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 歲月的童話 寧宣在家帶孩子的時間……(1 / 1)

圓圓記事 竹筍君 24035 字 6個月前

寧宣在家帶孩子的時間越來越多, 人也越來越有空。

他還學著給敏敏做小玩意兒,雖然都是些有點醜的布娃娃。

段圓圓仍然帶著敏敏對寧宣笑道:“謝謝表哥,謝謝爹。”再醜也要鼓勵, 挑三揀四的後果很可能就是表哥徹底撂挑子不乾了。

她道:“表哥對一個人上心,石頭都要被你感動壞了。”

這不是假話,寧宣是付出型的男人。

寧宣攬著人笑:“隻有你, 傻東西。”

二十年如一日, 家裡並沒有誰真的被他感動, 這些都是兒子、長子“應該”做的。

做不到是他無能, 做到了是本該如此。

寧宣也是這麼想的, 但他是人, 他也有喜怒哀樂, 也有想被感謝的時候。

至少這表明他做的一切都不是白做的不是嗎?

可最後他的喜怒哀樂隻有段圓圓願意接收,不管她是為什麼接收的,但寧宣很快就決定把全部的熱情都投入到她身上了。

段圓圓看著他手上的木頭問:“這個拿來做什麼?”

寧宣拿過刀削木頭,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道:“做娃娃。”

敏敏對刀很感興趣,她抓周抓的也是一把刀。她坐在榻上瞧著寧宣手上的東西眼睛都亮了,接著就咿咿呀呀地想要過去拿。

她的小嫩手拿刀, 那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 段圓圓怕這天魔星又開始嚎, 想了下就把拿著蜀王送的那把刀用布包了尖的地方給她玩。

這個刀沒有殺傷力,隻有裝飾作用。

小五小七也很喜歡,這可都是錢!

小五小七過來的時候敏敏還拿著刀樂, 兩個人笑著逗敏敏,瞧著她把刀舔得都是口水簡直心疼壞了。

小五湊到段圓圓跟前問:“姑娘可以玩刀嗎?”她一直以為姑娘隻能玩針,刀啊箭啊的都是男人用的,如果能玩的話她也想要一把。

段圓圓:“當然可以, 說吧,你們喜歡什麼刀。”不過這東西不能現在給她們,她們還太小了,她會專門打兩把出來讓她們出嫁的時候帶著。

小五小七有點失望,出嫁還是沒影的事,她們現在就想玩!

段圓圓好不容易把人哄走,腦子不停地裡想著小五說姑娘不能玩刀的話。

她一直知道這個時代對姑娘的要求是不一樣的,但她沒有完整經曆過古代姑娘的成長經曆,也就無從得知這個時代的姑娘是怎麼從嬰兒開始長大的。

段圓圓眼前閃過貞娘麗娘和許許多多姑娘的臉,她不願意敏敏變成那樣。

有前十五年做基礎,自己有幸沒被灌成個傻子。

敏敏可還是一張白紙。

小腳和貞潔牌坊,這一輩她都要讓敏敏遠離這些東西。

段圓圓愁得午飯都沒吃。

寧宣知道以後笑得腰都直不起來,他壓根沒想過要敏敏變成那樣,他是男人,男人的伎倆他很清楚。

他道:“以後讓敏敏學武,讓她把會欺負她的人打得落花流水,咱們的女兒養一輩子也養得起,悍就悍罷,總比沒命好。”

說著,他把敏敏的刀接過來在手上用力地劃了一下,一點兒皮也沒破。

寧宣的表情凝固了。

這不是什麼好兆頭,以前這些龍子鳳孫送人刀劍都以鋒利為佳,如今送的卻成了花花架子。

空有寶石而無利刃的刀劍怎麼能護住自己的土地?

寧宣把刀還給敏敏,還用自己的刀接著削木頭,他做東西很快,不到半個時辰裡木頭就變成了一個娃娃,衣服都刻得很細致。

做完之後,寧宣把娃娃塞到段圓圓手裡。

段圓圓看著娃娃眨眼:“這個是給我的?”她還以為是給敏敏的。

“敏敏還小,玩這個容易受傷。”寧宣淡淡道。

段圓圓摸摸娃娃,有點兒不好意思了,她湊過去靠著寧宣道:“等敏敏再大一點,我們一起給她做娃娃。”

兩個人這麼說著布娃娃也說了一肚子話。

以前完全不是這樣的,同一間屋子待著都是我乾我的,你乾你的,跟陌生人沒什麼分彆,時不時對上眼還會有點詭異的沉默。

段圓圓早就覺得表哥很喜歡扮家家酒,看著手裡的娃娃,她越來越肯定自己的想法了。

表哥日日盤算把家裡弄得和和氣氣的,假裝寧家堅固得像城牆,結果事與願違這麼多年,想想也有點可憐兮兮的。

段圓圓拿著刀學著他的樣子也刻了一個男娃娃出來,不過衣服她是用布做的,精細的雕刻,她一時半會也學不會。

晚上段圓圓把兩個娃娃一起放在枕頭上,確保寧宣一眼就能看見。

她想告訴他,如今他的家是真的了。

但寧宣難得躺在床頭一直都沒回神。

段圓圓問:“表哥,你在想什麼?“”

寧宣道:“我在想家裡會不會亂。”

段圓圓愣住:“亂?怎麼亂?”老不死的除了苟延殘喘的寧老爺都駕鶴西去了,還能多亂!

寧宣也隻是猜測,他隻是個芝麻官,國家究竟到了什麼程度也說不清楚,但他熟悉四川,周圍的鄉縣他們這些上不得台面的商人比老爺們更上心,災年他們付出的錢財也遠超國庫,他道:“稅收得多天災也多,蜀王耽於享樂,也不是什麼仁慈的王爺。”

這兩年在去鄉下收布的人回來都嚇得睡不著覺,說鄉下的看他們跟看死人似的。這活兒如今沒什麼人願意去乾,收這麼多糧食布匹跟搶有什麼分彆?搞不好哪天就被剁了掛在旗子上。

寧宣盤算了一下,認為自己有生之年應當還能好好過日子,等敏敏老了就不好說了。

段圓圓心都要不跳了,這種事誰說得準?要亂那也就是一瞬間的事。她白著臉問:“要是真亂起來那怎麼辦?”

說著她又在心裡罵賊老天,眼看著遊戲要通關了怎麼還來加時賽啊?

寧宣道:“風風光光地辦,大辦特辦。”

段圓圓閉著眼真心地祈禱姓祝的趕緊死。

他死了就天下太平了。

寧宣聽她嘰裡咕嚕念了一串都是罵貔貅的話,笑得差點嗆著,他起身想倒水,轉身就看見娃娃了。

寧宣愣了一下,伸手把段圓圓的手捉過來,對著上邊的不存在的傷痕輕輕地吻,他道:“罷了,世道艱難,還是跟表哥一起睡覺吧。”

寧宣破天荒地用了工具,他用的是透明的很潤的羊腸,現在的避孕手段,除了徹底斷子絕孫之外隻能靠這個。

段圓圓更怕了,寧宣是個正統的古代人,他讚同多子多福的說法,如今他都不想接著要孩子了,說明他心裡是真的開始為這些事做準備了。

寧宣還有彆的顧慮,他問過大夫,大夫說接二連三地生孩子對身子不好。

不過他不打算讓表妹知道太多,隻有無能的男人會讓妻子操心日子難過。

寧宣把兩個娃娃的臉翻下來,瞧著他們也躺在一起,感覺心裡有一塊地方被填上了一點,它沒有愈合但也沒以前那麼空了。

不過敏敏不喜歡娃娃,她喜歡玩泥巴。

從敏敏三歲開始,寧宣就親自教她讀書,他受過的所有教育,他統統給了敏敏。等敏敏大一點,他還讓敏敏穿男裝,假裝她是男孩子,然後請人回來教敏敏學武,隻是對外說這個男童是段家的表親,死了娘老子投奔過來的。

段圓圓很樂意敏敏能這麼學,她沒有把現代學過的東西教給敏敏,——敏敏還沒有能力保護自己。

段圓圓又怕敏敏穿男裝的事傳出去將來被人取笑,她決定把這件事瞞得死死的。所以她不讓敏敏在外人面前叫她娘了,而是徹底改口叫她姐姐,叫表哥哥哥。

敏敏還太小了,她嘴比腦子快,女裝的時候叫她娘還好,男裝要是也這麼叫她,以後上哪去真變一個男孩兒出來給族裡交差?

姐姐哥哥就不同了,處於退可守進可的位置,小孩子難養活,為了躲天譴,不少孩子都叫爹娘姨媽什麼的假裝不是自己父母的孩子。這樣也不用擔心族裡猜測這個“表親”是不是他們的孩子了,反正真哥姐假哥姐也就是他們一句話的事。

夫妻兩個商量了一下,決定乾脆在敏敏懂事以前連獨處的時候都這麼辦。

段圓圓想,敏敏遲早會知道自己和表哥為什麼這麼做,等她知道的那天,就是她能再叫爹娘的時候。

敏敏已經被養成了土匪,她剛開始很委屈,經常趴在家裡嚎,乾打雷不下雨,說娘不愛她了爹不愛她了。

段圓圓看她哭也跟著哭,她是真哭了。隻是為了敏敏好就得這麼做,要是哭軟了寧宣的心腸,讓他把各種老師辭退了,敏敏這輩子就完了。

段圓圓抱著表哥哭得眼睛跟核桃似的。

寧宣看她這樣,笑眯眯地問:“實在舍不得還讓她改回來。”

段圓圓不乾,哭歸哭,要是讓敏敏改回來那才是白哭了。

敏敏氣了個半死,經常捉點螞蟻蟲子回來嚇段圓圓和寧宣,嚇得段圓圓在屋子裡尖叫。

敏敏一點兒也不怕蟲子,瞧著親娘花容失色,她笑得直喘氣。

寧宣覺得不教不行了,他偷摸把她養的蠶寶寶換成了小豬兒蟲。

段圓圓目瞪口呆,她拉著人道:“表哥,你們可真是——父女情深!”

天啊,這可是豬兒蟲,沒人不怕豬兒蟲。

武太太和陳姨媽都說它會鑽鼻子。

敏敏養了這東西一兩個月,始終沒看到它吐絲,反而越長越大,越長越大。

米兒如今跟在敏敏身邊做大丫頭,她看著都發抖了,滿頭大汗地跟敏敏說:“丟了吧,這是豬兒蟲。”

敏敏還要呸兩口:“不可能!我這個叫鯤蠶!”

鯤蠶又換了個大屋子裡之後,敏敏終於扛不住了,她坐在地上直哆嗦,半天都爬不起來。

越養越大,這不是平常的超蠶寶寶,這就是豬兒蟲!

她跪在大郎面前抖:“大郎救救我,外頭有豬兒蟲打上門了。”

大郎看著站在跟前的寧宣沒說話。

寧宣好笑地把敏敏拎出來,問她:“你還嚇人嗎?”

敏敏雙手合十:“沒有學會□□玄功前不了。”

寧宣歎著氣提著小豬兒蟲到段圓圓跟前去了。

段圓圓早就知道這個辦法行不通,孩子隻會變本加厲,覺得——娘老子果然理我了!

她衝著敏敏慈愛地笑:“敏敏,姐姐給你講故事聽好嗎?”

敏敏跟段裕一樣很喜歡聽故事,立馬就躥到榻上坐著,讓米兒去拿點心果子進來。

姐姐說的故事,都是她從彆人那裡得不到的。

段圓圓開始拉著敏敏開始講故事,她把自己能記得的大大小小的童話故事都講給敏敏聽。

包括美人魚,不過美人魚她是作為反面教材說的。

敏敏聽得眼珠子都掉出來了,每天纏著段圓圓,蟲子也不養了。

段圓圓每次都隻講一半,勾的敏敏在地上撒潑打滾,段圓圓跟她約法三章:“如果你聽話,我就把下半截講給你聽,如果你不聽話,這個故事你就永遠不會知道結局。”

她嚴肅道:“你知道什麼是永遠嗎?就是這輩子下輩子,無論投胎多少回,就算博覽群書,也不會知道這個故事後邊是什麼樣子。”

敏敏到現在的人生都是圓滿的,她不能忍受殘缺。“一千零一夜”的模式迅速把她製服了,她乖得都不像話了。

段圓圓發現敏敏更喜歡聽有傳奇色彩的故事,比如說花木蘭之類,有關男女之間的故事,她還不能理解,也就談不上什麼喜歡討厭。

段圓圓絞儘腦汁地給她講類似的故事,敏敏跟段裕一樣最喜歡“虎姑婆”的類型,因為裡邊孩子都是英雄,這是她最能理解的年紀。

敏敏不喜歡狼外婆,她喜歡熊家婆。

段圓圓也覺得狼外婆比起熊家婆跟叉西瓜的猹似的。

狼外婆把外婆和小紅帽吃了,熊家婆也吃了姐妹中的一人。狼和黑熊最後也都死掉了。

不同的是狼外婆是被獵人殺死的,這是成人的力量。

而熊家婆是被姐姐殺死的,在父母離家的境遇下,姐姐擔任了驅逐敵人的責任,戰勝了恐懼,勇敢地用智慧殺死了熊家婆。

東西方文化不同,西方的故事鼓勵孩子走出家門,小紅帽是在看望外婆的時候遇險。東方更講究“保衛家園”,熊家婆是穿著家婆的衣服主動上門吞吃孩童。敏敏長這麼大,出門隻是從寧家移動到段家而已。

她天然對入侵型的故事更感同身受。

段圓圓想,如果有一天她和表哥不在了,她也希望敏敏能夠像“姐姐”一樣,可以拿起武器辨彆必敵人,殺死敵人,保護自己的領地。

敏敏迅速服軟了,這些故事太有意思了!

段裕聽說之後多少有點兒懷念,壓根沒有孩子能逃過他姐的魔爪!

段圓圓把敏敏喜歡的故事都寫了下來,還自己搗鼓著畫畫想做成繪本。

她慢慢回憶著腦子裡記住的圖案,畫了足足一個多月才整理出來。

段圓圓拿給寧宣,得意道:“怎麼樣?”

寧宣接過來就笑了,怪模怪樣的。這哪叫畫?不過圓圓這麼努力,他還是要給面子的。

誰知道一不小心當真看進去了。

寧宣不是粗人,他知道所有的故事都有目的,圓圓寫的這些也一樣。

童話是最容易解讀的故事,寧宣看了一遍就知道圓圓想做什麼。

段圓圓等他翻完了,趕緊道:“好不好?”

寧宣看著她清澈的眼睛有點不知道怎麼辦了,他現在才知道圓圓是想讓敏敏像男人一樣活。

這是何其艱難的一件事。

他有心想跟表妹說自己讓敏敏學武學字不是為了讓她繼承家業,是為了讓她嫁出去以後能打得過男人。

看著這本表妹點燈熬油寫出來的話本,寧宣心軟了。

敏敏也是他的孩子,難道自己還會虧待她嗎?

寧宣第一次開始嚴肅地思考敏敏以後的人生走向。

繪本還是回到了敏敏手上。敏敏對親爹的掙紮和親娘的苦心毫無所覺,她抱著繪本愛不釋手。

段圓圓會問她喜歡哪一個故事,不喜歡哪一個故事。

敏敏最喜歡熊家婆和花木蘭。

而且她一直以為真的有熊家婆!

繪本交給敏敏那天起,段圓圓和寧宣開始關著門在家養孩子。隻有陳姨媽會時不時出門走走,她自從那回在段家住了半個月以後徹底破了戒,隔三差五就得回段家住幾日,偶爾還會帶上敏敏。

她怕寧宣和圓圓把敏敏教成書呆子。

段圓圓巴不得敏敏跟段家多親近,自從段裕成了舉人老爺,段家水漲船高,敏敏跟舅舅多親點兒也好抱大腿啊。

再說寧家就這麼巴掌大的天,在裡頭悶著也不好,段家有她娘在她還是能放心的。

段圓圓沒能單獨回去成,寧宣是姨媽的兒子,她是寧宣的妻子,娘能做不代表媳婦能做,她每次回去都是跟寧宣一起。

這已經讓段圓圓樂得跟中彩票差不多。

日子一好過,段圓圓就慢慢把以前的壞事忘了,直到方小太太找上門,她徹底有了大夢初醒的感覺。

大房這幾年很少跟周圍的親戚來往,就算有人來,段圓圓也會讓人把敏敏捂得嚴嚴實實的。

寧家人都嘀咕寧宣太寵女兒,真把姑娘當公主養,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但仔細想想也讓人挺害怕的,這麼把姑娘關著不見人,這姑娘還能算個人麼?

這些舌頭也就能在外頭嚼,在段圓圓跟前都隻有說好話的時候,她也就不管了,這麼想也不錯,過於守規矩的名聲總比出格強。

方小太太這等不速之客,段圓圓已經好幾年沒見過,她張嘴就要回絕。

方小太太跟知道她要推辭似的,在門上直接對門房不耐煩道:“琴姐被選中了!”

女兒被選中,在這時候隻有做皇妃一個意思。

這代的天潢貴胄為了防止外戚專權,都是從民間挑媳婦,琴姐是小官之女,她能入選也不算特彆稀罕的事。

段圓圓很識時務地選擇見人。

方小太太瘦得隻剩一把骨頭,她之前病得太沉,勉強活下來精氣神也沒了。

她過來是想用錢買兩件上好的布給琴姐壓箱底。

段圓圓不知道皇妃是什麼樣子,但她知道外頭的東西壓根就帶不到宮裡去,怕方小太太不知道她還特意提醒了一句。

方小太太臉色沉下來,道:“萬一能帶進去,也是做娘的一片心。”

段圓圓看她堅持也沒敢給,東西畢竟有可能進去帶到宮裡去,裡頭有沒有禁忌她也鬨不清楚。

她道:“家裡的布我做不了主,等表哥回來我問問他。”

方小太太看段圓圓這麼說也沒再堅持要,她把自己給敏敏做的幾件小衣服拿出來,拍著她的肩膀含糊地說:“你還年輕,遲早能有個好,到時候就能多走動了。”

段圓圓把這話轉了幾遍。好是一個子加一個女,這是在暗示她生兒子。

這麼說外頭都以為她生了女兒不得喜愛被關起來了?方小太太這是來給她撐腰子的?段圓圓剛剛就覺得方小太太臉色不對,原來上頭寫的是——同情!

這完全是個誤會。

段圓圓咬著牙沒接話,敏敏還沒到出門的時候,誤會就誤會吧。

不過人家也是好心,伸手不打笑臉人,她對方小太太態度軟和了一點,問道:“當真是宮裡的人?”

鄉下姑娘經常被選,實際上是不是真的到宮裡去誰也不知道,反正太監帶個驢車馬車把大姑娘往上一拉,丟一兩銀子在地上,娘老子就知道再也看不到女兒了。

至於被誰享用了,沒人知道。

方小太太意會,低著頭道:“琴姐是自己想的法子,這孩子主意大,就是假的我也管不了了,還不如趁著她在家的日子多給她備點兒東西。”

方小太太堅信琴姐是要去宮裡做娘娘,她把家裡剩下的幾朵金花都給琴姐揣在身上,又怕她衣服簡陋被人瞧不起,方盤算著要做一件最華美的衣裳讓她帶走。

她說著說著就忍不住開始哭,隻是在家眼睛都要哭瞎了,琴姐還是要走。

方小太太知道攔不住她了。

敏敏聽著動靜,迅速從桌子底下鑽出來道:“有人欺負你?你去告訴熊家婆,它會吃掉不聽話的娃娃。”

方小太太嚇得心都快不跳了,不過她馬上反應過來,這小蘿卜頭多半就是寧家大姑娘。

敏敏穿著大紅錦緞,渾身臟得跟泥猴子似的。

踮著腳到處找她的米兒看著人從桌子底下鑽出來,幾乎快嚇暈過去。她緊張地跑過來去抓著敏敏看了好幾遍,看她哪哪都好好的才鬆了一口氣。

段圓圓早習慣了,狗屎她都要去聞兩下,滾臟衣服哪算件事啊。

寧家這是一點兒也不把衣服放在眼裡。

方小太太知道自己想差了,她盼著段圓圓過得好,又怕人真過得好,過來除了想給段圓圓撐腰子報一點恩,也是想看她多落魄。

她自己也說不清自己心裡究竟是什麼想法。

如今一看,都是假的,人家一家子過得高高興興的。

都是女兒,琴姐從前過的是什麼日子?兩件紅衣服穿四季!

方小太太覺得自己這個母親不夠好,她拚命懷兒子,傷了琴姐的心,可她想不出彆的法子。

如今這個兒子果然不中用,累得琴姐隻能走上絕路。

方小太太笑:“要是真有熊家婆就好了……”那她高低得捉幾隻回來讓琴姐帶走。

說完話方小太太就回去了,段圓圓趕緊叫了幾個小子跟著,一定要看著她到家再轉回來。

敏敏跟在姐姐身後,看著門開了一道又一道,嚇得毛都豎起來了。

她以為天下就他們家這麼大,沒想到外頭還有彆人!

敏敏鑽到大郎窩裡把屁股露在外頭,衣服又黑了一截,她跟大郎眼對眼道:“大郎,熊家婆好像是假的。”

剛剛那個太太的反應一看就不信。

其實今年她也有點兒意識到故事就是故事,隻是一直不想承認,現在算是塵埃落定了。

想到熊家婆是假的,敏敏有點傷心,摟著大郎哭得眼睛腫得桃兒似的。

哭完了,她又愁眉苦臉地親大郎,四仰八叉地挺屍在它背上,道:“大郎,我都不想活了,你還在睡覺!”

段圓圓偷摸站在大郎屋子外頭,聽著敏敏的話,她想,女兒真的長大了一點,已經知道什麼是真什麼是假了。

寧宣回來,段圓圓先把方小太太上門要布的事說了一遍。

“她怎麼會走這條路?”段圓圓有點奇怪。

寧宣倒是知道點,他道:“薛大奶奶想把寧幺兒接回去養。”

好端端的他也沒空去看方小太太怎麼樣,等他發現,事情已經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

人一旦狠起來,跟以前的人就完全兩樣了,以前誰能想到薛大奶奶會搶人兒子?

琴姐和方小太太就指著寧幺兒過下半輩子,寧大這輩子注定隻有一個女兒,薛大奶奶把孩子養了五六年,看著姐兒性子太直,不是個能在宅子裡立得住的,就想把寧幺兒搶過去養,以後好給她們母女當個靠山。

分了房的兄弟不好搶,薛大奶奶也不明說,隻是隔三差五讓人去請寧幺兒陪著她女兒玩。

寧幺兒在那頭穿好的吃好的,漸漸也不大願意回自家的小宅子住著,說要去寧大家裡陪妹妹他溜得比兔子還快。

琴姐在家跺著腳罵早知道他是個白眼狼,還不如當初一落地就把他摔死。

今年寧幺兒在家待的日子越來越少,方小太太說他兩句他還要說:“這是我的屋子不是你們的,老子才是寧家人!”

方小太太還想把兒子性子扭一下,琴姐二話不說就跑出門找張三六去了。

張三六是大紅人,沒事就在外頭喝酒吃肉,琴姐之前覺得他是個賤人,這會兒看寧幺兒靠不住也顧不得了,提著金花上門就跪著求讓他替自己疏通下路子。

張三六記得這幾朵花,不假思索就應了下來。有恩的報恩,有仇的報仇。他想著祖祖是為她們母女走的,這個債他來還天經地義。

段圓圓聽完了隻擔心一個問題——薛大奶奶畢竟也是寧家的媳婦,琴姐是記仇能記一輩子的人,她要是有了出息,以後會不會連著大房一起收拾?

寧宣想了下搖頭道:“明天把布給她們送過去,家裡沒得罪過她們母女,看今天這情形,這母女兩對你還有些情意在。”

再說他這官也不是白當的。

段圓圓放了心,靠在他身邊又說起敏敏知道熊家婆是假的了。

寧宣想了一下道:“她都五歲了,過幾天咱們把家裡的兄弟姐妹叫過來叫她認一認。”

“你的意思是敏敏可以改口再叫回爹娘了?”段圓圓覺得有點太快了,“要不還是再等等吧?”

段圓圓有些不忍心,寧家是她和寧宣專門為敏敏打造的“敏敏的世界”,她隻要永遠待在裡邊就不會知道外邊有多殘酷,不會知道自己享受的一切都不是理所當然。

段圓圓知道童話世界是不存在的,敏敏必須要面對這些才能成長。

可是真到了狠心的時候也不是那麼容易能狠得下去心的。

寧宣盯著她好笑道:“她要是跨不過這一關,怎麼做寧家的繼承人?”

段圓圓驚訝地看著寧宣道:“表哥——”

他怎麼知道自己的心事?

段圓圓瞠圓了眼睛,真有點說不出話了。

寧宣把遞了一碗茶到她嘴邊,看著她喝水順氣道:“老鼠大的膽子,做都做了這會兒才害怕?”

段圓圓吸了一口氣,她就說表哥怎麼一直不吱聲,任由她給敏敏講故事。

搞了半天原來人家什麼都知道,不過寧宣能猜到她的想法也是情理之中,他心眼子都多成篩子了!

人始終活在教育的後果中,段圓圓的童話一直都在教敏敏做“嫡長子”,鼓勵她像那些姑娘一樣果決而有智慧。

她湊到寧宣跟前問:“表哥你當真願意?”

寧宣以前不願意,但敏敏是他親自養大的孩子,讓她去吃和娘一樣的苦,他舍不得。

寧宣道:“如果敏敏經得起考驗,我願意把寧家交出一部分到敏敏手裡,如果以後我們還有彆的孩子,也是這樣。”

他看著段圓圓緩了緩又道:“敏敏始終是個姑娘,如果她不能比其他人更出色,我會繼續像父親一樣愛她,但會選擇把寧家全部交給她的兄弟,隻給她足夠多的財產。”

“這就夠了。”段圓圓道,她已經儘力為敏敏爭取到一條完全不同的路。

至於她能不能真的走在路上,都要看靠她自己了。

家裡要來客人了!

敏敏樂得合不攏嘴,跟過年似的,她活了五個年頭才知道自己有兄弟姐妹,雖然是堂的。

她折騰著把在院子裡翻出來的死貓爛耗子都拖出來,準備顯擺給兄弟姐妹們瞧瞧。

段圓圓一向不管她怎麼玩,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能亂吃東西,不能把身上弄得臟兮兮的。

敏敏點著頭想,我又不是三歲小孩了,姐姐犯不著這麼操心!

她抱著東西溜到哥哥身後讓他幫忙把她用來玩過家家的爛瓦都搬到屋子裡,她打算在地毯上玩,這樣不會把瓦玩壞。

寧宣給她放好,摸著敏敏的頭想,好姑娘,千萬彆讓爹失望。

寧二寧三成親五年,最大的兒子都七八歲了。

段圓圓知道的時候還有點不會算這道題。

杜嬤嬤翻著白眼道:“宅子裡的大姑娘,兄弟兩個哪個沒沾過,早生了好幾個孽障偷摸養在外頭,騙著把姑娘娶回來生了孩子看人跑不掉了,什麼王八羔子都鑽出來了。”

也不怕做綠毛龜!

寧二生了兩個兒子三個女兒。寧三生了三個兒子兩個女兒,他考了兩次都沒考中還想著再考幾次,反正有寧家鋪子養著也不怕,他媳婦兒這會兒肚子都又五個多月了。

過去這麼幾年,敏敏已經五歲多,幾個兄弟方借著孩子走動。

人是借著敏敏的口請的,登門的隻有孩子。

最小的四歲多,最大的八歲。

敏敏把人帶到花廳,挨個問他們叫什麼,幾個堂兄弟挺著胸脯瞧了姐妹一眼挨個報了一遍名字。

敏敏很快記住了,等輪到姐們們,結果一個兩個都說自己叫大姐二姐三姐。

“我說名字,像我,就叫行敏。”敏敏覺得她們有點兒呆。

一個姑娘臉紅了,嘴張了半天說不出話。

寧敏懂了,這些姐妹們幾乎都沒有名字。

寧二正頭婆娘生了兩個姑娘,隻有嫡長女有名字,叫寧貞,這姑娘上頭有個八歲的大姐,但她們都叫這個大姐為二姐,直接把她排到寧貞後頭去了。還有一個有名字的姑娘是薛大奶奶的女兒,叫寧英。寧三三個姑娘都大姐二姐三姐這麼胡亂叫,寧家姐妹一多都不知道在叫誰。

孩子迅速分成了有名字和沒名字的兩堆。八歲的二姐老是縮著脖子,她在沒名字那堆裡老給人乾老媽子的活兒。

敏敏不知道怎麼辦了,她以為人人都有名字。沒名字的姑娘已經習慣了,也不要人招呼,互相看了一眼就心照不宣地湊在一起吃吃喝喝。

能來的都是正經姑娘,她們覺得大姐比自己厲害一點,其他人都差不多,但八歲的二姐是最差的,明擺著是個賤人啊。

敏敏是主人,她不能冷落人隻能邁著小短腿這邊跑跑說吃啊彆客氣,那邊跑跑說吃完了咱們一塊兒玩過家家好嗎?

二姐不敢坐,敏敏拉著人坐下來怪道:“你練鐵腿功?”

兄弟姐妹都捂著嘴笑。

敏敏不知道他們為什麼笑,但她知道這個笑不好,眉頭立馬皺了起來,活脫脫一個小寧宣。

同樣四歲多的寧貞神氣探頭跟敏敏說:“你搭理她們做什麼?咱們一起玩。”

敏敏看寧貞走路搖搖擺擺的,問:“這是你們外頭的玩法?”

寧貞偷摸把腳伸給她看樂道:“我穿的小鞋子。”

敏敏蹲下去摸了一下,發現寧貞的鞋要比她的腳小一號,她驚呆了:“你怎麼穿小鞋過來,腳不疼?”

寧貞得意道:“我爹給我穿的,我家隻有我能穿這個。”叫她親妹妹四歲的寧二姐都不能穿。

敏敏懷疑地道:“你爹娘不疼你。”

不然怎麼會讓她做小美人魚?自己襪子破個洞她娘都得量量腳看是不是長了,長了就得把鞋子襪子放寬,不放寬走著多疼啊。

寧貞虎著臉說:“胡說!我爹娘最疼我!”

娘說等八歲以後還會給她纏足,現在妹妹還會跟她搶糖吃,等她纏了足,妹妹肯定就不敢跟她搶了,寧貞盼著那一天早點到。

敏敏知道什麼是纏足,她們家就有纏足的女人,她不小心看了一眼就做了好幾天噩夢,聽寧貞這麼說,她跟看見鬼似的,立馬離桌子八丈遠。

她年紀小可她叫行敏!

寧敏溜到角落裡,開始像熊家婆中的姐姐一樣觀察進入家門的幾個兄弟姐妹。

她們有的人腳是尖的,但自己的腳是平的。

敏敏指著兄弟們的衣服道:“真好看啊,我能穿嗎?”

幾個姐妹跟看傻子似的看著她,寧英小聲地說:“妹妹被養得太嬌了,怎麼連這些都不知道?”

敏敏問:“為什麼隻有他們能穿些衣服?我們都是人,為什麼他們能穿我們不能穿?”

幾個姐妹不敢得罪她,寧敏的身份比她們都要高一截,長幼有序尊卑有彆是她們學習的第一課。

還是大點兒的那個二姐站出來接她的話道:“咱們女兒家,女兒家就得穿女兒家的衣裳,隻有不正經的姑娘會穿男人們的衣服。”

彆說穿男人的衣服,她們來做客一路上都遮得嚴嚴實實的,出門前先帶著眼紗,到門口就迅速被丫頭婆子圍著走到轎子裡去了。

一路上連個雄蚊子都見不著。“穿兄弟衣服,多出格啊,也太不要臉了。”二姐說。

不要臉。

敏敏聽到這句話一顆心像掉進冰窟窿裡。

原來隻有兄弟可以穿她以前穿過的那種衣服,也隻有兄弟可以在前後院跑進跑出。

寧敏很快意識到兄弟姐妹裡隻有自己是不同的,既然這些人都不是她的“同類”。

那就說明,她才是“異類”。

大家在花廳吃了玩了,寧貞笑眯眯地問她:“能不能到你的屋子裡玩?”她想看看寧敏的屋子有沒有她的漂亮。

敏敏領地意識很強,想都不想就拒絕了。而且對他們來說可能自己才是那隻穿著家婆的衣服混進人群中的熊,要是他們發現她屋子裡有“不要臉”的東西都跑過來打她,她一個人可打不過!

敏敏忽然覺得自己必須要有更強壯的力量來武裝自己。

她徹底理解了熊家婆的故事。

之後跟其他所有理解這個故事的孩子一樣,敏敏迅速患上了動物恐怖症,對活跳跳的小動物迅速失去了興趣,她把自己養的兔子貓狗都放了,坐在地上看兄弟姐妹嘻嘻哈哈地在花園裡抓。

大郎坐在敏敏旁邊。

敏敏摸摸大郎笑:“乖乖。”

隻有大郎,朝夕相處威武神俊的大郎是例外。

敏敏失去了和兄弟姐妹玩樂的興致,她領著大郎沿著走了千百遍的屋子去找“姐姐”。

姐姐,殺死熊家婆的女孩。

這個女孩是家中長女,爹娘的第一個孩子,後邊也沒有兄弟能替她頂上殺熊的責任。

敏敏恍然大悟,原來自己才是“姐姐”。

段圓圓在屋子裡做針線玩,日子久了她慢慢覺得做針線很解壓,有壓力的時候就做著玩。

段圓圓打算給表哥再做一條腰帶,她做針線已經很熟練,再也不會讓表哥穿不出去了。

海月貝殼窗潤澤的光照在她身上,讓她看起來像白兔子成的精。

敏敏站在門上看著“姐姐”,腦子裡閃過十一隻天鵝的故事。

“姐姐”在這個家織了了五年的布,為她做了一件能飛出牆院的衣服。

敏敏懵懵懂懂的還不知道牆外有什麼,但她已經意識到這種機會的珍貴。

段圓圓微笑著對敏敏招手:“玩得高興嗎?”

敏敏衝進來趴到段圓圓身上問:“娘,我才是姐姐,你怎麼不早點跟我說?”

姐姐,一個肩負重任的姑娘。

這個姑娘是小五小七的母親,她為了讓兩個孩子不步自己的後塵,不惜割舍掉骨肉之情。

以後她不再是“姐姐”,又隻是“段圓圓”了。

段圓圓放下了針頭線腦,深深地吐了一口氣。

仙人板板的,這些東西她簡直做夠了,從今天起,她終於可以打開大門,放心地出去轉轉了。

敏敏接著說:“娘,我會把熊家婆都打跑的。”

段圓圓的回答是——狠狠地親了她兩口。

這麼聰明的姑娘一看就是完美繼承了她的智商。

敏敏圓溜溜的眼睛轉了幾圈,她捂著臉有些不好意思,但仍然說出了藏在心底的話。

她抱著大郎小聲道:“大郎,娘知道我愛她嗎?如果她知道,她肯定會謝謝菩薩把我送給她,是不是?”

段圓圓心軟軟的,看著敏敏紅撲撲的小臉,她問:“你跟爹說了嗎?”

敏敏搖頭,她更不好意思對爹說!

段圓圓鼓勵她:“爹就沒說自己不好意思對你好。宅子裡的人都知道他愛你。去吧,去找爹,跟他說說好不好?”

沒有表哥在前頭頂著,敏敏怎麼會這麼活到五歲?看看今天這麼多孩子,就知道表哥面對整個寧家有多吃力。

表哥要是知道敏敏今天表現這麼出色,肯定得高興壞了。

寧宣在門口不知道聽了多久,臉上風起雲湧,唯一的念頭是——表妹的心血沒有白費。

他們的女兒真的走上了完全不同的路。

寧宣克製住激動的心情,走進來坐到段圓圓跟前說:“這麼大了還不害臊?”

張嘴就是愛不愛的。

敏敏露出一隻眼睛看他,接著把臉埋到大郎懷裡,飛快地說了一句:“寧大爺,我也愛你。”

寧宣笑噴,什麼寧大爺,他還風華正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