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其實她的工作不算繁雜,隻是溝通需求、畫稿，然後再溝通需求、修改、再畫稿，工作的難易有很大程度取決於甲方是否難搞。

偶爾碰上那種需要五彩斑斕的黑的甲方，她不會生氣,隻會把溝通這個環節轉交給組長,總而言之,比起努力掙錢，她上班更像是保持自己的社會化——自由職業過一段時間,除了畫稿遊戲就是吃飯睡覺，昏天黑地作息混亂不說,項葵還發現自己差點連話都不會說了。

工作室有下午茶時間，今天是半熟芝士,項葵坐在窗邊，看樓底下商圈的氣球人揮舞著它的雙臂,正入神時,微信彈出了一條新消息。

林熙？

還是什麼優惠券通知？

她把包裹著的薄膜撕開，一口吞了進去，用濕巾擦完手指，才劃開。

【媽媽：小葵，下個月就是中秋,可否有空來家裡坐坐？隻是吃頓飯，叔叔和弟弟都不在。如果可以,到時候下班我來接你好嗎？望回複。】

項葵手指一頓,臉上沒什麼表情。

她隻想,你知道我現在在哪工作嗎？

消息框裡，上幾條都是對方發來的消息，寒暄些家常,間隔一般兩到三月，偶爾會有一兩千的轉賬，隻是沒有人收。全都放到了24小時自動退回。

她慢吞吞打字，組織對方所期望的回複：

【項葵：謝謝媽，但我中秋那天已經和朋友有約，沒辦法去了。我過得很好，工作也很順利，祝您身體健康、心情愉快！】

很快，回複來了。

【媽媽：那就好！】

再沒有回音。

項葵：“……”

她抿了抿嘴，點開備注為媽媽的資料卡——微信昵稱是彭友百貨，她很早就設置了“不看TA的朋友圈”。

項葵，彆看了，看了心情又不好。

……算了，還是看看吧，說不定也沒發多少條，就當看看她那便宜弟弟是不是又醜了。

項葵心裡的小人正在陰暗爬行，她把設置關了，點開對方的朋友圈。

朋友圈的主人顯然熱衷於記錄生活，連著幾條都是些雞毛般的瑣碎事，關於她自己，關於她的家人。最新一條是圖文動態，雜亂溫馨的客廳裡，年紀初中左右的男孩用後腦勺對著鏡頭，大屏幕上正放著某男團的演唱會直播。

【媽媽：孩子年紀到了，突然說要看這個，一問原來是有個女孩子追這個明星，說全世界最好的三小隻陪伴了她這麼久要解散了好難過，這小子在找共同話題呢/呲牙/呲牙】

項葵面無表情地想，好巧，她的焦慮、壓抑、茫然也陪伴了她很久，感謝全世界最不好的三小隻。

隻是那時候沒人陪她找共同話題，她也沒有朋友。

溝通消息來了，項葵退出朋友圈，把不看TA選項再開起來，熟練地打字回複：“好的收到馬上改~”

打到一半，她狠狠閉了閉眼，真想把時間穿

越到十分鐘之前。

都知道看了會心情不好了為什麼還要看！

項葵轉頭，靜靜地看著窗外的景色，仍是金黃一片，午後的陽光綿長又靜謐，底下有輛灑水車哇哇大叫著通過。

要是放在初中，她這會兒會哭得比灑水車還大聲。

這麼一想，其實也還好。

她想，習慣了就不會特彆傷心。

————

晚上登遊戲，主城遍地的臭雞蛋終於被一掃而空，變回了往日裡整潔乾淨的樣子，玩家也不再像老鼠過街一樣瘋狂竄動，全都老老實實地站在原地。

項葵一上線，就發現千殤未儘正在主城最顯眼那塊兒掛機，似乎在炫耀他的新坐騎。

乾坤的坐騎不隻有馬，畫舫、轎子、小輪胎都叫坐騎，特殊坐騎的獲得門檻都高，比如千殤未儘現在裝備的這個，是個美人榻，是很古早的限量坐騎，現在已經買不到了。

主城區，因為算是安全區，又是所有人接任務的必經之地，所以就有了在這一小塊區域掛機的傳統，久而久之，還衍生出了不成文的規矩：能站在這一塊的全是那種限量時裝大幾十頁、道具裝備隨便拍的富姐富哥，要是出了什麼新時裝想看上身效果，直接來這裡看就行了，他們絕對是第一時間穿上的。

沒站一會兒，私聊就多了好幾條：

[私聊]黎黎原上：日常嗎？正好我還沒做。

[私聊]等下又給人罵：快來YY！！奔赴也在！！

[私聊]陸知秋：小葵葵，你知道奔赴為啥突然把我YY設置成頻道禁入嗎？我尋思我這幾天也沒找他說話啊？/懵

項葵：“……”好問題，她也不知道。

果然能當毒瘤的臉皮都得厚實，千殤未儘之前還出了大醜，現在就能若無其事地在主城掛機了。

黎黎原上飛過來找她。

[私聊]黎黎原上：他昨天又在論壇發帖。

[私聊]食人葵：發什麼了？/疑惑

[私聊]黎黎原上：澄清他不是三百斤大胖子，也沒開變音器，說那是隔壁服的前號主，現在要找律師告那個發帖人誹謗。

[私聊]食人葵：…………

怎麼她幾天沒看論壇，這中間就發生了什麼纏綿悱惻的毒瘤故事嗎？？

她趕緊開著白頭像小號衝向論壇。

千殤未儘在論壇跟人吹得風生水起，說自己從前戰績如何顯赫雲雲，結果一不小心忘記切換賬號，被扒出來之前在雪獅服就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弟，那個似乎跟他有仇的匿名賬號還發出了千殤本人在企鵝群裡發的照片。

那個照片其實就是拍顯示屏，但他可能忘記了旁邊是玻璃門，在黑夜中的反光隱約能看出個沒穿上衣的男人，胸口險些要掉到襠上，肚子上高達五層的肉友善地伸出援手，臨門一腳給攔住了。

項葵看到這裡，已經要設身處地，替他尷尬到咬牙。

啊啊啊啊啊！！

這棟樓足足

吵到了有七百多層，她又尷尬又想看??[]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但往下一翻，笑容直接消失。

【238L：笑死，還雪獅第一刺客，說這話也不怕牛皮吹破？兄弟打開排行榜看一眼先。】

【289L：大哥不然這樣，你現在亮出鯊魚小葵的登錄界面，我立馬反水替你洗地，我替你把地板舔乾淨可以吧？】

【327L：彆這樣，我女神賬號背後可能是個男的固然讓人崩潰，是個米其林輪胎更讓我無法呼吸了！！】

【374L：不懂就問，鯊魚小葵是誰啊？/懵懂】

【376L：鯊魚小葵，神秘女刺，人狠話不多，曾經一挑五把整個小隊殺穿，就問你怕不怕。】

【377L：不是一挑十嗎？】

【378L：不是一人單殺25人團嗎？】

【379L：不是在攻防裡七進七出，萬軍之中直取對面指揮首級，指揮大喊一聲，既生葵何生亮，然後心態爆炸直接□□出一個0：3嗎？姐不在乾坤，乾坤依舊有姐的傳說。】

【425L：這麼牛？？那她為啥不玩了啊？？0o0】

【427L：這個ID好眼熟啊，是不是一直在浮萍幫？和胭脂扣是什麼關係，刷喇叭是為什麼，有誰可以給我解答一下？】

項葵：“…………”

當代年輕人的注意力是不是太容易被轉移了一點？這跟你們的標題【818那個破防的新人指揮】有任何關係嗎？！

她感覺風向不妙，立刻把帖子關了，免得今晚又失眠。

結果照例掛幫會YY的時候，看到罪罰往幫會群裡分享了一個視頻。

去年八月的視頻，頂著“鯊魚小葵”ID的黑衣女刺拿著血色雙刀，後方跟著四個不同門派的治療，在紅名遍地的地圖上硬生生砍出來一條血路，從橋頭直接殺穿到橋尾，根本沒人攔得住。

“治療真沒什麼好玩的。”黎黎原上看完之後，說：“我現在就去創一個天忍賬號。”

全部人立馬道：“彆！！”

今天真是流年不利，項葵好不容易把話題轉移，給奔赴丟了個組隊邀請。

奔赴通過，項葵傳送到他所在地，發現頎長的劍修又換了一件時裝。

雖然還是簡單的白發黑衣搭配，但這件有個悶騷的腰部開口，能把腹肌露出來一小截。

項葵靈機一動，把自己也換成同款同色的套裝，然後故意在他面前轉圈圈。

[私聊]奔赴：？

[私聊]食人葵：好巧啊，我怎麼跟你穿一樣的衣服*罒▽罒*

[私聊]奔赴：……

他打了串省略號，但並沒有更換掉服飾。

“走。”奔赴開麥，語氣很淡，“日常？”

“好。”項葵聽著他聲音有點啞，“怎麼了，沒休息好？”

奔赴頓了頓：“……沒事。傳吧。”

項葵剛打算傳送弱水島，就看見倒黴的千殤未儘還在主城那掛機，突然心生一計

，往左挪動一下，打斷了讀條。

奔赴：“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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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下。”項葵去倉庫管家那取出了什麼東西，往千殤未儘走去，“馬上就來。”

她拿出道具，對準釋放，世界頻道隨即閃出黃字煙花提示：

【係統提示：[食人葵]女俠在洛陽城對[千殤未儘]俠士釋放了煙花！此情天地可鑒！】

世界頻道頓時一大片問號。

越清微微皺眉，往前一步跟了上去，正想開口——

食人葵選的煙花是白花造型，滿滿一圈，而千殤未儘正在美人榻上掛機，煙花的白光把坐騎遮了個乾乾淨淨，隻能看見千殤未儘平躺在白花簇擁之中，雙手放在胸前，面目一片寧靜。

雖然有些不禮貌，但真的看起來走得很安詳。

[當前]食人葵：唉呀不小心手滑了，不好意思，你們大家千萬不要來圍觀啊，也千萬不要截圖，更千萬不要用個性動作在旁邊圍一圈然後跪下哭啊，算我食人葵求你們了！！/大哭/大哭

“走吧！”項葵犯完賤神清氣爽，聲音都大了點，“傳弱水島。”

“……”越清挑了挑眉，想，看這壞蛋。

刷日常的過程沒什麼好說，中途，黎黎原上開始抱怨自己腰疼。

“感覺就是坐久了又不運動。”她抱怨道，“可是運動要流汗，好累啊。”

“流汗怎麼了？”罪罰不能理解，“偶爾跑個十公裡不挺舒服的嗎。”

偶爾跑個十公裡？

我要是往你鼻子前吊一個蘋果你能把我背去北京嗎？

“辦個健身房卡吧。”小沫寶善解人意道：“找私教，會一直監督你那種。”

小罵幫主憂心忡忡道：“說到健身房，我上次去了個體驗課，一進去全是肌肉男在叫喚……”

肌肉男應該出現的兩大地點，一是社交平台，二是床上。

其他時候算了吧。

項葵把所有內心OS都轉化成“嗯”、“是啊”、“好哦”再輸出，她今天不太想打本，隻想做完日常就下線休息一下。

[私聊]食人葵：等會兒做完日常你有安排嗎？

[私聊]奔赴：怎麼不直接問？

[私聊]食人葵：大家在聊天，我不好插嘴。OxO

奔赴沒回，微信發了個1過來。

意思讓她可以直接發語音。

“……”項葵捏著手機，竟然莫名其妙有種背著人的感覺，怪怪的。

“小葵啊。”小沫寶在叫她，“你呢？”

項葵立馬反應：“嗯？怎麼了？”

“我們剛才都說完自己的弱智前情緣了啊。”這項活動真是老少皆宜，小沫寶道，“突然想起來你好像都沒說過這些，你是不是還沒在遊戲裡情緣過啊？”

似乎有人突然關了麥。

項葵看了眼，奔赴後面的小麥克風是灰色的，她隨口答道：“嗯，就沒什麼興趣。”

等等，說完項葵就發現不太對。

說的這麼武斷，萬一奔赴覺得自己對他也沒興趣，那可怎麼辦！

“但是，也得看情況吧。”項葵肅然道：“有緣，自然會來。”

奔赴，小葵點你呢，聽見沒。

“我也覺得。”小沫寶興致勃勃道：“那你喜歡什麼樣的男孩子啊？其實交朋友也是，我比較喜歡那種書卷氣比較濃的，最好戴著眼鏡，白白淨淨的……”

小罵幫主：“啊？就是成績要好一點，最好還參加競賽的那種？”

“對對對！！”

項葵“手好看的”四個字被淹沒在人聲裡，微不可聞，似乎沒有人聽到。

“……”

十一點，項葵就借故下線，把電腦和全部燈光都關掉，洗手，躺下。

當初租房時，她一眼就看中了這間的半包圍床結構——如果可以，她更喜歡睡在一個完全封閉的空間裡，這樣會讓她更有安全感。

幽幽的白光中，項葵嚴肅的臉被映了出來。

雖然嘴上和心裡都不承認，但早上的那條信息確實或多或少影響到了她的心情，而且最近工作很多，遊戲也得提防著自己的小馬甲，她的壓力有點大。

所以，她洗完澡，仔細地用了幾遍洗手液，試圖以色止痛。

BoBo文學，打開！

“如藕般嫩白的腿”、“波濤洶湧”、“盈盈一握的小腰”。

項葵：“……”

BoBo文學，關閉。黃黑網站，打開！

把Tag一直翻到第67頁還沒找到她喜歡的視頻，項葵艱難地眨著眼，生無可戀。

心情反而更差了。

算了，今晚就打幾把鬥地主早點睡吧，項葵翻了個身，心不在焉地點開朋友圈，往下滑——

奔赴一個小時前發了一條動態。

背景像是家裡人在玩桌遊，從拍攝的人視角看過去，桌上是翻開的卡牌，有一隻手恰好入鏡，手上乾乾淨淨，沒有任何配飾，指甲修整，指尖和骨節都透著淡淡的薄粉色。

項葵一眼就看見了熟悉的手，她皺著眉放大，確認，稍微隻看了五遍之後，點擊保存進相冊，然後雄赳赳氣昂昂地點進了和奔赴的聊天框。

好機會。月黑風高，正是聊點不太好話題的時機！

【小人葵：睡了嗎？】

對方回複很快。

【奔赴：？】

單刀直入！

【小人葵：你剛才發的照片，我偷偷保存了。(//`д′//）】

【奔赴：你已經保存了？】

這語氣看不出什麼。

是略帶一絲挑釁的“要給你交肖像權費用嗎？”還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這是什麼桌遊啊？”，亦或是可能會喜提拉黑大套餐的“我覺得你的手很好看QAQ”，項葵還沒想好說什麼，奔赴的下一條消息就來了。

【奔赴：行。】

【奔赴：那我刪了。】

項葵：“…………”

黑暗中，那小小一瑩白光的籠罩下，她緩慢又茫然地眨了眨眼，毫無防備地似乎被什麼輕輕敲打了一下。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