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貓兒與雀金裘 老太太屋子裡都是深……(1 / 1)

圓圓記事 竹筍君 10338 字 6個月前

老太太屋子裡都是深深淺淺的藥味兒, 她又老覺得小兒子在屋子裡,連窗戶都不叫打開,說開了縫兒老三就要走了。

小丫鬟嚇得瑟瑟發抖, 每天抽空就在外頭念經想把三老爺超度了。

段圓圓真不知道她怎麼想的,就算老三真的在, 把他關在屋子裡那不是不叫人投胎嗎?誤了時辰可就真成孤魂野鬼了!

老太太沒空理他們,隻拉著方小太太噓寒問暖。

屋子裡點了幾根蠟燭,段圓圓看清楚了方小太太的臉。

這還是她頭回看到方氏母女。

方小太太也是楊知縣一表三千裡的表妹,因為是貴妾,也不好叫姨娘,叫太太下頭人又顧忌前頭三個兒子,也不知道哪個機靈鬼喊了聲方小太太,結果就這麼傳開了。

方小太太二十多了,瞧著還跟大姑娘似的, 站著猶如雨後荷花,清新動人, 帶個前頭的孩子進來, 也很受二老爺喜歡。一連三個多月都沒往小妾房裡跑。

老太太很滿意這個兒媳婦兒, 嫁進來就一天三頓伺候她吃飯睡覺, 半夜咳嗽一聲不等人喊就爬起來給她端茶倒水,買塊兒布都在她跟前討主意。

老太太在方小太太身上找到了做婆婆的滋味兒, 對她也格外疼些, 隻恨老二先前兒沒率先娶了她。

段圓圓的花轎還在路上, 方小太太就帶著女兒跪在她跟前,捏著腿歎氣:“這下可怎麼好?兒媳婦知道自己先頭喪了丈夫,比不得段家大姑娘有福氣,出去見她倒勾了她的福。”

老太太最不喜歡就是段圓圓和陳姨媽, 一個栓不住男人,一個把男人栓得死死的。沒一個好東西!

就是寧宣不是個好惹的孫兒,不然她非每天叫人過來跪著抄經不可!

老太太哼了一聲,罵:“你是長輩,她不來見你就是不孝!你就安生在家待著等她來拜廟子!”

誰知道寧宣和陳姨媽當真不讓段圓圓過去了!兩人把段家那丫頭片子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就怕在哪裡吃了虧!

她又不是母老虎,還能吃了她!

自己還沒死呢!就這麼不把她放在眼裡了!

段圓圓穩穩的站在表哥後頭,之前陳姨媽和表哥都沒說讓她去見方小太太,她才不會上趕著給人磕頭。

陳姨媽還說之前方小太太日日都過來伺候老太太,又跟她套近乎。段圓圓嫁進來一兩個月,這人也沒過來過一回。

陳姨媽還納悶兒呢,不想這小弟妹是躲著養肚子,現在坐穩了胎才聲張出來。

老太太聽到方小太太有孕彆提心裡多樂,慈愛地看著段圓圓笑:“你進門也有兩個月了,怎麼還不見動靜呢?”說完她伸著脖子指老太醫:“喲,譚太醫也在,今兒好事兒都趕上了,也叫大夫給你瞧瞧肚皮,萬一沒個動靜也好提前拿主意,大哥都二十了,還沒個孩子!”

段圓圓壓根沒打算在十六歲生孩子,怎麼也要過十八吧!況且這才多久,就是有孩子也還不到兩個月,瞧出來的可能性很低!

陳姨媽暗罵了一聲老寡婦,接話道:“老爺都還在水上飄著,人也不知道死了沒,大哥孝順擔心爹!圓圓也不敢這時候有孩子!”

萬一人在水上死了,豈不是孝期生子,成了潑天醜聞了!

老太太記憶力不太好了,真以為老大在外頭冰的快死,聽到唬得當下就打了個磕巴兒,差點沒喘上來氣。

老太醫抖著手慢慢給她在頭上紮針,叫小丫頭抓了藥趕緊熬一副過來給老太太灌下去。

小丫頭忙不迭地去了,她是新來的,有前手沒後手,出去就忘了帶上門。

這下屋子裡天光大亮,人人都鬆了口氣。

段圓圓看見一個紮著雙髻,穿了綠綢褲的小姑娘衝自己笑。

估計這就是方小太太帶過來的女兒,卓琴。

她不姓寧,家裡都含含糊糊地叫她琴姑娘,老太太也不待見她,怕以後方小太太生了個姑娘反被外人壓了排行。

方小太太是個狠人,老太太越不待見自己姑娘,她越叫姑娘日日過來磕頭。

小姑娘經常串門子,愣是沒一次去看段圓圓和陳姨媽。老太太瞧在眼裡,當真給了她三分體面。

小姑娘漸漸跟老太太院子裡的姑娘也混熟了,知道段圓圓有兩個長得出眾的大丫頭。

日子一久她就好奇,她三個便宜哥哥也說,那丫頭水蛇腰滑肩膀,臉兒尖尖的。

這會兒見段圓圓就一個人,就笑著問她:“姐姐,紫絹怎麼不見了?她是做了姨奶奶了嗎?”

她娘的丫鬟就是這樣,長得好看的忽然有一天就不見了。再出來她娘就讓她叫姨娘。

紫絹這兩天都在陳姨媽院子裡,沒在段圓圓跟前伺候。

這話一出屋子裡誰都沒先出氣兒,把個方小太太唬得要不得,擰著耳朵讓她道歉,說孩子不知道事兒,都是胡說的。

老太太可不這麼想,她聽到就來了勁兒,當下頭也不痛了,喉嚨也通氣兒了,翻身從枕頭邊兒拿了個鐲子就笑:“這麼大的事兒,也不跟我說說!既然這麼著,這鐲子就給了她,改明兒圓圓帶著人過來給我瞧瞧!”

段圓圓聽到就懵了,眼疾手快地接過東西道:“紫絹身子不好,最近不能來伺候老太太,等她休息好了,再叫她過來磕頭!”

老太太氣得乾瞪眼,她說得可不是這意思!

段圓圓就看老太醫,這事兒等不了寧宣。要是他順勢接下來,黃花菜都涼了。

老太醫先看寧宣,寧宣臉都黑成碳了。

他跟圓圓連孩子都沒有,這才成婚多久,老太太就上趕著給他們添堵。

紫絹長得確實好,人看到好看的東西都會忍不住多看兩眼,要說對她有什麼想法,那就不可能了。

真有也不可能動圓圓的丫頭。這不是往她心口上插刀子嗎?他沒這麼下流!

老太醫人老眼睛好,手一下不抖了,猛一下紮到老太太脖子上,痛心疾首:“藥怎麼還不來!老太太又開始說胡話!”

老太太想說話,嘴巴怎麼也張不開,老太醫翻了會兒眼皮,揮手道:“都出去吧!吃完藥讓老太太好生歇著!”

滿屋子孝子賢孫嘴裡說著保重,腳下跟被風刮似的跑了。

老太太睜著眼,不住地看自己的小丫頭。

小丫頭端著藥進來,先把被子給老太太蓋上,扭頭看著藥碗兒還在冒煙兒,老太太又說不出話。

先前被老太太罰些給她一夜一夜捏腳的恨就湧上來。

小丫頭端著藥坐在床跟前兒,想燙貓似的給她灌下去。

外頭看著的大丫頭螺兒嚇了一跳,進來擰了她一把:”滾燙的東西,也不知道吹涼了再喂!老太太又不是隻活這一天了!”

小丫頭一下就回過神,戰戰兢兢的縮在床邊上發抖。

螺兒也不想一個月調教三回新丫頭,見老太太沒發現,就狠狠瞪了她一眼,自己把藥接過來,一勺一勺舀出來吹涼了給老太太喂。

老太太已經不太吃得下藥了,藥多喂點兒就嗆。

螺兒喂了兩勺都沒喂進去,心裡也發慌,主子們既然發了話就不能不喂,而且老太太就是她的搖錢樹,她還不想老婆子這麼快死。

螺兒低頭想了會兒,抬腳踹了一腳小丫頭:“偷奸耍滑的死貨!好歹跟我一起掰開老太太嘴巴,慢慢往裡灌藥!”

小丫頭屁滾尿流地爬起來,用虎口捏開老太太的嘴,露出黑洞洞的嗓子眼兒。

螺兒喂了點兒進去看還有點嗆,就取了筷子往嗓子眼捅,這是以前在鄉下的時候她聽洗衣服的婆子說的。

吃不下藥是嗓子眼兒堵住了,捅大點兒就好了。

老太太嗓子眼兒生疼,手上又使不上來勁兒,不住地想出聲兒,喉嚨一動藥就咕咚咕咚灌下去。

一藥藥喂乾淨了,螺兒才擦擦手笑:“這下好了。”

小丫頭看得膽寒,當晚就沒敢靠著螺兒睡,要不是實在沒辦法,平時連屋子都不進去。

那頭段圓圓在房裡坐著照鏡子,青羅給她卸了大釵,挑著小珠花往上戴。

寧宣想到剛剛段圓圓一個健步衝過去捂住老太太的嘴,心裡又好氣又好笑。

他現在對表妹正新鮮,壓根沒心思納妾,況且有娘在,他要是有個什麼想法,都不用段圓圓親自動手,他娘就能衝上來給她撐腰子。

但寧宣不想把話說太絕,說太絕了,以後要是出點什麼差錯真能被逮住說一輩子,這種錯他是不會犯的。

段圓圓心裡是真的酸,三妻四妾的不平等婚姻就這麼赤裸裸地擺在她跟前,她還不能說不行!說了就是善妒,但讓她接受根本不可能!

寧家又不是她非要嫁過來的,怎麼嫁過來就非得受這種苦頭不可?

她想起以前小學的時候,班級有個學習好長得帥又會打乒乓球的男生。

男生跟段圓圓是同桌,班級都起哄他們互相喜歡,最後鬨得家長都知道了。

段圓圓心裡生氣,比賽的時候還是偷偷摸摸去看了。

後來男生打贏了比賽出來,把乒乓球送給她問:“你也喜歡乒乓球嗎?”

當時她因為害羞,站起來給了那個男生一個巴掌。

但兩個人心裡卻都很高興。

現在這種打男人的快樂,再也沒有了。

寧宣把丫鬟婆子都趕出去,伸手去掰段圓圓的臉,看到表妹眼裡淚光閃爍,心裡也酸了,把人抱起來放在腿上,摸著她的背問:“就這麼不相信表哥嗎?”

信就有鬼了!

但出嫁前武太太跟她說了,再生氣,給台階的時候還是要下!不然他不給了怎麼辦?

段圓圓想到武太太和陳姨媽,迅速收拾好心情,低頭從匣子裡找來兩隻差不多的紅寶戒指抵給他哼:“你要是有心,就跟我一起戴這兩隻戒指。”

寧宣把寶石戒指接在手上瞧,怪模怪樣的,是通透的潤玉鑲了一圈兒小紅寶,像洋人的東西。

段圓圓給他戴上說:“這是賣身契!戴了就是我的人了!”

其他人都不能和他們戴一樣的!

寧宣把她柔軟的小手捏在掌中,看她眼裡都還有淚光,就笑著也把戒指給她戴上去。

青羅在外頭瞧著這對小夫妻這麼一會兒工夫又和好了,這才咽下氣,叫紗衣和羅衣兩個人守著門,自己踮著腳就去找了紫絹。

紫絹在房裡做披風,她以前跟姑娘在家裡問過繡娘會不會做雀金裘,段家搞不來孔雀羽,繡娘也沒聽過什麼雀金裘。

來了寧家紫絹就經常搜刮,還真被尋出來一些邊角料,她手藝好,挑挑揀揀倒比大繡娘手上的活兒還乾得好。

這幾年她托人在外頭買了雀鳥像,一直在偷偷摸摸地做,本來想在段圓圓出嫁前搞出來給她添妝,隻是錢有不足,到現在也沒做好。

陳姨媽莫名其妙要把她攆走,姑娘這麼幾天也不過來見她,紫絹就點燈熬油地趕,把首飾金銀都花個一乾二淨才做出來。

青羅過來她正在收尾線,屋裡亮燦燦的一片。

紫絹聽到老太太要賞她,心裡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伸手就把青羅帶過來的鐲子砸個粉碎,道:“人分高低貴賤,我的心不賤!姑娘眼裡表公子就是玉皇大帝,我看他也隻跟醜狗兒差不多!”

“生得好又不是我的錯,都是爹娘給的臉兒,怎麼男的生得好就不說他作奸犯科?就斷定我會爬床了?怎麼就給我定了罪了!”

青羅心裡也歎氣,捂住她的嘴道:“快住口,你不要命了!咱們這樣的人,還不是上頭說什麼就是什麼?彆說罪了,就是要命,誰又能不給?”

紫絹甩開她的手趴在床上哭:“人人都疑心我,我偏不去坐實這個差!”

說著她一面拿著梳子把頭發往上梳,一面把披風交給她:“最近夜裡我一閉眼就看見娘,她就是吃了人閒話最後連屍骨都找不到。我跟我娘不一樣,我就不出去,出去豈不是就認了罪?我偏不!”

青羅想著到底有多年姐妹情,看她這樣心裡也不好過,隻慶幸自己長得一般。

當下又拿著披風去找段圓圓說情。

段圓圓看著孔雀羽地串枝花卉紋金寶地錦,心下巨震,這樣的東西不知道要花多少年頭才做得出來。

她連忙走到紫絹房裡,看她果然把頭發梳成圓髻,又看圓髻上竟然已經有了點白頭發。

這才三五天而已!

段圓圓好不容易把腸子從軟腸變成脆腸,一下就被紫絹擊垮了。

她有了周圍人都不是npc的感覺,起碼紫絹是活生生的。

紫絹一看到她跪下了。

段圓圓看她背打得筆直,心裡覺得都是自己的錯,才讓她長成今天這樣。

但紫絹性子這麼剛烈,把她按著馴,她下場比劉貞兒好不到哪裡去。

段圓圓更要送她出去了,在宅子裡她能活多久?

抱著手上流光溢彩的雀金裘,段圓圓越來越清明,她是寧家的大奶奶,要保護好自己人,還是能做到的。

她還是堅持說:娘給我手裡頭留了鋪子,你要去就去做個大繡娘,跟雙兒做個伴兒,也能互相照應。我在外頭也沒個人,真真假假都不知道。你在宅子裡我也不放心,你既然當慣了人,就不要再做下人了。”

對青羅,她也是一樣的話。

兩個丫頭眼淚一下就流出來了,長到十八歲,還沒一個人跟她們說過,她們也可以當人。

紫絹看自家姑娘是這麼想的,怨氣就散了,心裡頭清楚,外頭的風言風語也不重要了。

段圓圓要叫她把頭發放下來,她還是不肯。

伺候姑娘還能有錢拿,伺候男人幾條命都不夠折騰!

紫絹道:“往外去我隻說是個寡婦也就是了。”

事情就這麼辦了。

青羅想著不能兩個人都一下就走了,紫絹在外頭,她也得在裡頭看著段圓圓才能放心。

紫絹在屋裡收拾包袱,想到被人弄了一身臟水,就恨得要死。

等要出門,她就拉著綠意在老太太院子後頭假山邊兒說話。

琴姐兒隔三差五就要在這兒抱著貓蕩秋千。

在後頭聽得清清楚楚。

不知道哪個碎嘴子在編排自己,一個說琴姐兒又不是咱們家的人,威風不到什麼時候了。另一個說,她娘現在寶愛她,以後肚子裡頭那個出來,哪還有她站的份兒?

小姑娘八歲多,很多事都開竅了,聽到就往外衝想把人抓起來打。

紫絹和綠意早抄著近路溜得一乾二淨。

琴姐兒抱著貓兒,腦子裡都是剛才的話兒,老太太也不伺候了,悶悶不樂地跑回二房看娘。

方小太太在屋子裡吃紅棗茶,見女兒進來就豎著眉毛問:“還沒到時候,怎麼就回來了!”

琴姐兒看著娘的肚子不說話,心裡想,娘果真從嫁過來就不疼她了。

方小太太把女兒拉進懷裡笑:“等弟弟出來了,你又有伺候老太太的功,娘就求老爺讓你改姓了寧,正兒八經做寧家大姑娘。”

說完又叫她以後要照顧好弟弟,這以後就是她們娘兒兩個後半輩子的依靠。

前頭三個她爭不過,能分一杯羹走,又有表哥在,寧家虧不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