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權力是個好東西 酒樓包間裡,寧宣……(1 / 1)

圓圓記事 竹筍君 9403 字 6個月前

酒樓包間裡, 寧宣跟古太監並幾個治農管糧的縣丞和在那側妃兄弟手底下乾活的小兵一起吃飯。

桌上熱氣騰騰的,人人跟前兒都擺了個小鍋子燙肉吃。

寧家是地方狗大戶,納稅頭子, 上頭還有做京官的鐵腰子在,他見了這些人也有些臉面,沒人會隨意對他不恭敬。

但大家也沒多熱情就是了,左不過說的都是些吃了嗎睡了嗎穿了嗎的場面話。

寧宣自己心裡也有數。

以前有楊氏在, 陪著他們吃喝玩樂的都是寧老三, 大家對他這個隻聞其名不見其人的寧大少爺, 他們當然不會多熱情。

裡頭有個姓鄧的芝麻官在楊知縣手底下跑腿兒, 他是楊氏的親舅舅。她姐姐得了段圓圓一句話安慰,又想著給老不死的添不痛快, 早就豁出去了。

這個姓鄧的從小跟姐姐相依為命,說是姐姐不如說是娘,來之前得了囑咐,桌子上就處處給寧宣抬轎子。

說今年他家的布做得好,明年有好的千萬留給他。

他這麼一出頭,又有古太監坐鎮,於是人人都親熱起來,哥哥弟弟弟混叫開了。

桌上風卷殘雲, 滿桌子牛羊肉下到鍋裡, 寧宣剛調了個蒜泥香油碟,還不知道鍋裡熟沒熟,牛羊肉就不知道被誰撈起來吃了。

一個帶刀的漢子一連狠了四碗刀削面三碗杏仁露, 他看寧宣不吃飯,還把他跟前的鹹奶茶端起來喝了。

寧宣看得直說他胃口好道:“胃口好的人福氣大。”

古太監也笑:“乖乖,這麼些吃了也不怕撐得慌。”

漢子是軍營出來的, 身上還穿著寧宣捐的衣裳,聞言抹嘴兒道:“出門前總督讓吃了四個饅頭才讓過來,不然還能再吃七八碗。”

寧宣知道他上過戰場殺過敵,是個血性漢子,當下又給他點了一桌菜,讓他放開肚皮吃。

漢子又下了一碗鹵肥腸,就著甜燒白裡的糯米飯吃得乾乾淨淨,才從懷裡掏出一張辦事的紙跟寧宣說:“有這個他們就不敢為難你。”

寧宣拆開看了,裡頭是辦事的行令,蓋了總督的官印。

拿著這個就沒人敢查他的稅,段家的貨混在他的貨裡也沒人敢問。跟商稅比起來,孝敬錢完全不值一提。

跑了這麼些天,總算辦下來一件事。寧宣臉上也有個笑影子了。

酒過三巡,古太監舀著豆腐腦兒問他,二老爺不是要找和尚嗎。他這裡倒是有幾個好的。

寧宣不怕他給二叔下套子,就怕打老鼠傷著玉瓶兒。

都是一個祖宗,壞了他的風水不就是壞自己的麼?

就問:“這和尚品行怎麼樣?”是不是花和尚,酒肉和尚那就算了。

古太監也不瞞他,寧宣年紀小但賊精,他不是這麼好騙的,道:“沒什麼不好的,他原來是個很清貧的賣油郎,人長得俊美還是個柳下惠,多少好女兒看上他,他都不應,主家女兒覺得他好人品,使了多少手段勾引,不得已這賣油郎破了身子,被主家知道賣進館子裡當了幾年小倌兒,好在他天生有佛性,自己跑出來後還能在廟子裡混口飯吃,往常也在周圍走動,請過的都讚不絕口。”

寧家再怎麼鬥成烏雞眼,寧宣也不想讓這種人進祖墳,又推脫不得古太監的話。

聽完隻佯裝喝醉了說不得話,大家都是聰明人,不說話也知道怎麼回事了。

古太監也不提和尚的事,笑眯眯地給他倒酒,嘴裡直誇寧宣心腸好。

吃完這頓飯,兩個跟班都興高采烈的。

花榮兒不像花興兒滑頭,他是個忠厚人,隻是憂心地問:“這麼辦不會有事吧,被逮住可怎麼好呢?”

段圓圓知道家裡有黑戶的時候,也這麼問過寧宣,就怕他犯了事牽連到她的好日子,讓外頭來人把她叉出去。

這膽子就比老鼠大一點兒!

當官的隻要不開拓新法子貪汙就算得上清廉好官了,自家尾巴都不乾淨,哪個來管他們這種鬥升小民的事!

想到今天飯桌上楊氏的哥哥對自己這麼客氣,寧宣又想起段圓圓握住楊氏娘說的話。

那姑娘到現在都還以為他不知道,也不想想自家院子裡的事還能瞞得住他?

膽小也不是壞事。人的心往善處長才能結善果。

寧宣忍不住感歎,圓圓真是個有福之人。

那頭古太監看說不通寧宣,後腳就直接對二老爺下手了。

二老爺在寧家蹦躂一天,他的錢就少一天,想到這個他晚上就睡不著覺!

幾個幫閒接了他的活兒,悄悄的避開寧宣,在二房老大跟前把幾個和尚吹得天花亂墜。

隻瞞了一件事沒說,這美和尚身上有些不好了,背上有幾個花點子。

外頭的人不知道,做太監的從小在皇家人身邊什麼沒見過?隻看了一眼就認出來他得了臟病。

古太監是覺得用刀殺人臟手,慢慢沒了才不惹事。

二老爺看是兒子保舉的倒也沒往歪處想。

隻說這和尚有不好的往事在身上,要是被人知道,他豈不是成了不孝的東西?

老大道:“這人是苦水裡泡出來的好人,如今一心向善,隻要幾個飯錢過活。”

二老爺神色一動,他是真心疼錢,那狗官肚子跟無底洞似的,怎麼填都填不完,寧宣一天天在家就知道裝傻充愣,一毛不拔地當大爺,前兩天還跑來找他說不讓找沒名姓的和尚。

二老爺在心裡呸了一口,既不出力也不出錢,一天天的光挑嘴兒嫌東嫌西的!

名僧好誰不知道?錢從哪兒來?

老寡婦都要死了,給家裡省一口是一口,才是給自己積德!

當即道:“既然度牒都在,就叫他往家裡來。”說完他又怕寧宣說嘴,又吩咐道:“人來了隻往二房走就是了,嫂子一家都是女眷,管得隔著嚴實些,輕易不叫外人進去。”

老大給狐朋狗友辦成了事,心裡也美得很,掉頭就找人喝酒去了。

幫閒得了消息,歡天喜地割了二兩熟牛肉家去。

事情雖然讓二老爺大包大攬,但大房也不能什麼都不做。

陳姨媽說了,寧文博可以死!他的孝道不能亡!

寧宣在外頭做事,家裡就隻能靠她們娘兒兩個頂上。

二房敲鑼打鼓地請人回來念經。

陳姨媽也叫人做了一席豆腐飯,放了大豆和黑豆花煮得爛爛的,找了人過來給老太太祈福消災。

段圓圓不想給老太太念經,陳姨媽也沒多大誠意,兩人院子裡頭放著經書裝樣子,手上在給大郎做衣裳。

大郎嬌生慣養,幾個月下來就長得肥肥,走路屁股都有些抖。

狗長肥了也容易過去,段圓圓有心要給它減肥,故意都把它的冬衣裁瘦了些,等它減到能鑽進去才同意丫頭們給它加下午茶。

陳姨媽針線活好,又繡荷花又繡鳥的,段圓圓趕不上她,就挑了部給老太太念的經往上頭繡:“保準大郎穿了活到一百歲!”

陳姨媽道:“它倒是好造化,等馬婆子來了,讓她也給大郎也念一卷。”

“馬婆子,不是尼姑?”段圓圓停了針看她。

陳姨媽道:“你年紀小不知道這裡頭還有樁事情在。”

官家嫌尼姑多了占地方,敗壞風俗不說還少勞力。特意下了旨不許不到四十的民間女子剃頭做姑子。

至於男人,男人是不下蛋的公雞,沒那麼重要。

趙嬤嬤年紀大了,不做這些活兒了,拉著杜嬤嬤坐在凳子上磕瓜子。

杜嬤嬤隻坐了半個屁股,笑:“何止呢!前十來年,咱們老家有個姑娘因犯了錯被剃了頭發在家裡做姑子。

誰想到叫衙門知道了,沒多久就衝進去一隊人把姑娘拉到街上賣了。豬肉什麼價姑娘就什麼價,稱好了就賣給老光棍兒當媳婦兒。

嚇得尼姑都開始留頭發嫁人,誰家敢找尼姑進門?”

陳姨媽聽到這裡也歎氣,道:“剃度為尼的姑娘太太,有幾個真心向佛的?”

大家或多或少的不得已的苦衷,被賣被打八字太凶,從良後沒得去處。

都是活不下去了才剃頭做姑子,活得下去了凡心活動也是常事,酒肉和尚也多了去,皇帝偏偏就看不慣尼姑。

來給老太太念經的是馬婆子。

趙嬤嬤說她是早年從金陵賣過來的尼姑,官府安排著嫁了個男人,那男人生性憊懶養活不起家裡,馬婆子隻好重操舊業,還做三姑六婆給人念點經討口飯吃。

老太太見她鄉音難改,覺得親切,這十來年都常常叫她過來,就是不叫她,馬婆子也常常不請自來給老太太磕頭。

隻是老太太活蹦亂跳的時候見不得段圓圓,生怕她沾了佛祖一點神光,這那婆子段圓圓也一直無緣得見。

自從去年老太太一病不起,馬婆子就不大來了。

馬婆子不是不想來,她流竄大戶早看出寧家風雲變幻,老太太不成了,正是鬥得厲害的時候,她來被風掃到尾巴怎麼辦?

要不是陳姨媽特意叫小子們去叫她,她能躲到老太太頭七過來吃席!

馬婆子是紅棗臉,生得膀大腰圓,穿著粗布短衣,跟媒婆似的跨著籃兒飄進來,看著段圓圓和陳姨媽就福身磕了三個頭,看著陳姨媽道:“太太比去歲好多了,人都精神了。”

“家裡事情多,打不起精神日子怎麼過?”陳姨媽讓人給她搬了個杌凳放在下頭,馬婆子隻略沾了點兒尾巴骨,不敢坐實了。

陳姨媽又問:“怎麼這麼長時候都不過來,老太太想你想得慌。”

那摳門老寡婦!馬婆子在心裡翻了個白眼,恭敬地坐在下頭歎:“家裡窮得揭不開鍋,又要給老老小小做飯,晚上又要點燈熬油補衣裳,實在抽不開空。”

段圓圓看她面色圓潤,倒不像受過罪。

倪婆子端著一盤子炸年糕一盤子炸薯條過來,在外頭早聽到這婆子滿嘴噴糞,進來就把她臉皮扯在地上,笑:“老馬,什麼風把你刮過來了!昨天老娘才遇見你兒子在街上說你往王家太太跟前誦經,討了一車冬臘肉回家,看你這臉兒吃得肥肥的!比我當廚子過得還好些!”

馬婆子眉心一跳一跳的,說:“經早誦完了!王太太說姑子不好吃肉,念了十來天經隻給了老婆子半車老酸菜,讓回去沾辣椒粉吃!一家子都被鹽水泡成個胖子!裡頭的苦隻有各人知道罷了!”

陳姨媽聽了,知道她是扯謊不願意來,還是睜隻眼閉隻眼,道:“你既然沒討著臘肉,就用今天的工錢在家裡兌出來,這也不是大事,早早說了這會兒都吃上肉了。”

段圓圓心裡也有譜了,想起莊子上才宰了口豬送上來,那肥油多得做不了菜,也道:“不如再挑兩隻後腿給馬婆子拿回家拌料曬起來。”

馬婆子哪想要什麼臘肉,她隻想要銀子!又不好說自己是扯謊的,心裡把倪婆子五馬分屍,嘴上還千恩萬謝地磕頭跟著趙嬤嬤去提豬肉。

馬婆子挑三揀四地要了半頭肥豬,不要太瘦的,覺得要了瘦肉不劃算。挑完了又說付不起車錢,讓寧家門房把肉跑腿給她送回去。

這才回轉來給老太太祈福消災。

老太太一輩子在家呼風喚雨,唯一不好就是覺得投了個女胎,投男胎要積福積德。

馬婆子看寧家上上下下都對新奶奶好得不得了,聽丫頭們說她年輕又手鬆,銀饅頭常往下頭打賞。

又看院子裡幾個嬤嬤丫頭都想著法兒給她編故事聽,知道她喜歡這個,也找話逗她。

段圓圓往年糕上細細灑了一層辣椒面和孜然粉,在嘴裡吃得嘎吱響,抱著大郎聽她胡扯。

馬婆子說她老家鄉下有個地方,也是想生男。為此還鬨了不少事。

好些男娃娃一出生就被當成女兒養,——要是被發現是男人,就會被拐子抱走,這麼一來人人生了男娃娃都給他穿女人衣服長到成人,

有一個富戶人家,從小就給自己的女兒裹了一雙好腳,還挖空心思送她去秀才家上女學讀書識字,九歲又把她送到當官的府裡,學些刺繡、品竹彈絲、彈琵琶之類的技藝,想把她嫁個好男人。

這個女兒快要出嫁,就被娘老子關在繡樓裡殺性子。怕她春閨寂寞還特意找了個會些佛法的姑娘陪她。

沒想到也姑娘是個清秀的男人,進去門一關就把小姐奸汙了。

她娘老子再開繡樓門,就看自家女兒肚子都大了,最後不得已吃了一劑藥落了胎,事情卻傳了出去。

小姐是小腳兒下不得地,莊稼人不要她,大戶人家也看不上他。她就自願在家裡帶發修行,還得對外說跟那假姑娘真男人是那兩情相悅,是那男人背信棄義,不是她勾引人給家族蒙羞。

段圓圓吃著辣年糕,在院子裡抬頭就能看到隔壁的大樹,隱約還能看到小佛堂的尖。

帶發修行的人寧家也有一個,那麼大的佛堂在那杵著,家裡跟沒事人似的,從不見有人提起曹氏。

段圓圓想如果自己落到這種地步,她可能會控製不住自己從上頭掉下來。

不過聽青羅說這小佛塔上下都有人守著,院子一關誰也進不去不了,窗戶口防著人跳下來,都做得都很小,隻有貓兒有能爬得進去。

陳姨媽看她聽入迷了,就說:“這些婆子尼姑為了討口飯什麼話編不出來?她這是看你喜歡聽故事,討你歡心呢!”

說著她對婆子也不高興了,好端端的講些鬼故事來嚇人。

馬婆子口水廢儘也不見母女兩個給她點賞銀,又想起老太太的好了,想著來都來了,就搗鼓著往老太太院子裡拿點兒。

陳姨媽也不留她,馬婆子人都走到老太太院子口了,趙嬤嬤才趕過來,抵給她三百文銅錢,正好是今天誦經的數。

趙嬤嬤:“下回來了,主子跟前兒少使舌頭!”

馬婆子感動得要不得,賭咒發誓說再也不敢了,以後保準隨叫隨到,她還要在家給大郎誦個虔誠的經。

段圓圓覺得陳姨媽跟寧宣其實很像。這先打巴掌後施恩的手段都是一樣的。

又看馬婆子變著法子特意討好自己,眼前浮現老太太大權在握的樣子。

段圓圓吃著年糕想,權力真是個好東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