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食人葵已死。
這就是項葵目前的座右銘。
她恨不得拔掉電源之後,在淩晨四點神不知鬼不覺地登錄上帳號,把所有相關的簽名都改成這句話,來進行一種賽博意義上的人間蒸發,瞬間死亡,但當她4:41分偷偷避開熟睡的林熙打開電腦時,面對的還是狂風驟雨。
[地圖]黎黎原上:6
[地圖]小沫寶:6
[地圖]等下又給人罵:6
[地圖]食人葵:……其實我可以解釋。
[地圖]黎黎原上:1
[地圖]罪罰:1
[地圖]肘上號:。。。
不是,她因為尷尬睡不著覺也就算了,你們都不用睡覺的嗎?!!
還有不許再學沒刺說話了!!
項葵好怕自己在夜深人靜時發出一聲悲鳴,她木著臉火速把兩個帳號的簽名和個人頁面都清空,試圖給自己打上一層“人都走了”的強力BUFF,但很可惜,即便這樣,來賽博上墳的人還是源源不斷。
[世界]阿米豆腐:食人葵,你騙得我好苦。。。我為了你快把全世界叫沒刺的都罵出屎來,你可知我有多辛苦!/痛心疾首
[世界]黑色邏輯貓:你們開心就好,不必管我們死活/慈祥
[世界]什麼鬼:現在想起來,食人葵和沒刺上下線和活躍的時間還真是錯開的。之前戰神向她幫會開幫戰,食人葵一次都沒上線過,還有人天天暗戳戳嘴她真慫,結果那段時間彩神都快被沒刺給刀成水煮片片魚了……
[世界]彩神:?彆扯上我行嗎?!
[世界]小小白白:師傅你彆走,你還沒教我們空山到底怎麼吊錘懸寶閣QAQ
[世界]好瓜愛吃:……等等,那線下活動的時候跟黎黎原上他們坐一桌的不就是……到底誰在造謠沒刺是人妖號??明明是個冷臉漂亮妹妹好嗎,我可以!
[世界]大力鴨鴨:姐妹快彆睡了,食人葵上線了!!我就跟你說這女人真的是有兩把刷子的,奔赴從一開始愛搭不理到現在那麼副不值錢的樣,願意為了她忍受流言蜚語,其中的艱難曲折又有誰能知?當雙面嬌娃可能也隻是小情侶的一環罷了。
[世界]大力鴨鴨:不好意思錯頻。
項葵:“?”
大半年前拍扇子的時候你就在錯頻!手指頭是有多粗,都跟你說把私聊頻道單獨拖出來了!!還有誰是雙面嬌娃!!
項葵倉皇下線,這次她直接把遊戲客戶端卸載了。
眾所周知,乾坤的客戶端比他們周年慶畫的餅還要大,重新下載的進度條起碼也要跑個五六小時,還要騰磁盤空間,非常之麻煩。
但客戶端卸了,論壇還能看,項葵雖然知道裡面不會有自己想看的內容,但還是手賤點了進去:
《擂台賽全過程錄屏共7分3秒,內含聲音,食人葵視角》[3941]
四千條評論,你們真的不需要睡覺的?
《聲波分析結果已出,得出結論:食人葵平時開了降調變音器,兩者係同一人》[221]
……彆用這種對犯罪嫌疑人報道一樣的口吻好嗎。
《隻有我覺得沒刺/食人葵的聲音真的和那誰誰有點像嗎。。。》[1133]
項葵心頭一緊,點進了最後一個帖子。
幸好她在雪獅狂情服已經很久沒跟陌生人在同一個YY頻道了,早期也基本沒有親友會特意錄音,所以說來說去也隻有聽過兩者聲音的人在“可能”、“好像”、“有點”,絕大部分人都在說有錘放錘,沒錘拉倒。
項葵滄桑地捂緊自己的小馬甲,把論壇也設置成了網頁禁入黑名單。
……但接下來才是重頭戲。
她忽略掉企鵝裡肘上號發來的幾十條消息,硬著頭皮打開微信,直接被未讀消息淹沒了。
除去胭脂扣等人親切的慰問,和越清打來的語音電話,最刺眼的還是【我們都有病】幫會群前鮮紅的[有人@你]。
她屏聲息氣翻閱,在短短幾個小時之內見到了黎黎原上的小學生黑化現場。
最開始還是:
【黎黎原上:@食人葵,怎麼回事,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然後變成:
【黎黎原上:@食人葵,我把群裡提到沒刺的截圖都看了遍,我還是相信你有苦衷的,所以你那時候為什麼要翻我白眼,還一直裝不認識我,對我冷言冷語,就因為我欠你六塊沒給你嗎/大哭】
【黎黎原上:[專屬轉賬6000食人葵收]】
再然後是:
【黎黎原上:@食人葵,小人葵你說句話呀!】
緊接著:
【黎黎原上:@食人葵,你彆裝作不出聲,我知道你在看。】
最後:
【黎黎原上:@食人葵,你也在澄江對不對,我明天就去騎著電瓶車偶遇你,你可小心彆給我抓到了!/錘桌】
項葵的臉逐漸在瑩瑩白光下顯出一種超脫的佛性,她想,果然最不想發生的情況還是發生了。
但沒關係。
食人葵已死,我死後,哪管洪水滔天。
遇到困難怎麼辦?沒關係,很好解決,第一步,我們把自己的腦袋準備好。
第二步,把它埋進沙子就可以啦!
項葵指尖在“退出群聊”上猶豫一瞬,最後還是往上挪,選擇了“消息免打擾”,然後刪除了整個聊天框,刪除玉乾坤APP,這一套行雲流水的動作完成,她將手機關閉熄屏,幽幽上樓,安詳又靜謐地睡去。
一個小時後,項葵猛地睜開眼。
好想死。
……不,項葵,這麼垂頭喪氣沒必要。彆想了,想也沒有用,趕緊睡吧。
兩個小時後,項葵猛地睜開眼,極其冷靜地想。
不行。
真的好想死!
——
——
這一冷靜,就是冷靜了十天。
林熙實在是受不了了,必須要帶她出個門換換心情,項葵嘴上說好好我都行,最後還是林熙選的地方。
酒吧夜店太吵,排除。音樂餐吧人太多隱私性不強,排除。她翻遍了自己的收藏夾,終於從中找出了適合項葵散心的場所——有門檻費的清吧,歌手駐唱,獨立角落小包廂,隱蔽視線的同時可以縱觀全局。還有個小彩蛋,那就是這家清吧的調酒師長得不賴,是她喜歡的款。
林熙準備拉人出門的時候,出於社畜的直覺,艱難地把自己的筆電也塞進了托特包裡,見項葵還是懨懨躺在床上那副死樣,雖然很心疼,但還是繃不住自己臉上缺德的笑容:“……起來了,這都快過半個月了,網友記性那麼差,肯定差不多忘光了。”
項葵虛弱道:“真的,假的?”
林熙:“真的。”
“你騙我。”項葵直視著天花板,幽幽道:“我今天還看到首頁有人轉發營銷號的帖子,標題是《海陸空三棲演繹:818那個做好事不留名的活雷鋒空山》,淩晨發的,九張長圖,現在轉發兩千多了。”
她的微博賬號是接稿堆圖用的,基本不關注乾坤相關信息,但即便是這樣還能轉到她首頁,足矣見得這件事到底是有多抓馬,抓馬到不玩遊戲的人都忍不住看完。
“語C之王,華爾街操盤手出身,麻辣女教師,天降正義,無情殺手,毒瘤終結者。”林熙聲情並茂地誦讀熱評,“食人葵,你還有什麼驚喜是朕不知道的?”
項葵:“……”
林熙:“‘我悟了,原來是將沒刺的陽剛之氣和食人葵的陰柔之氣結合到了一起,難怪剛出道就這麼會陰陽人’。”
項葵在床上把自己蜷縮得像個被念了緊箍咒的孫悟空,差點把床單蹬穿:“啊啊啊啊啊!!你不要再說了!!!”
她現在回想走的每一步,好像都在給自己挖坑。但要真回到那個時候,她好像還是會做這種選擇……等等,項葵你憑什麼死性不改啊!
難得惡趣味,林熙把項葵玩得吱吱直叫,終於滿意了,神清氣爽地上去一掀被子:“差不多起來換衣服了,小越總不是快到樓下等著了麼。”
翻車翻的太慘烈,項葵平等地不想見任何人,屏蔽幫會群消息也就罷了,連越清這半個月都難見她聖顏一面。
……當然也有工作太忙的緣故,她這幾天被派到郊區去采風,舟車勞頓,一到家就是人事不省。
所以難得出門散心,她事先問了越清要不要去,對方自然答應。
出發前天,越清似乎是憂心她一個人放不開,又或者是出於彆的目的,詢問“
【越:越夏那天也休息,她一起來?】
【越:正襟危坐狗.jpg】
項葵知道他用意,越夏是活潑外放的性子,說不定能找到點新奇角度來安慰她近期破碎的心靈,而且讓女朋友和自己妹妹熟絡點也更顯得重視,但她看著這句話,突然生出點莫名
又細微的抗拒。
她沒敢深想,找了個借口拒絕。
【項葵:太麻煩她了。】
【項葵:下次有機會再說吧。】
……
雖然已經算是初春,但傍晚還是有點冷,項葵沒心思對鏡貼什麼花黃,在外頭裹了件保暖的外套,和林熙一起蔫巴地坐在後座上。
越清開了導航。他像是剛忙完,回家衝了個澡就匆匆過來了,穿著件防風的黑色衝鋒衣,領口拉高,挺隨意地抵在清晰喉結上。
應該沒噴香水,車裡一股淡淡的沐浴露味,若有似無的,讓人想湊近了聞。
一時無言,三個人的神情都很嚴肅,直到越清實在沒忍住,偏頭發出一聲悶笑。
笑容會傳染,林熙頓時也差點繃不住,緩緩地呼出一口濁氣。
項葵:“……”
這事確實挺好笑的,但她笑不出來,好怕在街上碰見騎著小電瓶車來抓她的黎黎原上(穿鞋一米八真人版)。
“那現在打算怎麼辦?”林熙關切道,“食人葵那號還上嗎?”
項葵搖搖頭。
“再買個新的?”越清挺自然地加入話題,“還是登以前那個?”
項葵之前也在想這事。當初來新服,主要原因還是和胭脂扣鬨彆扭,現在人也和好了,那回去玩也是順理成章,就是鯊魚小葵那個賬號大半年沒更新裝備,打競技場有點吃虧,但也就是麻煩一陣子的事。
“再說吧。”項葵現在一看到遊戲界面就腦仁疼,“前陣子競技場上分打得手疼,正好現在休息會。”
反正三師兄和扣子最近也挺活躍,不用擔心找不到隊友。
“具體哪疼?又是腱鞘炎?”越清挺輕地蹙了下眉,“周日一起去醫院看看?”
“不去。”項葵言之鑿鑿的樣子,“周日是拿來睡懶覺的,不是拿來去醫院的。”
這家店離得不遠,周末更是熱鬨,越清一邊轉著方向盤找車位,一邊朝後視鏡無奈似的瞥來一眼,“沒說不讓你睡,總共就走那兩段路,從房間下來到小區門口,再從小區門口回去,其他時候在車上還不夠你睡嗎。實在不行我再加床枕頭被子。”
還枕頭被子,東西再添下去他車上都快成自己的流動窩點了,項葵隻得道:“……噢。”
林熙在旁邊聽著,越聽越覺得不太對。
尋常小情侶這會兒正是熱戀期,說話多黏糊都不為過,雖然說有第三人在場,但這倆說話是不是也太客氣了點?
……
到場沒多久,林熙就一溜煙去找調酒小哥玩去了。
項葵窩在卡座上翻酒水單,沉著地在根本沒聽過的洋名後邊用筆打鉤,越清耐心等她點完,勾勾手指:“來,我看看。”
他接了單子,垂眼看了兩行,些微詫異地挑起眉:“這幾個酒精度數都不低,真要?”
項葵其實沒有很想自己喝,“來都來了。”
“什麼來都來了……”越清渾然不知對
面圓腦袋裡千轉百回的小陰謀,失笑道:“你平時酒量怎麼樣。”
這要怎麼說?
項葵其實不算太清楚。她應該是普通正常的水平,大學畢業的時候和室友喝了五六罐啤酒,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情緒高漲,臉頰泛紅,平衡感比平時弱一些,話要稍微多一些,但總體還是挺清明的,至少拿出幾道微積分高數題她還能做。
至於徹底喝醉……那得要怎麼才能知道這個量?這是悖論吧。
所以項葵謹慎道:“還可以。”
今天的駐唱歌手嗓音有點啞,是個挺有韻味的女聲。林熙就坐在前台跟陌生人聽著歌扯了會兒閒篇,突然想起來什麼,回去一晃,就看見項葵突然趴了:“……”
甚至手上還攥著玩小貓釣魚的撲克牌。
她哽道:“這就醉了?”
越清手虛虛掩著酒精飲料的杯口,似乎以為自己已經成功製止了,有點懵。
他當然不知道項葵其實是想看他喝醉,還在想等會兒要不要找代駕呢,暫時一滴酒沒碰。
“小葵。”林熙決定問當事人,搖了搖項葵,“你醉了嗎?”
項葵抬眼,挺鎮定地點頭:“嗯。”
“那就是還沒醉。”林熙也挺鎮定地跟越清說,“你注意點就好了,等她的回答變成‘我沒醉’的時候,那就說明她真醉了。”
越清一頓:“……謝謝。”
燈光有點暗,項葵兩杯光鮮亮麗的漂亮飲料下肚,才沒過一會兒就上了頭,突然感覺自己好像有話想說,但暫時又不知道說什麼。見到越清很開心,但是又有點沒來由的沮喪。
她握著杯子,突兀懺悔道:“我再也不胡說八道了。”
如果林熙在場,她會說,這是第一千零九遍的懺悔。
杯子上的水霧一點點往下落,越清伸手捏了捏她指尖,好像捏到了什麼冰皮月餅,道:“沒事。”
項葵安靜了會兒。
“你說。”她又突然抬頭,肅然道:“如果我現在說沒刺隻是恰好和食人葵聲音一模一樣,其實兩個人是失散多年的雙胞胎姐妹……”
說到一半,她自己停了,長長歎出口氣。
“我知道她們笑我沒有惡意,能讓大家開心我也挺高興,但有時候還是會覺得自己這樣不好。”項葵垂著腦袋,“我也不想總是撒謊,但好像已經變成習慣了,好難改。”
“嚴格來說,你沒撒謊。”越清側頭盯她,像在哄,“你隻是有話沒說而已。”
項葵想說,“我不是隻在說這件事”,但擔心越清想起有異曲同工之妙的舊賬二孩媽事件,強行把話咽下去了。
沐浴露的味道有點清晰,她有點想靠近了聞說“你好香啊”,但又擔心自己看上去會像甄嬛傳裡的老皇帝,又強行把話咽下去了。
她在這欲言又止兩回,快把自己咽成個上細下粗的蛋黃醬瓶子,越清專注瞧她,看得真真切切,連帶著泛紅的臉頰和鼻尖一起。
他克製地捏了
捏指節,難掩喉間笑意。
那時項葵和他說“有機會你自己看”,他愣了半晌,告訴自己彆想太多,那很有可能隻是句客氣話,但仍是忍不住去猜測,她醉了到底是會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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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看來,和平時似乎無甚區彆。
還是一樣,相當可愛。
“好熱。”項葵無情地搡他一下,“你彆坐得離我這麼近。”
越清:“……行。”
他起身換了個位置,坐遠了點,中間隔了一人的距離,挺隨意地劃了幾下手機。
就像項葵所說,絕大部分人對她抱有善意,隻是有的討論會有點越界地涉及到她的現實信息,他是得盯著點。
【陸則:小葵葵人還好嗎/蠟燭/蠟燭】
【陸則:請替我對她表達深刻的哀悼之意。】
【越清:這麼閒,你女朋友又沒時間陪你?】
【陸則:……兄弟你真懂什麼叫殺人誅心/大拇指】
他還沒回兩句,項葵涼涼的聲音響起來了,“你坐那麼遠乾什麼?”
越清:“?”
不是你剛剛才嫌棄我黏太緊?
他把手機按滅,又好脾氣地坐回原位,用指彎蹭蹭項葵發熱的臉,笑道:“怎麼喝了點酒就變壞了?”
小越總可以發誓,他說這句單純在開玩笑。至少這一瞬間,他是真什麼都沒有想的。
……最多,看著晦暗燈光下項葵垂著的腦袋,想把人抱著揉揉,說沒事,可以在意,但沒必要不開心。
但兩人靠得極近,他把項葵剩下的那點酒抿完,放下杯子時,才發現項葵不知什麼時候抬起了頭,專注地盯著他滾動的喉結看。
那雙尾部微微上挑的眼睛黑白分明,瞳孔藏著亮光,眨也不眨,越清總覺得有種不妙的預感,眼睜睜地看著她抿緊唇,小幅度弓起背,像貓在捕獵的準備動作一樣,下一瞬,就徑直撞了上來——
下腹部被陌生的手重重按著,越清下意識繃緊了肌肉,隨即就感受到下唇傳來尖銳刺痛,他“嘶”了聲,一手按住唇角的破口,一手迅速地掐住還要來咬他的項葵的臉,虎口抵著她的下巴,力道僅一下就鬆了。
靜默間,隻有駐唱的歌聲還在流淌,兩人面面相覷。
距離近到能聽見對方急促的呼吸。
項葵頂著作案後依舊傲然的臉,甚至有點疑惑,嘴唇張合:“是不能親嗎。”
越清面無表情:“…………”
什麼意思。
說實話,現在除了瘋狂往脖頸和耳根上湧的血氣之外,他隻有兩個想法。
第一,憑什麼除了疼之外什麼都沒感受到。
第二,可惡,他想,他好像被很壞很壞地強吻了。
……是不是現在就得親回去才不算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