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項葵就這麼冷靜地被轉運到了休息室的小床上,她的目的也成功達到了。

休息室空間本就不大，壓根站不下那許多人，林熙挨著她準備上手掐她人中,不妙，項葵緊閉著眼往後一躲，有男聲道：“沒事,先讓她緩緩。”

在聽到門外有人小聲說“我先打120”時,項葵掐準時機,幽幽轉醒：“我沒事，彆打。”

林熙剛辦個卡回來就動靜這麼大，都快嚇死了：“真沒事？”

“真沒事。”項葵堅定地把腦袋撇向一邊，“就是蹲太久突然站起來有點猛。”

她想死，這個健身房她真的不要再來了，一次都不要再來。

葉教練這才長舒了口氣,“那幸好不是低血糖，也跟鍛煉強度沒什麼關係。你是偶爾這樣,還是經常這樣？”

項葵搖了搖頭，林熙心領神會，“偶爾吧。”

“直立性低血壓，突然站起來的時候血壓降得太厲害,是會這樣。隻是偶爾的話還好,頻繁的話就得注意了。”葉教練去給她拿水了，不放心地叮囑道：“以後蹲著或者坐久了起身的時候慢點兒，注意就行。”

也不好多站著，人走了，門一關，讓她自己休息。

休息室內霎時安靜不少,林熙看了眼剛剛挺身而出的大義路人，“那什麼……”

項葵難道又突然睡著了？怎麼也不知道吱個聲？

“沒事就行。”越清沒說什麼，神色挺淡地扯了扯唇角，“我先走了。”

“……等等。”項葵的良心受不了這個譴責，她坐在床沿邊，把鞋帶慢吞吞地拆了重係，乾巴巴道：“越總，好巧，你也在這啊。剛才謝謝了，我沒什麼事。”

完了，接下來真不知道要說什麼了。她是一分鐘也待不下去了，本來是想趁前台防守空虛的時候帶著林熙奪路狂奔的，現在還得寒暄多久啊？

“嗯。”越清本來就沒挪多少的腳步停了停，“先下去？”

項葵沒想到他比自己還急著走，張嘴：“啊？”

“洗完澡出來沒帶夠衣服，有點冷。”越清側身，似乎想伸手把領口拉鏈再往上提點，但手抬到一半，硬生生頓住了，“外套在車上。”

項葵注意到他右手食指和大拇指指腹上細碎的糖粉，一直沒找著機會拿紙抹掉，那骨節清雋的手在半空中懸著，不明白能往哪放，挺生無可戀地摩挲了兩下。

“好。”她突然唇角有點癢，不著痕跡地擦了擦，站起身，“還是先下去吧。”

“……”

有驚無險地出了前台，小越總在前邊走，似乎沒什麼打算搭話或者盤問的意思，不像之前公司主管，看她多領了幾把水筆都要神經兮兮地問她是不是想考公。項葵和林熙在後頭跟著，項葵壓著嗓子說，“這就是我之前跟你說的那個甲方。”

林熙一下能理解了。她和甲方最好是冷酷無情的金錢交易關係，在彆的場所遇見真是尷尬到像是澡堂遇見班主任，更

何況項葵。但她總覺得這兩人相處有點不大對勁，尤其是這位越總。她狀似無意道：“上次吃飯的時候坐你對面那個也是他？”

項葵心不在焉地點頭。

這健身房地理位置選的那叫一個得天獨厚，商商勾結，出入方便有停車也就罷了，停車場得走過去一條街，那條街旁邊就是著名夜市美食街區，煙火蒸騰，香氣稍微走近都能聞得見。這會兒處在飯點和夜宵點之間，路上還有三個人能走的地兒。旁邊有人支個水果攤賣瓜，瓜又小又白，一看就不好吃，招牌寫的精準對標潛在顧客：

【自種低糖西瓜，健身可食，絕對不甜！會甜不要錢！！】

項葵：“……?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林熙：“……”

多少年才能出這麼一位商業奇才，今晚就讓她們遇見了。

“這位置是真好，真方便。”林熙一掐指頭能算出來不少優點，“十五分鐘，走路就能到，低碳綠色出行。附近是個大學，年輕人多，物價不高，基本都實惠，晚上治安好。過來都能順便在這把晚飯解決了再上去。器械乾淨，沒人打擾，因材施教，教練比你還膽小。”

“夜宵這麼多還好？”項葵本來晚上沒怎麼吃，現在餓得肚子抽抽，“爬坡一小時能消耗多少卡路裡，一碗米飯全回去了。”

林熙拍拍她：“你是來鍛煉的，不是來減脂的，奔著結實來的，不吃點才不正常。”

項葵輕而易舉地被說服了，她嘴裡還殘留著那個菠蘿味糖球的甜味，好餓。隔壁一家東北烤肉店正熱火朝天的，她隔著十米就聞到五花肉的焦香味，差點走不動道。

“但我還是覺得有點尷尬。”項葵不願回想剛才的畫面，而且她現在心亂如麻的，“我等他們都忘了，我再去。”

“彆啊。”林熙說，“我剛已經給你辦年卡了，晚去一天虧一天。”

項葵差點蹦起來：“你什麼時候……”

“我閒著也是閒著，而且我之前說了要給你辦卡的。”林熙明天就要回去了，兩人又要變成異地網友，她總放心不下，“我真覺得你能邁出鍛煉這步挺好的，你知道嗎，每次你玩遊戲不回我消息超過三小時，我都懷疑你在電腦桌前噶了。”

“……”

真朋友說話才能這麼直白，項葵又想起之前奔赴在YY裡跟她說的，凡事多用“來都來了”，她隻能催眠自己，辦都辦了，實在不行戴口罩進去吧，現代人記性都不太好，隔天就忘了。

“好。”她肅然地跟林熙說，“跟他到停車場，我們就再折返回來，去吃烤肉。”

“啊？”林熙悄聲說，“不帶他嗎？他好歹沒功勞也有苦勞。”

“可是。”項葵看了眼那個店面，就是挺普通的烤肉店，還得自己動手烤，裡頭基本都是學生，“讓他進這合適嗎？”

林熙默了。

確實不合適，項葵連車標都不懂看，更懶得分辨衣服品牌，她卻是能看出來的，越清身上那件運動衣要是不小心給油燙出個洞，拿著找人索賠八百塊都

能理直氣壯。

越清在前面聽得一清二楚：“……”

這什麼，大聲密謀？

“進去嗎？⑸_[]⑸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他在那家煙火繚繞的店面前停下，飛快朝某人瞥了一眼，確定是這，“上次你請我吃飯，我欠你一頓。”

“這？”你欠我我欠你的得還到什麼時候去，項葵抬眼看他，“你能吃嗎？”

“五穀雜糧，有什麼能吃不能吃。”越清低頭滑手機，先掃了個碼，垂眼含笑道：“小……項同誌，我覺得你對我有點誤解。我有段時間還挺愛喝氣泡水的，不是那種非82年葡萄酒不喝的類型。”

他穿著長褲，發尾還有點沒吹乾的濕，眼皮薄薄的，睫毛陰影壓在眼尾，垂眼打字的時候脖頸線條很性感，連帶著肩背胸廓也舒展，以前項葵沒這麼直觀地發現過他身材好。

但她現在沒什麼功夫去留意這個了。

她想，是真的，聲音可以相似，手可以相似，但一個人的語氣是刻意去模仿也模仿不了的，在越熟悉的人面前，越是無所遁形。

……剛才越清那句話的語氣，和奔赴前兩天含著笑意逗她時一模一樣，幾乎重合。

越清迎著她訝異的眼神，不閃不避地朝她扯了扯唇角。

————

運氣好，不在飯點，烤肉店還有獨立的包間。

項葵和林熙掃了小程序點單，剛選了下單，對面就買了，越清直起身，微微讓開一些，“那我去拿外套了。”

這是委婉的說法，意思應該是先回家了。

項葵本來還覺得他在對面有點不大能放開，人真要走反而覺得不合適，“就走了？”

“嗯，我不大餓。”越清跟她對峙了會兒，又不經意地補上句，“雖然來之前沒怎麼吃東西，但回去下點面墊墊就行，一下吃太油了容易胃疼。”

林熙用看透世事的眼神瞥這位英俊路人：“……”

你想走早走了還有人攔你？進來都進來了，跟進來之後又說要先走，這麼拙劣的釣法有誰會上鉤——

“不會，這又不是隻有烤肉。”項葵剛剛翻小程序的時候看到過了，“面這也有，還更快一點。”

越清隻好坐下了，“行。”

林熙：“？”

蛤？

“這是林熙。”項葵硬著頭皮介紹，“我朋友。”

林熙發覺越總看自己的眼神突然有點詭異，但又分辨不出來究竟是哪點詭異，滿頭霧水的同時更是雪上加霜：“……？？”

吃飯倒還是慣例，林熙和越清負責交談，項葵負責吃，但現在有所不同，項葵既然不說話，那烤肉的差事自然由她來。

她手拿著夾子翻翻揀揀還不到五分鐘，工具就被人接過去了。

越清：“我來吧。”

項葵：“我來。”

“那你一半我一半。”越清沒直接來拿，隻半開玩笑道，“正好一半鍋巴一半肉，換換口味。”

項葵在想事，烤焦不少了，差點

被嗆得小臉黢黑，她默然地伸手遞過去，越清握住長柄，兩人的手指一觸即離地碰了一下。

溫熱的。

她之前就知道，越清在哪都挺會照顧人的。會照顧人不稀奇，主要是進退合宜，做什麼事都妥當，有分寸感，有的時候你不夠細心，都發覺不出來他在照顧人。

項葵剛上大一那會兒拿了代打錢，第一次請林熙出去吃飯，那時她臉上藏事的技能比現在還要差，請人吃個火鍋，又是察言觀色喜歡哪個菜、哪疊醬料，生怕人露出不滿意的表情，更怕對方其實根本就不愛吃這種東西，隻是為了來“陪”她。但又硬要遮遮掩掩的，顯得整個人非常彆扭。

林熙剛開始也憋著沒說，直到有次同寢時終於忍不住問了，說你吃個飯乾嘛要看人臉色，踩到雷下次換不就成了嗎，又不是沒下次了。

後來林熙才知道，她不是怕沒下次，她就是怕彆人不開心。項葵整個青春期都住在舅媽家。大舅媽是社會中很多女性的縮影，白天裡忙著工作，晚上回來又是一大堆的家務，累得脾氣暴躁皮膚蠟黃，幾乎每天都沒什麼好臉色。項葵能理解。大舅媽的孩子比她大一歲，高考失利複讀，跟她一屆再考，那年夏天項葵超常發揮努力考了個中上流211，堂哥分不高反低，交大把學費也隻能上民辦本科。

成績出來沒過多久，舅媽加班，晚上飯沒人做。項葵想著自己試試吧，按著教程做了四菜一湯，想讓人回來就有熱飯吃，結果舅媽一回來，按開燈，看著忐忑的項葵和桌上的飯菜，臉上的表情沒動，還是那麼疲憊而僵冷。

“看我乾什麼，你自己不會吃嗎？”舅媽就那樣看著她，臉上帶著點微妙的嘲諷和火氣，看穿一切似的，“還是你想讓我表揚你啊？”

到現在那個表情還印在項葵腦海裡。

要照顧人，但不要顯得太急功近利，更不能讓彆人覺得你在邀功領賞，這樣不好。

後來項葵明白了，其實那天她真的很累，或許比起吃飯更需要的是休息，她沒錯，而自己也沒錯，自己應該隻是被遷怒了而已，怒火的源頭來自生活和不爭氣的家庭。但明白是明白，這麼多年下來，她總是覺得自己身上似乎缺了點東西，定形了，很難改掉了。

“在想什麼？”越清把她愛吃的牛肋條放進她碗裡，“沒胃口？”

項葵回神，看著他因為熱度而有點汗濕的額角，搖了搖頭。

“沒事的。”越清好像在用話語來摸她的頭，挺隨意的說，“我上次硬拉兩百六十斤的時候起猛了，直接哐一聲趴地上，我教練當時笑得樓下都快來投訴，再過半個月我問他還記得這事麼，他跟被威爾史密斯的記憶消除棒照了一樣，滿臉疑惑地問我到底是哪位諧星大駕光臨。”

項葵瞪他，把他瞪得有點不知所措，喉結僵硬地滾了兩下。

你說這麼多話是為了哄我？

要換了奔赴，肯定會說，沒哄你，說實話而已。

項葵啃著生菜包肉，面無表情地想，她要是這還沒發現不對，那就是真諧

星了。

之前那麼多小巧合，她因為不大想承認也覺得荒謬所以可以糊弄過去催眠自己不當回事，但現在這樣，是不是有點太過分了？

本來一開始給一個名義上來出差的人推薦健身房就不大對勁了，整個澄江有多少個健身房，能讓你正好推薦到這裡？又該有多巧才會巧到碰上，大幾百萬的人口，這概率比中彩票還低。

越清一向是做事很有分寸感的人，不知道從什麼時候照顧就已經出了這分寸了，比如上次那個芋泥麻薯面包也是……不過那到底是誰的東西？不找點機會跟我解釋一下？

店員過來上了個特色菜，是個類似飯包的東西，得自己動手捏。林熙做了美甲不大方便，越清還是那句，“我來。”

他給項葵包了個遞過來，底部還裹了片方便拿的海苔，項葵注意到他指腹上沾了幾顆飯粒，他垂眼看著，估計是想著還得給項葵捏，也懶得特意去拭，隻是給自己隨便捏了個醜裡八怪的小壽司，吃的時候，挺平常地把那幾顆飯粒也抿了進去。

項葵心頭一動。

怎麼總感覺他嘴裡的好像比較香點。

“……”

晚上回去，收拾完行李箱，兩人洗掉一身的烤肉味兒，早早上了床休息。

林熙回來之後什麼都沒說，隻是閉目養神。

項葵翻了個身。

項葵又翻了個身。

項葵再翻了個身。

“怎麼了？”林熙心平氣和地說，“你心裡又有事了？”

她想著，彆說對面看起來對項葵很有意思，項葵也絕對不是對他沒好感。

要真是沒什麼感覺的陌生人，彆說什麼釣三釣四這一套了，項葵絕對剛出健身房門就會找借口分道揚鑣，還一起走一段路，留人下來吃飯？

隻是那奔赴怎麼辦啊，項葵今天回來好像都沒怎麼給他發消息。

林熙憂愁地看了眼項葵，想，原本項葵是打算等奔赴那頭冷卻下來覺得沒意思了主動提的，但奔赴非但沒有冷下來的意思，怎麼感覺還越來越戀愛腦了。

……這算劈腿嗎？要不要她開個號去新服幫忙打掩護啊？不行，林熙你不能如此道德敗壞，但小葵她劈腿也是事出無奈啊！這隻怪越總太迷人。

項葵平躺著，雙手放在肚皮上，歎了口氣：“我心裡有事了。”

林熙一骨碌坐起來：“你有什麼事趕緊說，不然我晚上睡不著了。”

項葵朝她淡定地點點頭，然後緩緩說：“我懷疑越總是奔赴，不，他應該就是，但我目前沒有證據。”

林熙：“？”

項葵繼續木然道：“而且我很懷疑他也知道食人葵是我，現在要緊的問題，在於，他到底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林熙：“…………”

她瞪著一雙驚濤駭浪的眼睛，心想。

完了，聽了之後更睡不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