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 仙道貴生 寧老爺已登極樂,陳姨媽……(1 / 1)

圓圓記事 竹筍君 11213 字 6個月前

寧老爺已登極樂, 陳姨媽在家給他念了一卷往生經,掉頭問寧宣:“什麼時候把他抬回來。靈堂還在家裡設,也是你的孝心。”

人都死了還能怎麼蹦躂?這時候陳姨媽不介意他回來了。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如今寧老爺得道去了, 讓兒子做做雞犬也不是不行啊。

人還不知道怎麼沒的,還不是讓他回來的時候, 寧宣道:“我先帶著棺材過去瞧瞧。”

陳姨媽轉著佛珠點頭:“也是這個理, 那頭能有什麼好棺材?幾片薄木板拖回來也不像話。”

寧宣把拖著棺材出門的消息傳得很快。

周圍人瞧著那口大棺材都歎, 可憐啊造孽啊, 好好的人怎麼就沒了呢?接著就有人過來問段圓圓究竟什麼時候做法事。

段圓圓知道他們在想什麼, ——吃自助都想得提前餓肚子。

可這兩年年景不好, 表哥老想著讓家裡低調點, 什麼第一第二的財神爺誰愛要誰要。

段圓圓提前放出風聲說說——大老爺在外頭修道不愛鋪鋪張。

小子們再三強調絕不是寧家沒錢了, 確實是大老爺的遺願,滿城誰不知道寧家專出孝子賢孫啊, 不是大老爺這麼吩咐,他們家高低得開半個月流水席!

寧家越這麼說, 外頭越覺得寧家是紙老虎了,多半是這兩年折本了沒臉說。

如今布匹生意不好做,大家要愛江南的東西, 寧家的布, 雲貴川還行,再往外——過氣了!

寧宣急著趕路,馬不停蹄一天多就到了山頭。他對這片還算熟悉, 每年給寧珠修墳他都得來一次,下頭人隔三差五也要往這裡給寧老爺送吃的穿的。

但寧宣從來不會進去看寧老爺,他們父子兩看相厭。

馬車熟門熟路地拐到了半山腰寧家宅子前。

這會兒守門的已經知道三個大夫是鳩占鵲巢, 眼前這個方是正兒八經的寧家少爺,他心虛得要命,看見人撲通跪在地上磕頭。

寧宣不耐煩跟他們扯嘴皮,問道:“老爺在哪?”

守門的慌忙爬起來走在前頭帶路,他一邊走一邊絮絮叨叨地跟寧宣說宅子裡現在是什麼情況。

三個老爺跑得人影子都找不到,現在家裡就剩兩個姐姐和一群下人。

兩個老姐姐比幾年前清醒很多,都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三個大夫前幾年被兩人嚇得肝膽俱裂,又拿不準這兩個是什麼身份,不敢把人關起來隻好鑽研醫術給她們治病。

六年下來,除非受到大驚嚇已經不發病了。

自從寧老爺死了,兩人又有點不對了,成天趴在棺材上嗚嗚嗚地哭,哭得肝腸寸斷,喊著老爺啊不如把我們帶了一起去了啊!

但送過去的飯菜呢,人還是吃得一點不剩!

“小的覺著她們是瘋子。”守門的嘰裡咕嚕地說。

靈堂都布置好了,兩個披麻戴孝的女人一動不動地燒著紙。

寧宣先去看寧老爺。

寧老爺躺在一副厚木棺材裡頭,壽衣什麼的都穿得整整齊齊的。

東西在尋常人家都算得上好東西,寧宣問兩個老姐姐:“這都是你們治的?”

兩個老姐姐不聽還好,一聽這話跟睡醒了似的,認了半天知道是老爺的兒子來了,又嗚嗚地開始哭,搶著說這個衣服是我穿的,那個身子是我擦的。

她們這會兒精神還可以,心裡都怕老爺是被自己憋死的,一個勁兒把責任往那三兄弟頭上推,又說起小五道:“不信少爺去問姑奶奶!我們姐兒兩個都把老爺放眼珠子看!是那三個不要臉的東西在家裡搗鬼!”

寧宣聽到小五的名字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掉頭讓花興兒出去問。

很快花興兒就跑過來悄悄說:“姑奶奶前腳剛走,老爺就不見了。”

他還把老陳米的話學了一遍。

門房對這句話印象太深了,小五輕輕地笑,有點兒冷又說不出地溫柔好看,他一個粗漢子哪見過?

寧宣臉色鐵青,坐在椅子上慢慢理這件事。

他可以斷定這事就是小五做的了,這丫頭下手當真毒辣,在家的時候半點瞧不出來。

她恨姓寧的,寧宣明白,但真到下手賣親爹,還是太駭人聽聞。

報官是不可能報官的,寧家不能出這種潑天醜聞。女賣父,寧家大老爺被當個牲口似的發賣,那底下人成什麼了?

寧宣也不想這麼輕易放過她,他隨便一打聽都能打聽出來,何況彆人?

再說這次他不追究,下一次小五就能闖出更大的禍。

他靜靜地坐在椅子上想這件事要怎麼處理。

寧老爺在這頭早過了頭七,老姐姐還在哭,說三個大夫平時結交的狐朋狗友都來吃了好幾次了,回回過來都托兒帶母的,吃得灶上連隻耗子都找不著。

寧宣聽得頭大如鬥,心裡也不耐煩,趕緊讓人把兩個老姐姐扶出去。

他低頭去看寧老爺的臉,寧老爺口鼻上的土都沒了,包括喉嚨都乾乾淨淨的。

寧宣又讓人把寧老爺的衣服脫下來,屍體很乾淨,一點兒傷口也沒有,一個毒瘡都沒有,隻有些小淤青。

活人沒事都得磕碰幾下,有幾個淤青很正常。

沒人虐待他,那就不是孝子賢孫的事。

爹隻是跌了一跤。

寧宣這麼想著,出門找到管事的問:“宅子裡的人,賣身契呢?”

管事的琢磨了一下,直接跑到大夫屋子裡翻出一個盒子跑過來遞給他。

都有賣身契,都是自己人。

寧宣眉頭鬆了一些道:“把人都看住,彆讓他們亂跑。”

人死都死了,生前沒人對他不恭敬,怎麼才能從中取利才是寧宣應該想的事。

那三個大夫跑了也不要緊,寧宣請他們來時已經探過底,家住哪兒屋裡有什麼人都門兒清。

寧宣讓花旺兒帶著幾個兄弟分頭去他們老家找人。

花家兄弟還沒動身,三個人已經搖搖擺擺地回來了,手上還大包小包地提著東西。

花家兄弟和寧宣他們都認識,誰不認識財神爺啊!

老大哆嗦著站在寧宣跟前,定了定神直截了當道:“請少爺把這個宅子送給我們!”

寧宣下巴差點掉下來,他以為自己聽錯了。

花家兄弟也驚得不行,兄弟,你們把人家爹伺候死了,還伸手問人兒子要房子?王靈官神像可還在前頭鎮著呢!

三個人又說了一遍,他們是真這麼想的!而且已經為此做了萬全的準備。

寧家在城裡是什麼人幾個人心裡有數,他們賣妾結果被妾把寧老爺給賣了,這分明是伺機報複!

對,這幾個婆娘都毒出汁了,他們又不是作奸犯科,也沒打人罵人,隻是賣了她們而已,不知死活的東西!

幾兄弟七嘴八舌地罵了一通,又說他知道婆娘犯錯,但寧家肯定會抓自己,跑是跑不掉了。

三個人就琢磨著不如好好的在這兒給寧老爺打理喪事,賺點兒功德,到時候寧宣不看僧面看佛面,憑他們把喪事半得整整齊齊的,也不好下手啊。

寧宣這會兒明白宅子裡怎麼會這麼井井有條,披麻戴孝的哭靈的燒香蠟錢紙的一個不少了。

花興兒聽得腦子都轉不動了,這是什麼意思?弄死人隻要給人風光大葬就能免除死罪?

三個人接著說,他們沒那麼多錢發喪,隻能先溜回家把家裡幾畝地賣了,錢還是不夠。幾個人圍著家裡轉了幾圈看著在地裡哭天搶地的婆娘樂了。

婆娘不就是會動的土地麼?沒地了還能賣媳婦兒啊!接著他們就偷摸把媳婦嫁賣給了周圍的找不著媳婦的漢子,捏著錢又跑回來。

老大面帶菜色,焉了吧唧地道:“都是那個要死的小蹄子不聽話,是她賣的老爺,不關我們的事啊!”

他到現在還以為是大太太害的寧老爺?

寧宣還是傷心孝子的樣子,實際上已經徹底放了心。

這群人不知道是小五乾的!蠢出世的奇才!

不知道好啊,他就喜歡奇才!

寧宣微笑起來,故意拍著年紀最輕的那個大夫的肩膀笑:“都是自己人,怎麼還說見外話?山上的小宅子也值得錢大夫說?我在城裡都常聽人說錢大夫醫術了得,你們照顧老爺用心,我都知道,這宅子麼……”他有點為難地看了一眼老大老二,道:“送給大夫行善積德也是造化。”

另外兩個大夫表情立馬不對了,互相對視一眼都在肚子裡琢磨寧宣這是什麼意思。

老大想,莫非他要把宅子給老三?嘴上沒毛的東西!按國法家規東西可都是讓最大的先挑,底下的兄弟隻能感恩戴德地吃老大吃剩下的!

再說論醫術最好那也輪不到老三,老二眯著眼睛,想著那晚上要不是他跑出去把兩個老狐狸精拉開,老三早被撓死了,他可是實打實的救了老三一命!

老三受寵若驚,搖搖擺擺地走在前頭,簡直樂得找不著北,他早看不慣老大什麼都得用頭一份兒,婆娘都要他先挑,可鬆兒分明是自己先看上的!再說老二,攜恩圖報,隔三差五溜過來借吃借穿,還都有借無回,他一要,這狗東西就張著嘴明裡暗裡地點人“你可欠我一條命呢啊”。

寧宣攬著老三稱兄道弟故意冷落另外兩個,用眼角看後頭兩個人眼冒凶光,差點笑出聲。

寧家沒有這幾個大夫的身契,但把這幾個人放跑,這輩子他都彆想再睡一個安穩覺。

到了吃午飯的時辰,寧宣讓廚娘用他帶過來的東西做了滿滿一桌子菜。

家常海參,紅燒牛掌,蟹黃豆腐,龍虎鬥,都是昂貴的菜,至於好不好吃,寧宣瞧著三個眼睛都直了的大夫拿起筷子夾了一塊豆腐。

三個人立馬跟黃鼠狼初見三黃雞似的,在桌子上風卷殘雲。

先人的,他們以為前六年已經是神仙日子,沒想到竟然還可以更好!

一桌子菜拿出去估計都能賣幾畝地了。

這就是身份。

三個人在心底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老大瞧著銀筷子,偷摸咬了一下,惹得另外兩個面露鄙夷,沒出息的玩意兒!等看到牙印子深深地印在上頭,三個人都不吱聲了,這是真的。

寧宣招呼著人喝酒吃肉,酒過三巡,婆子打外提了一包熱乎乎的叫花雞進來。

這雞不知道用什麼料做的,還沒打開就一股香味。

雞皮微微地發焦,滿身都是油亮的肉汁。

寧宣接過雞先撕了一塊雞腿在自己碗裡放著,又扯了剩下的一隻放在老二碗裡,笑眯眯地說:“聽說徐大夫寫字最好,我家小子個個寫得跟狗爬似的,過兩天去衙門改地契,不如徐大夫跟著一起去?”

老二點頭如搗蒜,連皮帶肉咬下一塊雞腿肉,雞皮隻焦了一點,吃起來是糯的,這火候,美啊!

老二得意地瞧了一眼兩個兄弟,連骨頭都嚼了,要他把到嘴的東西吐了?不可能!

老大老三頓時吃什麼都不香了,宅子跟雞腿可都隻有一個!

酒足飯飽之後,寧宣暈暈乎乎地起身湊到老大跟前眯著眼瞧了兩下,好像眼睛有點花的樣子,道:“大夫先挑院子住著!”

先挑院子住著。

這句話像一道驚雷落在三個人耳朵裡,這麼說這個華麗的大宅子真的可以是他們的?

三個人臉上浮現出興奮的表情,搶著把桌上的酒菜吃得乾乾淨淨,我的啊,我的,都是我的!

後半夜丫頭過來扶人都嚇了一跳,三個爺眼睛怎麼跟兔子似的都紅得厲害。

老大伸手抓在丫頭的胸上,丫頭嬌嬌地叫了一聲,扶著人倒在軟綿綿的榻上,甜甜地說:“這個鋪好不好?是寧大少爺特意吩咐給老爺換上的。”

好,當然好了,隻要過過一天這種日子,多看一眼從前的自己都跟看蟲子似的。

那三個在家種地的婆娘已經不算人了。

“她們是蟲子。”老大咕噥著。

幾個人一覺睡到大天亮,再看到彼此仍哥哥弟弟地叫著,但他們都知道有些東西變了,而且再也回不來。

老大琢磨了半天拉著兩個人說:“咱們兄弟一場,下午一起商量商量怎麼分,分完了修上牆還是兄弟。”

寧宣是個孝子,他人不來東西到,屋子裡修得漂亮寬闊,最好的院子就是寧老爺住的正院,裡頭石榴柿子葡萄架,假山魚池小媳婦都有,倘若這一生都能住在裡頭,那真是死也甘願。

好東西大家都想要,但能享用的隻有一個人。

下午老大買了一盤子豬耳朵,老二拎了一包糯米雞,老三帶了一壇子酒湊在一起跟以前一樣吃飯。

老大說,快吃吧,咱們是異父異母的親兄弟,他還自己先夾了一筷子豬耳朵放進嘴裡嚼。

跑了一天三個人都餓了,接過飯菜大口大口地吃。

吃著吃著三個人肚子都開始發痛。

大家都是大夫,馬上就知道怎麼回事。老大愣住了,他先吃了解藥這不可能!一定是那兩個東西乾的!他呸了一口,跳過去問撕老二的頭發問:“說啊,你下的什麼毒!”老二咬著老三的臉不放被打得滿臉血都不鬆口。

屋子裡稀裡嘩啦地響起來,跟有人在摔跤似的。

早上提小丫頭提著飯菜哼著歌兒過來,恨恨地想,一個老爺換了三個老爺,賠本的買賣那姓寧的也肯做,賠不死他!

一會兒她又想著自己姿色不錯,之前那幾個假太太都能作威作福,她也能扒上某個老爺,生幾個孩子,就算在半山腰又怎麼?米面肉菜哪個也不缺,到城裡去照樣出不了宅子,在這其實也一樣!

丫頭理理頭發,扭著腰推開門。

三個人橫七豎八地躺在屋子裡,地上牆上桌子上都是菜和血,昨兒桌上有盤毛血旺,翻出來的一定是豬血。

丫頭這麼想,她伸手戳戳老大,老大眼珠子都被打壞了,手還扒著萬壽榻不放。

三個沒臉的怪物!

丫頭看了這一眼,什麼心都歇了,她叫都沒叫一聲就昏死過去。

寧宣把度亡經放在桌上,瞟了一眼花家兄弟問:“都死了?”

花旺兒搓著手上的雞皮疙瘩,哆嗦著點頭:“都硬了。”幾個人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臉上缺牙少肉的,他沒膽子瞧,是摸的脈。

寧宣聽到今天人就沒了心裡還震了一下。

花旺兒也嘀咕:“這也太快了。”他們還有好些手段都沒用上。

花興兒也這麼想,可能真趕著投胎吧,他皺眉道:“這是閻王要他們死,怨不得彆人。”

寧宣歎氣:“三個好大夫,可惜了,讓家裡人來認認,要報官也由她們。”

花旺兒喘著氣跑出去把被三兄弟賣了又被人贖回來的婆娘帶過來。

三個婆娘被被嫁賣了幾天,日子苦得想起來跟死了一遭差不多,好不容易撿了一條命回來,心裡都怕得厲害,好幾天了都沒說一句話,隻是在屋子裡偶爾說一句小婦人不想活了。

丈夫不要,娘家不認,又沒個傍身的東西,想活也沒地方去啊。

花旺兒指著門道:“進去吧,三個人不知怎麼有些爭執,你毒我我毒你都死完了。”

老二媳婦有些痛快又有些擔憂,她咬著嘴唇問:“都死了?”

花旺兒點頭,說:“樣子不怎麼好看,看你們先報官還是這麼拖回去。”

有毒的飯菜都是他們自家買的,人證物證俱全,實在冤枉不了彆人,衙門的人來了也沒話說。

正院門緊緊地關著,裡頭半個人影子都沒。

幾個女人推開門,看著三個狗皮包人骨的東西紅紅白白地躺在地上,頓時跟看見妖怪似的,張開嘴靠著門喘氣。

老大媳婦年紀最大,她娘家是殺豬的屠戶,這場面固然駭人,但想成是三隻豬或者蟲子也沒多嚇人了。

她斷斷續續地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問:“人都不成形了,這讓人怎麼認?”

花家兩兄弟自認也是見過世面的人,往裡頭撇了兩眼仍差點尿褲子,花興兒吞吞口水道:“嫂子想想幾個爺身上有沒有什麼好認的痣和疤痕,臉不成了身子瞧著還是好的啊。”

反正說什麼也彆想他們兩兄弟進去翻。

最後還是老大媳婦撞著膽子用手去翻人。

三個人身形都差不多,但她家那個腳上有痣,她用乾淨的布包著手挨個把鞋脫了,結果幾個人不知道怎麼打的,腳底下都被爛碗紮得稀爛。

老大媳婦放慌忙扯了手上的布,轉身跑出去扶著樹開始大口大口地嘔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