。
直到聽到師爺的提醒才回過神來,隻見方知縣眯了眯眼,將令丟出,說道:“來人呐,先將這對父子押下,待調查清楚後再行定奪。”
父子二人慌了,在聲聲喊冤中被衙役拖了下去。
“退堂!”
……
很快衙門大堂上隻剩方知縣和師爺了,這位師爺是本地人士,已經送走了十多位縣太爺,自然明白方知縣心中所想,愣是端著明白裝糊塗,待到方知縣開口請教,師爺才為難地歎了一聲,撚著胡須思索良久,湊到方知縣耳畔,低語了一陣。
……
自從高寧雪來到了繡娘和吳蔚的家,吳蔚覺得每天的日子那真是太快樂了,當跑腿小妹那可真是太快樂了!
從前呢,吳蔚是隔三差五跑一趟百味樓賣柴謀生存。
如今呢,吳蔚是每天都跑一趟百味樓,為的就是給平佳縣主打包餐飯,為了避免平佳縣主吃膩,吳蔚讓百味樓的廚子按照順序做,每天六個菜。
順便吳蔚還可以催促一下進度,店小二的辦事效率很高,在收了吳蔚銀子的第二天就打發一名時常跑京城的夥計帶著吳蔚的信出發了。
店小二見吳蔚每天都來,便問吳蔚需不需要做好了以後直接送到家裡去,被吳蔚笑著拒絕了。
在幾乎不重樣的各類珍饈的滋養下,繡娘的臉色變得紅潤,原本乾巴巴沒有多少肉的身子也漸漸脫離骨感,開始往健康的方向發展。
果然如孫郎中所言:繡娘體內所累積下來的隱患,皆因吃不飽,穿不暖造成的,隻要能吃飽穿暖,以繡娘的年紀用不了多久就能把身體給養好。
看著繡娘一天比一天好的身體狀態,吳蔚打心底裡感激這位平佳縣主,如果不是她意外出現在此地,繡娘恐怕一輩子也吃不到這麼多好吃的。
……
不過,這之中還出現了一個小插曲,在吃百味樓菜的第一天,繡娘吃完以後就鬨了肚子,嚇的高寧雪以為菜裡有毒。
吳蔚送了她一個大大的白眼,解釋道:“是因為繡娘從來都沒吃過這麼好的東西,腸道裡的菌群一時間適應不來,才會發生腹瀉的反應。”高寧雪聽的是一頭霧水,吳蔚又換了一種說法:“因為繡娘肚子裡沒有油水,猛然間吃這麼多好的肚子受不了了。”
高寧雪這才放心。
通過相處,吳蔚發現高寧雪這個人除了有些不太喜歡思考外,各方面其實都挺不錯的。在吳蔚和她說清楚利害關係後,高寧雪既沒有嚷嚷著要出去玩,也沒有抱怨過繡娘家的環境差,反而表現出一種平易近人的隨性。
偶爾點評一下吳蔚不成火候的字,還許諾日後送吳蔚幾本大家字帖讓吳蔚好好練練那手五歲小孩的字,也會和繡娘一起做做女紅,學習一下刺繡的技巧。
……
這天,吳蔚走在去百味樓的路上,迎面遇到兩位衙役,走近一看竟是“老熟人”了,正是吳蔚和繡娘在市集上遇到的那兩位。
兩名衙役在看到吳蔚之後明顯鬆了一口氣,吳蔚拱了拱手,說道:“兩位大哥,忙著呢?”
兩名衙役對視一眼,其中一人說道:“吳姑娘,我們是來找你的。”
“找我?”
衙役點了點頭:“跟我們走一趟吧,老爺請姑娘過去。”
吳蔚往懷裡一掏,摸到明鏡司那塊令牌才稍稍安心,說道:“行,我跟你們去。”
“請。”
……
吳蔚跟著兩名衙役來到衙門,卻並不入正堂,而是帶著吳蔚繞到了一間偏廳,偏廳內一位中年男子正在喝茶,衙役適時介紹道:“吳姑娘,這位是師爺。”
“見過師爺。”
“路上辛苦了,坐下喝杯茶。”
“謝謝。”吳蔚坐到下手位,拎起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兩名衙役已經退出去並帶上了門。
吳蔚思索著自己為什麼會被帶到府衙來,師爺也在打量著吳蔚,二人都沒有先開口,直到杯中的茶水見了底,師爺才清了清嗓子,說道:“聽說……吳姑娘曾協助東方大人破了那樁無頭懸案?”
吳蔚微微一怔,心道:這都是什麼時候的事兒了,怎麼又突然提起?面上卻端得謙遜恭敬的模樣,答道:“家父乃是仵作,我不過略懂些皮毛,承蒙東方大人抬舉,碰巧罷了。”
“欸,吳姑娘莫要過謙,這世上哪有碰巧的事兒,打鐵還需自身硬,況且當日有東方大人坐鎮,誰能作假?”
“大人謬讚了,小女子不勝惶恐。”
“今日請吳姑娘過來,是有一件萬分緊要的事情,想請吳姑娘幫忙,這裡……有紋銀二十兩,請姑娘收下。”
吳蔚的心中警鈴大作,師爺已經打開了木匣,裡面齊刷刷地放著二十錠雪花銀,門外兩名衙役的背影透過油紙顯現出來。
“大人,無功不受祿,小女子人微言輕,身無長物,實在不知道有什麼能幫到大人的。”
“欸,吳姑娘又謙虛了不是?我看過姑娘上次的仵作手劄,可謂是條條清晰,字字珠璣,這個忙姑娘一定能幫上。”
吳蔚感覺自己的冷汗都要冒出來了,一個非常不好的預感呼之欲出,可偏偏自己連一點兒辦法都沒有,這種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感覺太糟糕了。
“大人還是先說說,也讓小人心裡有個數。”
“驗屍手劄上寫,姑娘不僅能判斷出死者遇害的時辰,還能判斷出屍體被挪了位置,是不是?”
“……表現明顯的話,是可以的。”
“如此便好,日前……縣內又發生了一起命案,我希望姑娘可以判斷出這位死者是遇害後被拋屍在我們清廬縣的。”
“為何……”
“是我”兩個字還沒說出口,吳蔚對上了師爺諱莫如深的笑容瞬間明白了,吳蔚的心已經快沉到了穀底,為何是自己?那還不是因為自己的驗屍手劄得到了玉面神機——東方瑞的讚賞?相比於其他人而言更“權威”!
為何是自己?還不是因為自己是一個沒有派係,沒有靠山,甚至連戶籍都沒有的“弱女子”,出事了把自己推出去也不會觸動任何人的利益,事成之後也方便“封口”不是麼?
吳蔚再次抬眼看了看守在門口的衙役透進來的背影,師爺依舊在慢悠悠地喝著茶水,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
吳蔚突然慶幸起來,她慶幸自己沒有胡亂使用東方瑞給的令牌,她慶幸自己第一時間按住了高寧雪,沒有讓她暴露於人前。
或許是自己太過卑微,卑微到調查清楚自己和繡娘的背景後,可以毫無顧忌地提出如此要求。
或許是自己正好合適,合適在這件事情上做個替死鬼!
吳蔚並不打算將東方瑞給的令牌拿出來,在東方瑞沒來之前,這塊令牌說到底隻是一塊木頭,說不定反而會給自己造來滅頂之災。
吳蔚倒要看看,究竟是什麼樣的案子,讓府衙不惜如此,也要把這件案子從自己的管轄地界裡摘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