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 剃頭 寧家裡裡外外熱鬨得很,門前……(1 / 1)

圓圓記事 竹筍君 9277 字 6個月前

寧家裡裡外外熱鬨得很, 門前一條街都是湊過來找耍子的人。

自從寧家二房鬨了破天大醜聞之後,寧家宅子裡的事就很難傳出來了,一下子忽然說要擺兩天流水宴, 外頭都拿不準是什麼事。

知道的呢樂意瞧著彆人出醜, 一起來也不告訴。

“是喜事啊?寧家還會掛紅?我還以為他們隻會掛白!”賣菜的菜老二搓著牙花子問了三遍,人一下就哆嗦了, 大房自從不跟曹家來往之後買的都是他的菜,這麼得罪人哪成!

他偷摸把白腰帶扯下來, 惡狠狠地瞪了大哥一眼腳底抹油溜了。

菜老二婆娘恰好在院子裡洗臘肉苕兒準備切成丁做成孔飯吃。

她邊洗邊歎自己命苦,先頭嫁過來說是小兒子不吃苦, 等著家裡分潤做太太, 結果是做個死鬼的太太。

媒人的嘴騙人的鬼, 洞房第二天她才看到屋裡什麼樣子, 九間屋子大是大,架不住家裡有個不成器的大哥,房頂上一塊臘肉香腸都沒有,吃二兩素面婆婆都撇嘴說太浪費。

菜家大兒子是附近嫖兒的頭子, 沒事就跌到巷子裡摟姑娘,成親第二天她出來給公婆敬茶, 輪到給這個大哥送東西, 他把手藏在袖子裡,眼神直勾勾的, 看得她發毛!

菜老二也不讓她多出門走動,每天開門七件事材米油鹽醬醋茶,菜家賣菜攤子上得要人守著啊。

幸好菜老大再也沒找過她,他隻是跟著哥哥弟弟眠花宿柳夜不歸宿。

開始她還懷疑菜老大是個龜公,這樣她是要回娘家的, 後來她知道不是了,龜公扛姑娘出門沒這麼勤快。

她從此不大出門見這個大哥,隻是敬茶那一眼讓大嫂一直記在心裡跟她過不去。

自從家裡歸了菜老二,菜老大時不時就跑過來要錢要米,拿出去又賭又嫖,玩夠了回來就躺在地上拌面似的滾動一個勁兒嚎。

家裡是小本生意,她實在沒辦法,隻能拿著剪刀跑出去拋頭露面給人剃頭補貼家用,外頭都叫她剃頭娘子。

菜老二心軟了一下,難得對哥哥說了句節約點才能過日子。

他哥挺著腰子說:“老二啊,我是大哥,家裡按說都是我的,壓根沒你什麼份兒,還是你哥心仁,想著你沒米下鍋特特把家給了你,要兩把米不過分吧?”說完他還要勸:“好男不吃分家飯,好女不穿嫁時衣。兄弟你也彆光靠著老漢兒的錢過日子,得想辦法多掙點回來啊。”

這話氣得剃頭娘子眼冒金星,菜老二還當真了,跑出去到處想辦法賺錢,好不容易扒上寧家,怎麼飯都沒吃就跑回來了?

剃頭娘子面無表情地剃著刀,推開門看著菜老二道:“遭瘟的東西,你回來做什麼?”

菜老二哆哆嗦嗦地把老大誆自己的事說了個遍,提著心道:“我長得胖,當真怕被當年豬宰了,要去你去吃,我不去了。”

剃頭娘子想,要不是流水宴不宴女,這個福她能不去?

午飯過後菜老大溜著邊回來,不是他不願意走大路,實在是他被打怕了,前幾年他不小心躥到一個漢子屋裡玩耍,不小心把褲腰帶落下被人拿住了。菜老大在漢子家當了三年“丐戶”,頭戴綠巾子,腰係紅塔衣,走路隻能走兩邊,他一走中間就要吃那漢子的拳頭。

幾年下來,再回路中間就怕得尿褲子,大夫說這是心病治不好了,讓他安心賤著。

剃頭娘子恨不得一剪刀捅死大哥,隻是唯恐這哥兒兩個死了一個丟下另一個如就斑鳩跌腳。

她站在屋子裡陰陽怪氣道:“稀客啊大哥,又在哪家做胯|下幫隨回來了?”

菜老大被罵得眼睜睜的,縮回屋裡問婆娘:“漢子臉上狗毛,婆娘臉上鳳毛,好好的日子不過這兩個又在發什麼羊癲瘋?”

他婆娘哄著小幺兒掉眼淚說,他一走妯娌就站在門外頭罵她和孩子在家吃乾飯,又道:“咱們娘兒兩個現在還沒吃飯呢。”

菜老大鯉魚打挺似的溜邊衝出去,提著褲腰帶呸了一聲道:“等著,爺準給你出口惡氣,看我不罵死這娼婦。”

事有湊巧,寧家乾采買的管事袁良披著厚衣服過來拖菜,叫剃頭娘子道:“嫂子有空?我們家大姐滿月剃頭想請你去,有空換洗乾淨我讓轎子來接你。”

菜老大清清喉嚨,貼著牆根,進退如風彎著腰道:“是袁大爺啊,稀客稀客!有請有請!”

菜老二也點頭哈腰地衝出來:“有空有空。現在就讓她去!”

剃頭娘子看他:“家裡飯菜可沒人做。”

菜老二拍著胸脯說有我呢你走吧,又囑咐她:“寧家是貴人,咱們身份賤,過去彆亂說話。”

剃頭娘子很快洗了手臉換了最好的衣服,揚眉吐氣地上了轎子。

段圓圓在屋子裡跟武太太和陳姨媽看敏敏的頭,可惜啊,馬上就要成小光頭了。

四川冬日冷,有點閒錢的人家都有火爐間取暖,孩子待在裡頭一不留神就容易沒了。

雖然是六月份了,但太陽比火爐子的火更旺。

“小孩子火氣旺會損人,剃得光光生生的才活得好。”武太太抱著敏敏道:“剃了就不怕了啊乖乖。”

段圓圓知道冬天是一氧化碳中毒或者是二氧化碳中毒孩子才會沒,夏天在屋子裡待著也不關太陽什麼事,可家家戶戶都這麼做,她也沒什麼理由反駁,入鄉隨俗,就當取個好兆頭。

剃頭娘子一路都想著我到底賤不賤。她覺得自己不是個賤人,丈夫黑心爛肺的兄弟才是賤人。

進門她仍是學著兄弟的賤樣溜著牆邊走,唯恐給家裡男人跌了面子死活不肯走路中間。

丫頭婆子看她說不通都納悶兒,這麼個人到底會不會剃頭啊,彆把大姐身上的皮擦破了。

剃頭娘子夫家是賣菜的,察言觀色本事一流,口裡道:“大姑娘不知道,我家祖上剃過龍腦殼。”

龍腦殼怕人一刀下來剃得自己腦漿迸裂,都隻許她祖宗用左手剃,還隻能順毛剃,不然就是要“逆天而行”,這是殺頭的大罪。

他們祖上一直是宮裡最好的剃頭匠人,後來太監出宮收了個好兒子也把這活兒傳下來了,但到了剃頭娘子這,家裡隻剩她一個人。

她爹說自己是返祖,生不了了,最後這手藝就落她手裡,隻是漢龍換了胡龍,街上沒胡子剃頭了,她隻能走街串巷給還沒留頭的孩子剃頭發。

剃頭娘子也進過不少中等之家,但寧家這麼大的家族,她隻聽過一耳朵二老爺的八卦,什麼跟小丫頭關著門燒情疤。

她不要被抓起來燙情疤!賤就賤吧,這麼想著,剃頭娘子更不肯多走一步了。

段圓圓穿著水紅色的飛機袖和落花流水百迭裙半躺在榻上,她生完第二天就洗澡洗頭了。

武太太還給她從頭發到尾地打扮,雖然不擦脂粉,但到底戴了一隻鎏金蔓草蝴蝶紋銀釵,這東西沒有流蘇,被固定得牢牢的不會掉下來掛到敏敏。

武太太說:“生了孩子更要會收拾自己,邋裡邋遢的爺們兒看了心一煩,眼神就跑彆人身上了。”

段圓圓自己挑了這隻釵,誰還不愛打扮自己啊?

寧家有柴,屋子裡碳盆也夠,又有大夫在,她要洗澡洗頭很容易,幾個丫頭密不透風地圍著她,都不要她抬手整個人就煥然一新。

段圓圓穿著水紅色的飛機袖,看著穿戴整齊,卻對城門路如數家珍的剃頭娘子想,自己寧願折十年壽換可以跟她一樣能在外隨意走動的日子。

剃頭娘子福身請了個安,眼皮子一抬,驚了一跳,要不是彆人說她都不敢信這是剛出月子的奶奶!她轉頭想起自己生孩子的日子,窩在柴房生完躺了足足一個月,後來聞到油臭味兒吐得比懷孕時還厲害,她熬不住了,才爬起來偷偷用柴燒了一壺燙水擦身。

婆婆數完柴發現東西少了,在家陰陽怪氣地說了好幾年:“又不是大姑娘了,還花錢愛漂亮,自家爺們兒都不看孩子娘,還在屋子裡打扮。”

剃頭娘子看著段圓圓想,自己寧願折十年壽來換她在家吃香喝辣的日子。

行完禮,剃頭娘子起身想把盒子拿出來,還沒打開就讓青羅攔住了。

寧家不會用外頭不知道多少人用過的舊剪刀。寧宣初為人父心中柔情無限,正是寶愛敏敏的時候,剪刀絨布都是他親自盯著做出來的好東西。

新剪刀剃頭娘子怕用起來不順手,她拿在手裡先試著順毛給冬瓜剃了個鋥亮的頭,紗衣羅衣用水一泡冬瓜,上頭細毛都沒了,冬瓜一點兒皮都沒碰著。

段圓圓和兩個太太都放心了,心裡還咂舌,順毛剃的啊!跟變法術似的!

陳姨媽把孩子抱在手上坐著,小孩子喜歡翻身,隻能哄睡了剃。

剃頭娘子用刀剃一會兒歇一會兒,一個頭剃了半個時辰才剃完,剃完整個背都濕了。

她想著自己在寧家疑似“賤人”,剃頭也是溜邊剃的,跟從下往上轉著圈削蘋果似的,最後敏敏頭上就剩一個圓圈,有點兒像冬瓜。

丫頭婆子看得捂著腸子笑。

剃頭娘子手藝好,敏敏腦袋跟雞蛋似的,陳姨媽說:“好孩子,以後你常來我們家給大姐剃頭。”

青羅給她裝了兩隻蹄髈兩隻雞,武太太把家裡剩下的小半隻羊腿也讓她帶回去,乾放著都要放壞了。

剃頭娘子帶著東西暈暈乎乎地回家,看著床上的菜老二抬手過去就是一個巴掌,打得菜老二直跳。

剃頭娘子把賞銀肉往床上一倒,興奮地道:“娘們兒不狠,娃兒沒奶,以後這家老娘來當了,你要是不聽我的,我就在太太奶奶跟前告訴他們,你給大姐戴孝!”

敏敏的胎毛被都被整整齊齊地收在絨布墊的盒子裡。

武太太看著說:“把胎毛留下來做個毛筆,以後讓她做個才女。”

段圓圓拒絕,她道:“不,我要給她做紅纓槍。”

女孩子在古代,知書達理不如身有蠻力,起碼被人欺負了還能還手啊。

段圓圓說做就做十頭牛也攔不住她。

武太太也拿她沒辦法,孩子是她的啊,說到孩子她又想起段圓圓提前發動的事兒了,悄悄道:“是不是寧宣氣的你?要是他氣你,你先把氣咽下去,叫人回來跟娘說,娘給你想辦法。”

段圓圓搖頭。

再一問是生之前吃了辣的,武太太臉上立馬晴轉多雲。

段圓圓驚了一跳,轉頭找陳姨媽。

陳姨媽看情況不對已經帶著丫頭婆子溜出去了。

開玩笑,她也是被表姐打大的,誰有那個銅皮鐵骨去硬頂?

反正閒著沒事乾,打孩子嘛,不打白不打。

等陳姨媽再回來,武太太已經神清氣爽地在喝茶了,段圓圓摸著手心對杜嬤嬤掉眼淚。

杜嬤嬤道:“該!讓你不忌嘴!你娘打你你就受著!”說完了又心疼給她揉手心。

“真紅了啊?”武太太看一眼,段圓圓哆嗦著要躲,武太太樂道:“讓我打我還嫌手疼呢!”說完她坐了會兒又道:“明天我就回去了啊。”

段圓圓一愣,爬起來把手遞過去道:“娘,你再打我一頓吧。”

她這回真哭了,嫁了兩年,她就看了武太太這一眼,以前住在寧家還能隔半年回去一次。

段圓圓以為結婚了也能這樣,現在想想那時候簡直太傻了。

武太太這一回去,她就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見人了。

敏敏一聽有人哭也扯著嗓子開始嚎。

誰的聲音敢比她大啊?簡直不像話!

寧宣進院子聽著屋子裡鬼哭狼嚎,臉上風雲色變還以為出了什麼事,結果沒走到門口,圓圓的聲音淡下去了。

武太太坐在凳子上搓著花生衣直樂,還拍手道:“哭,給我使勁哭,老娘最愛聽孩子哭,簡直如聞仙樂!”

她不是不難受,但做娘的難受兒女還能靠誰?

圓圓這孩子鬼機靈,知道對什麼人撒嬌有糖吃,就使勁撒,對她,她是親娘吃了這麼多年的迷魂藥,現在沒用了!

段圓圓一噎,轉轉眼珠把眼淚咽進肚子裡沒有再說回去看她的話,而是小聲說:“那娘你有空就來看看我吧。”

說著說著她又說自己好想段老太爺和段老太太。

她這麼久不回家,也不知道他們把放得發黴的貴糕兒給誰了。

以前她在段家,老兩口可都是拿出來給她吃的。

武太太笑噴:“狗肉不上桌的東西,山珍海味吃著還惦記你祖老仙人幾個爛糖。”

段圓圓笑:“我就是狗生的唄。”

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狗窩,寧家再有錢吃穿再好,她還是願意在段家鄉下做野狗姑娘啊。

武太太到底沒舍得再打,把剝好的白花生給她推過去,笑眯眯地說:“自從你走了,老兩口就說自己年紀大了,不吃糖了。”

闔家上下誰不知道兩個老家夥看著糕就傷心?

老太太先頭還說要把圓圓的屋子賣了,現在沒事就帶著狗兒貓兒過去溜一圈兒。

武太太這麼瞧著,心裡的怨氣也散乾淨了,不管怎麼說老人家心裡還是真有這個孫女的。

過來待了一個月,家裡還不知道亂成什麼樣子,再說也不能再待下去了。

這也就是嫁到寧家,她敢腆著臉過來住一個月照顧她,換成彆人家也就滿月酒那天登門送個禮就過去了。

姑娘嫁了人,生死那都是彆人家的事了!

紗衣羅衣深呼吸一口氣,看寧宣臉色變個不停,知道自己這是遇上了。兩個人轉轉眼珠低著頭,紗衣急中生智道:“姑爺,我們大姐知道娘想家但是又要臉,這是替她娘哭呢。”

也不知道寧宣聽沒聽見,他又看了一會兒才悄悄走了。

羅衣覺得這是聽見了,她伸手給紗衣豎起大拇指。

寧宣走到兔子籠跟前邊喂兔子邊想。

回段家,這是個傻姑娘,出嫁的媳婦隻有在夫家的時候有娘家,真回娘家就成客人了,再說表妹這樣子怎麼走?她身子都還沒養好。

晚上回去,寧宣看著忙裡忙外給武太太收拾東西的陳姨媽說:“娘,你想不想跟著丈母娘一起回去住一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