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衣不知如何說,主子的心思她都懂,可卻幫不上任何忙。
“看李依依今兒個面色實在難看,去飲泉宮罷。”李汐歎口氣,如今她也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李依依中了暑氣,回宮後便窩在榻上,請了太醫來瞧過,隻說好好休息便可。
采翠一面數落著皇貴妃的不是,言語中又捎帶著說李依依的身子也經不起折騰,一個小丫頭口無遮難,直到李汐來到她身後,渾然不知。
新衣輕咳一聲,驚得采翠回神,慌忙下跪。她才略微不悅道:“奴才就是奴才,哪裡輪到你說主子不是的,掌嘴。”
采翠有些不服,視線內出現一雙鳳雲長靴,抬首一看,對上李汐漠然的眼神,駭然地低下頭,一個勁掌嘴。
李汐沒有理會她,進了裡間去。
李依依正自個兒探手拿案上的茶,見李汐進來,慌忙下了榻來,行了個萬福,“妾身染病之軀,恐怕傳染了公主,公主還是快快離去罷。”
李汐親昵地將她扶起,淡然一笑,“你好生將養著,我身子沒那麼嬌貴。”
李依依知道她是真心關心自己,心中一暖,眼淚竟是盈眶而下。
“前幾日的事情,本宮都聽說了,你受了委屈。隻是這後宮的事由皇貴妃執掌,本宮也不好說話,今後你小心些提防著,本宮會讓皇上下一道折子,就說你身子不適,免了你的請安。”李汐於心不忍,終究還是沒有護的她的安全。
“妾身知道公主也有難處,入宮前妾身便已經想過了,比起從前受過的屈辱,這一點委屈,本不算什麼。”李依依道。
話是說,可看到她慘白的臉色,隻怕傷心之處不再此,而在皇兄對她的態度。
李汐的嘴一向是最厲害的,她張了張,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李依依對皇兄的感情不言而喻,可如今的皇兄,連自己這個皇妹都不在乎了,還會在乎這個曾經他視若己命的女子嗎?
李汐心中有顧慮,李依依心中同樣有,猶豫片刻,她低聲說道:“公主可信妾身並未得罪皇貴妃。”
“本宮信你。”李汐毫不猶豫道,李依依並非愚笨之人,也不是善妒之輩,自然知道在後宮中以和為貴,這皇貴妃更是得罪不得。
隻是李盈盈會對她下手,這一點倒是出乎了李汐的意料。
“那日妾身折回去,因聽到皇貴妃與神醫之間,似乎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這才被皇貴妃關了禁閉。”
李汐看的出,李依依說出這段話需要勇氣,她也斷無陷害李盈盈的理由,若說報複,那她也笨了。
“你好生歇著,本宮先回去了。”李汐不置可否,示意李盈盈不必多禮,帶著新衣離去。
出了門,見那丫頭還跪在地上掌嘴,嘴角已經沁出絲絲血絲。李汐示意她停下,“有膽量壞了宮裡的規矩,就要付出相應的代價,你倒是下的起手,好好照顧你家小主,若有半點閃失,本宮唯你是問。”
采翠早已經嚇得沒了膽,連連叩頭謝恩。
因是走路來的,李汐與新衣又要走回去,已經進了傍晚,夕陽西沉,天邊朝霞燦爛奪目,連帶整個皇宮也變得璀璨絢爛。李汐還穿著攝政服,長長的裙擺拖曳在地,開屏的孔雀在宮燈的映照下失去了往日的神氣,有一絲孤寂落在上頭。
宮燈拉長二人的身影,一路上不斷有人請安跪安,李汐皆未理會,沉寂在自己思緒中。
忽然聽得新衣咦了一聲,她抬首,正看到一抹白衣從小道上轉入大道,上前來抱拳為禮,“公主晚好。”
李汐頷首回應,見沈清鳴袍裾上沾染了不少的露珠,顯然是出來多時。腰間又有掛有藥箱,此處乃大道,通向不同的地方,而要他帶著藥箱去的,隻有一個地方。心裡已經猜了大概,李汐笑問道:“這麼晚了,沈公子還要去何處?”
“皇貴妃身子不適,沈某正要去為她看脈。”沈清鳴溫柔道。
李汐皺了皺眉頭,“底下的人也太不懂事,前頭皇貴妃因有了身子才勞煩沈公子照看,如今不過尋常小病,太醫院的太醫便能看好,怎麼還要勞煩沈公子?”
新衣立即道:“奴婢這就著人去請太醫院的太醫來。”
沈清鳴忙叫住新衣,“姑娘有所不知,皇上已經下了令,要沈某負責皇貴妃的身體安康,太醫院的太醫皇貴妃不肯用。”
李汐啞然,若說前頭李盈盈是因為腹中的胎兒,才要沈清鳴去看胎,那麼現在為什麼不肯用太醫院的太醫?若自己記得沒錯,太醫院有不少人都是六皇叔的人。心中奇怪,李汐表面不動聲色,歉然道:“既然是皇上和皇貴妃的意思,就有勞沈公子了。”
“舉手之勞。”沈清鳴淡然一句,正要告辭離去,想到了什麼,“沈某有一事想請教公主,又怕頂撞了皇上。”
一聽是關於皇兄的,李汐罷罷手道:“沈公子但說無妨。”
沈清鳴道:“因沈某著手恢複皇上智力,利用藥物強行將他的閉塞的大腦打開,雖然有了成效,卻無法讓皇上找回這十年間的記憶。”微頓一下,他深深作揖,“沈某瞧著,之前的皇上雖然智力上有缺陷,卻不失為一個仁義愛國的好君主。可自從皇上的病情恢複之後,似乎變了一個人。”
不用他說,李汐早就察覺到了,她一直沒有勇氣求證,如今沈清鳴親口說出來,她才感覺那個皇兄,是但真變了。
“沈公子認為,這有哪些方面的原因?”她不敢去想這個問題,怕那個自己一直要保護的皇兄,有朝一日會變成成這個樣子。
“原因有兩點,第一是天性使然,第二隻怕與皇上的記憶有關,事到如今,隻能喚醒皇上的記憶。”沈清鳴道。
李汐退後兩步,強作鎮定道:“這一點,還要勞煩神醫。”
“這是沈某應該做的。”
辭彆沈清鳴,李汐心中更是難受,遠遠的瞧見了鳳塵立在來儀居門前,深吸一口氣,換了一臉笑上去,“朝賞日出暮賞霞,駙馬好雅致。”
鳳塵轉頭看著她,就那樣盯著不說話,一直盯得李汐臉上的笑意逐漸退去,換了一臉無措。
“你的喜怒哀樂,都不必在我面前偽裝。”鳳塵去握著他的手,“我說過會一直站在你身後,可以毫不顧忌倒下來。”
李汐吸吸鼻頭,強裝強勢,“誰會倒下來?”
鳳塵忽略她臉上的倔強,拉著她進了來儀居,“皇後的事,老頭子都和我說了,看皇上的意思,是要立李盈盈為後了。”
二人在八仙桌前坐下,女侍上了菜便下去,隻留下新衣在一旁候著。
李汐看著滿桌的佳肴卻沒有食欲,讓新衣端了一盅消暑的酸梅湯來,一邊飲著,一邊說起了自己的顧慮。
“你所擔心的是,將來李權會控製太子?”鳳塵認真地聽完,一語道破李汐的想法,他擱下筷子,認真地分析道:“皇後一位關乎國體,眼下看來李盈盈是最佳人選。至於太子究竟立誰,這是將來的事,誰也無法料定。你又何必自尋煩惱?何況如今皇上病情已經全好,李權也無法利用太子控製朝政。”
鳳塵的話雖有道理,李汐卻仍舊放心不下,“眼下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皇兄,適才與沈清鳴談過,皇兄的智力雖然恢複,可脾氣秉性卻變了個人,長此久往,這炎夏萬不能交到他手中。”
“皇上的秉性定不會如此,或許是受了藥物影響。”鳳塵這樣說著,眸子深處卻有掩不去的擔憂,幸好李汐喝湯去了。
“今夜我出趟宮。”見李汐沒有食欲,鳳塵也沒吃多少,便令人撤了下去。
“去做什麼?”李汐脫口問道,待反應過來,面色一紅,“你去吧。”
“若你不著急睡,就等我回來。”鳳塵隔著桌子俯身在李汐耳邊低語,瞧她臉色又紅了三分,得意地揚長而去。
鳳塵一走,李汐心中難安,讓新衣去將魏子良找來。
甘露宮。
“娘娘隻是染了一些暑氣,旁的並無大礙。”沈清鳴照例給李盈盈把完脈。
李盈盈罷罷手,連星便將屋子裡的人都清了出去,她才從簾子裡頭出來,皺著眉頭道:“你怎麼一個人來了,不是說了今後都和皇上一起來,萬一李汐懷疑到我們頭上怎麼辦,到時候就全完了。”
看著眼前這人再沒有平素的威儀,沈清鳴神情淡漠,聲音也沒有感情,“當初是你自己要留在宮裡幫我的,現在害怕了?”
“我當然害怕,一旦此事被揭發,就是誅滅九族的大罪,你是孤家寡人一個,我李家可有成百上千的性命。”李盈盈咬牙低吼,她從來沒想到沈清鳴的計劃會這樣的瘋狂,“你當初答應我,隻要喚醒李錚的記憶就可,如今你竟然控製了他!”
李盈盈的聲音幾不可聞地顫抖起來,沈清鳴這個人,太可怕了。今日他能夠控製李錚,說不定哪一日,就會被他控製了。
沈清鳴涼涼一笑,有些淒楚地說道:“我成了孤家寡人,還不是你們李家害的,你放心,李家九族也包括那兄妹二人。”
李盈盈頹然地坐下,她忽然間有些後悔了,此時的沈清鳴什麼都不怕,隻怕爹手中的那一點把柄,也對他構不成威脅了。“沈清鳴,我們收手好不好,就算你殺了他們兄妹二人,你的家人也回不來了。何況他們不是早就平反了嗎?十年前就平反了,秦將軍九泉之下也該安息了。你覺得他看到你現在這樣,會安心嗎?”
沈清鳴眼中閃過一絲狠厲,“我爹這一生剛正不阿光明磊落,定不會甘願就此看到凶手逍遙法外。李汐自詡清高,十年前還不是造就了那樁冤案?隻要我一直追查下去,真相一定會水落石出的。”他看著李盈盈陰測測地笑,“你沒有經曆過那樣的痛,怎麼會明白。”
李盈盈放棄了繼續勸說的念頭,如今自己已經回不了頭,若是不幫沈清鳴,他有千萬種方法殺了自己。
“你今天找我有什麼事?”深吸一口氣,李盈盈理了理衣襟,那一股子傲氣慢慢歸位。
“明晚,我要你歇在乾清宮,助我一臂之力。”沈清鳴臉上的狠厲在一瞬被笑容蓋住,他的話,卻令李盈盈再次顫抖,“要想喚醒李錚的記憶,隻有催眠他。”
“你現在已經把他變得人不人了,還要怎樣對付他?”李盈盈強壓著心中的一絲奔潰,用一貫的傲氣來掩飾自己的害怕。
“你放心,催眠隻是令他進入自己內心最深的地方,十年前那樣慘痛的經曆,必定會成為他永生難忘的記憶。我相信,在他心底的某一處,一定藏著這個秘密。”見李盈盈臉色變得慘白,沈清鳴拍拍他肩膀,安慰道:“不會對他造成傷害的。”
“但真?”李盈盈將信將疑,看到他如此陰狠的一面,還能再信任他嗎?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沈清鳴反問。
李盈盈驚愕,是啊,他從來沒有騙過自己,一直以來都是自己在自欺欺人罷了。涼涼一笑,她應了下來,“你說過不會傷了李錚性命。”
“恩。”沈清鳴悠悠應了一聲,拎起藥箱告辭。
魏子良來的很快,不等他請安,李汐便示意他無需多禮,“本宮要你將皇兄近況一一稟來,不論巨細。”
“這個……”魏子良有些為難,“不瞞公主,今日來皇上身邊都是由女侍伺候,微臣被安排到外間任職。”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李汐驚得起身,原以為皇兄隻是沒有帶魏子良去後宮,卻連平日裡也不許他跟在身邊,“為何不早點稟報?”
“微臣也想來回稟公主,奈何這兩日忙著調整宮中的守衛,便來不及向公主回稟。再者……”他頓了頓,低身跪下,“微臣鬥膽敢問公主一句,事到如今你還打算將攝政大權交出去嗎?”
“如今皇兄已經能夠獨當一面,本宮自然會尋個適當的時機交權。”說這話的時候,李汐自己也不敢確定,真的敢把天下萬民交給現在的皇兄嗎?
魏子良道:“老百姓不會管是誰當政,他們隻會想著,誰能夠讓他們穿好衣吃好飯。上次削發代首便是個很好的例子,若公主交權隻是因為公主乃女子而非皇上是個明君,微臣懇請公主,繼續當政。”
李汐心中一驚,魏子良的話,無疑道出了她心中最大的顧慮,皇兄真的能夠當一個好皇帝嗎?
至少,現在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