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管事好不容易把幾個托關係來求情的人應付走了, 第二日又開始不斷有外峰弟子找上門來想要為沈師姐申辯。
以往對律令樓避之唯恐不及的小弟子們這一次膽子竟然都大了起來,紛紛帶著各自找來的所謂證據,證人來律令樓理論, 說道沈飛瓊師姐何其無辜,不分青紅皂白將她帶回律令樓就已經太過不講道理,還要將人關進靜思堂磋磨, 這簡直駭人聽聞,對待無依無靠的底層小弟子如此蠻橫凶殘豈是翠屏宗這等聲名顯赫的大宗門該有的做派。
裘管事氣得一口老血梗在胸口。
她乾什麼了?不就是將一個惹了事的弟子帶回律令樓看押嗎,怎麼說得她凶殘霸道, 好像翠屏宗的清譽馬上就要毀在她手中似的。
將人關押在靜思堂雖然是有些小題大做, 但也是在她權力範圍之內,誰讓她就是看不慣這些不務正業, 總想在男女關係方面走捷徑弄好處的人呢。
況且上次罰那幾個想要哄騙一個世家女弟子的人去給猩猩獸做陪練不是罰得更凶殘, 也沒見有人來打抱不平,替他們喊冤。
這回怎麼忽然就惹起公憤了?
裘管事性子冷硬固執,做出的事絕不輕易更改, 況她自己暗暗思索了一番, 自覺沒有任何違反門規,濫用/職權的地方, 那就更加的不怕, 任憑這些弟子們再胡攪蠻纏, 巧舌如簧,她都是統統冷著臉將人趕走。
接連被煩了三天,直到宗門大比結束, 宗主總算有空閒來處置兩位真人打架的糾紛,裘管事表面雖是依然故我,照樣一副臉罩寒霜的冷硬樣子, 其實心裡大大鬆了口氣。
可惜這口氣鬆了還沒多久,那些外峰弟子又鬨出了幺蛾子——他們一大早的就聚集過來,要迎接沈師姐出樓,慶祝她沉冤昭雪,重見天日。
裘管事,見了鬼的沉冤昭雪!
這些弟子們還五花八門的準備了一大堆東西,光是辟邪去晦的無垢水就抬來了好幾大桶,水面上鋪滿了清香怡人的靈梔花瓣,另外還有捧食盒的,拿衣服的,扛著一堆十幾卷色澤亮麗的彩緞的,也不知是不是想一路鋪在沈飛瓊腳下,讓她踩著七彩緞帶回去。
最誇張的是竟還有人準備了披掛著金鈴玉鎖的溫馴靈獸,以及能架在靈獸背上的座椅,看那樣子是做了兩手準備,這靈獸既可以給沈飛瓊開道,也可以讓她騎著走。
裘管事看得眼前一黑,穩了穩神後怒道,“你們竟敢到律令樓來鬨事!”
眾弟子們卻都一臉老實相,紛紛擺手解釋。
“沒有沒有,我們沒有鬨事,我們就是來接沈師姐的。”
“沈師姐蒙受不白之冤,終於可以出來,若是沒人來接,她自己孤零零回去,豈不淒涼落寞。”
“雖然我們人弱力微,沒能替師姐洗刷冤屈,但也要讓她看到我們的心意,所以第一時間來迎接她!”
“沈師姐在靜思堂受了許多苦,吃了諸多委屈,我們怕她身體不適,所以送點東西過來,讓師姐一出來就能取用到。”
……
……
“我們真不是來鬨事的,隻是沈師姐無辜遭受此等委屈,怕是會對師門寒心,所以我們前來迎接師姐,以示對她的關心安慰。”
裘管事臉色鐵青,“誰說今天就能讓那姓沈的弟子回去了,此事牽涉到兩位真人,宗主親自查問,最後怎樣定奪豈是你們這些小弟子能擅自揣測的!”
眾弟子,“我們沒有擅自揣測,我們知道沈師姐是被無辜牽連,宗主定然會給師姐一個公道。”
裘管事深吸一口氣,忍住打人的衝動,“那也不見得今日就能讓她回去。”
眾弟子,“沒事,我們願意等。”
裘管事,——
裘管事默默從儲物袋中拿出一枚清心順氣丹塞進嘴裡,再不吃藥壓壓,她得被這群神神叨叨的弟子們氣死。
眾弟子們對裘管事先是氣得臉色鐵青,胸口起伏,隨後就掏藥丸出來吃的樣子視若無睹,隻當沒看見。
現在可是他們在沈師姐面前表忠心表孝心表決心的關鍵時刻,誰也不肯落後。
雖然礙於律令樓規矩森嚴,不敢真的鬨事,都滿臉老實相,規規矩矩排列整齊,站在幾十丈開外,但一個比一個大聲,恨不得將自己對沈師姐的關心愛戴之情嚷嚷得全翠屏宗都聽見——說不定就會被師姐的那幾個親信傳到她耳朵裡呢。
要是沈師姐出來的時候正好能親自聽見看見那就更好啦,不枉自己提前一晚吃了開嗓丹。
正在一片鬨哄哄之際,天邊忽然有幾道流光飛過,眨眼間就有幾人落到了律令樓前。
裘管事在看清來人後忙撇下眾弟子,趕上前去迎接,躬身行禮道,“見過宗主,仙君,樓主,三位真人……”
眾弟子們也都嚇得沒了聲音,一起乖乖躬身拜見。
紫衣真君雖然有點疑惑今天律令樓外怎麼聚集了這麼多人,但打眼一看,發現都是些外峰的小弟子,便沒多管,直接吩咐裘管事,“你去將那個叫沈飛瓊的弟子帶過來,宗主和思凡仙君要親自問話。”
說完便引著那幾人進去了。
貴華真人覺得她帶著的宛月朝那群弟子中的一人點頭示意了一下,便問道,“你認得那人,他們一大早的都擠到這裡來做什麼?”
宛月剛遠遠的和孫矩碰了個眼神就被貴華真人抓到,忙小心答道,“那是金吾峰的弟子,他們是來接飛瓊姐姐的。”
貴華真人驚訝,“這麼多都是金吾峰的?”看著不像啊。
宛月已經看清那些人準備的花式迎接物品,其中竟然還有捧衣服,拎食盒的,正在心中暗罵這群馬屁精,她才幾天不在飛瓊姐姐身邊啊,就想搶她的活兒乾了!
貴華真人不聽宛月回答,回頭看她一眼,隻見她緊抿著雙唇,雙頰鼓鼓,竟是一副氣哼哼的樣子。
“你怎麼了?”
宛月回神,忙答道,“那些人中不隻有金吾峰弟子,還有許多其它外峰的弟子。我就是看他們都亂哄哄的擁在這裡,被宗主和思凡仙君過來看到有些不像樣子。”
最好能讓人將他們趕緊打發走。
可惜貴華真人對這些小弟子最是寬容,隻要沒有觸犯門規,便不會多管他們。
不介意道,“他們雖然人多,但離得都挺遠,站得也整齊,看著還算規矩。”
隻是有些奇怪,“都是來接沈飛瓊的?她才在外峰待了多久,怎麼這麼多人惦記著她。”
宛月含糊道,“飛瓊姐姐聰明,人也好,練功的時候願意帶著他們一起,他們有問題就可以向飛瓊姐姐請教,所以都挺敬重飛瓊姐姐的。”
貴華真人挑眉,“就為這個?難道沈飛瓊比顯聖堂專門給你們授課的師傅還厲害?”
宛月心道,可不是比顯聖堂的講師還厲害,沒見黃符師現在對飛瓊姐姐有多麼的推崇,看他那樣子就差要反過來拜飛瓊姐姐為師了。不過這話卻不好在外面亂講。
好在貴華真人就是那麼一說,也沒真的要她回答,說話間就進了律令樓,紫衣真君將幾人引到明法廳落座。
那邊裘管事匆匆去靜思堂提人。
原本已經做好了需要硬性將沈飛瓊從幻境喚醒的準備,不想卻看到一個清醒的,神清氣爽的,眉眼舒展的,氣色好得不得了的沈飛瓊。
裘管事瞬間錯覺自己看到的不是一個剛從幻境中掙脫的人,而是一個睡了個好覺,剛醒過來的人。
石韻確實是剛睡了一個好覺。
她待在靜思堂裡無事可做,就連用三張甜睡符睡了三天,這時第三張甜睡符的效力剛過——她剛睡醒,伸了一個無比舒適的懶腰,又習慣性地給自己施了一個亮顏術。
伸懶腰的手剛放下,就聽到入口處的禁製被人觸動,隨後板著一張棺材臉的裘管事便出現在她眼前。
石韻眨眨眼,裘管事面對著她竟然也跟著眨了眨眼,然後又眨了眨眼。
石韻莫名其妙,問係統,“她乾嘛?”
有事說事,看著她使勁眨眼睛做什麼。
裘管事年紀不小,滿臉皺紋,又總是板著一張棺材臉,很不適合使勁眨眼睛這個表情,石韻被她眨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係統耿直道,“你不也對她眨眼睛了。”
石韻,“我那是因為好幾天沒見到人,猛然看到一個,難免意外,她主動過來的,又不至於意外。”
係統便猜道,“大概是看你被關了幾天還這樣精神抖索,容光煥發,所以有點驚訝。”
裘管事也確實是被石韻的好氣色給驚著了,能引得兩位真人大打出手的禍水弟子,長相自然不會差,但她沒想到沈飛瓊在靜思堂中受了三天幻境磨練後竟還能有這個狀態。
膚如凝脂,眼含秋水什麼的就不用說了,她竟然還臉色紅潤,精神飽滿,估計放到太陽底下走兩步就能走出神采飛揚的效果,真是奇了怪了。
看石韻的眼神中露出疑惑之色才驚覺自己對著她眨眼的次數過多,咳嗽一聲,說道,“宗主,思凡仙君,貴華,千羽,承危三位真人大駕光臨律令樓,叫你過去問話。”
石韻吃驚,“啊?”
裘管事臉一沉,“趕緊跟我走!”
石韻氣色極好的臉頓時一垮,“噢。”
隻得跟著裘管事去見宗主,仙君還有那三位真人。
路上和係統商量,“兩歲,怎麼辦啊?他們這也太小題大做了,那兩位真人雖然打了架,但也沒打出什麼大問題,宗主得空的時候出面調停調停,讓他們兩個握手言和,再把我放出去不就好了嗎。怎麼還審官司一樣正兒八經地一個個查問起來,我怕宗主親自查問,我私闖過禁地的事情就瞞不住了。”
係統也發愁,“這個陣仗來審問,你闖過禁地的事情九成瞞不住,承危真人半路攔你也就有了正當理由。到時候那兩個人動手的原因隻怕要怪在你頭上,再加上私闖禁地,兩罪並罰,按照律令樓的規矩,至少四十鞭起步,再去百劫堂裡住上半年思思過。我可聽說了,百劫堂比靜思堂還難熬。就算和靜思堂一樣,你也不能用甜睡符連續睡半年啊,那還不得睡傻了。”
石韻打個哆嗦,覺得這下她的前景可實在是堪憂,可惜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出什麼好辦法,隻得決定還是裝深情,裝柔弱,繼續抱緊夏千羽的大腿。
低下頭努力醞釀情緒,等跟著裘管事進入明法廳的時候已經是一副眼圈通紅,泫然欲泣的委屈模樣。
雖然裡面坐著宗主和思凡仙君兩位大人物,她卻視而不見,滿心滿眼就隻有夏千羽,目光十分準確的一下子就落在他身上,殷殷切切,盈滿深情,雙唇微顫,卻忍住了沒有出聲,隻用口型喊出了“公子”,兩顆晶瑩剔透的淚珠沿著雪□□嫩的雙頰緩緩滑落,柔弱委屈又不失美感。
係統大力表揚,“演得好,你演技又有很大進步,白蓮花那味很足了!”
石韻腳下微微一絆,忙又站穩。腹誹什麼白蓮花,她這是柔弱美。
裘管事先向宗主和思凡仙君見禮,聽身後沒動靜,回過頭來想要提醒沈飛瓊拜見,然後便被眼前那張正在委屈落淚,仿佛滿心情愁的臉驚得一個倒仰,“天!”
這是出什麼事兒了!
明明剛才還氣色紅潤,精神抖擻一個人,怎麼她轉個身的功夫就變成了這樣?
貴華真人最看不得沈飛瓊這副見了她師弟就忘乎所以的樣子,板臉斥責道,“沈飛瓊,這裡是律令樓明法廳,最要鄭重肅穆的地方,你那是什麼樣子!”
語氣雖嚴厲,卻抬手彈了枚淡青色的藥丸給她,“從靜思堂剛出來的人都會有些心緒不寧,把這個吃了,凝神補氣的。”
係統,“哎呀,我感覺這顆藥丸裡面有不少珍稀靈植。”
石韻伸手接住,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便撲鼻而來,拿在手裡,一時不知該不該吃。
係統催促,“快吃了呀,這是好東西。”石韻雖然不需要凝神,但也可以補一補。
石韻赧然,“我感覺有點受之有愧啊。”
她在這兒賣力演戲想要忽悠人家師弟,人家卻顧念她剛從靜思堂出來,情緒不穩,送丹藥給她吃,搞得她怪不好意思的。
係統,這怎麼忽然良心發現了。
“那就把你的戲收一收,先把丹藥吃了,不吃不是不給貴華真人面子。”
石韻一想也是,收起臉上的委屈表情,先謝一聲,“多謝真人。”然後抬手把藥丸塞進了嘴裡。
從靜思堂出來的弟子,都或多或少會有點情緒不穩的後遺症,或是失魂落魄,或是反應遲鈍,沈飛瓊隻紅著眼圈,滴了兩滴眼淚算是症狀輕的,因此除了裘管事外旁人都沒多想。
等石韻把丹藥吃了,眼淚也收了回去,看著恢複正常,紫衣真君便開門見山地問道,“沈飛瓊,你半月前可曾擅自闖入過武威峰峰頂的寒潭禁地?”
石韻老實點頭,承認道,“是,那日弟子繪製的疾行符出了問題,實在停不下來,迫不得已進入了武威峰頂的禁地……”
她知道這事肯定瞞不住了,乾脆主動講了一遍被她刪刪減減之後拚湊出的前因後果,這樣起碼能變被動為主動,不用被彆人一問一答的帶節奏。
於是她闖禁地的事情就變成了一個刻苦努力的小弟子,日日勤修苦練,卻在使用符篆時不小心出了差錯,誤入禁地,被巨蟒追殺的時候又不小心衝撞了本門前輩,本門前輩人冷劍狠,十分凶殘,逮著她就打,她被嚇得瑟瑟發抖,感覺自己隨時會被一掌拍死,實在是太過害怕,才一時犯了糊塗,悄悄逃走。
承危真人聽得簡直胸悶,他有這麼凶嗎!
不悅道,“我後來見你是本門弟子不是就沒再動手,隻吩咐你在寒潭邊等著,你不老實等著跑什麼?”
石韻對此沒法給出合理解釋,隻好繼續裝柔弱,眼圈又紅了,細聲道,“我害怕啊——”
承危真人,狡辯!
係統提醒,“悠著點,彆又演過了。”
沈飛瓊既然承認曾經私闖過禁地,那就證明承危真人之前說的都是真的,這案子就沒什麼好審的了。
紫衣真君沉吟道,“沈飛瓊,你私自進入宗門禁地,雖然事出有因,但也觸犯了門規。之後不但不思悔改,反而又莽撞行事引起了兩位真人的誤會紛爭,如此任意妄為之舉,我律令樓自不能放任,當按蓄意滋事處置,你可認罰?”
石韻當然不能認罰,委委屈屈地低聲道,“弟子沒有蓄意滋事,弟子就是走在半路上忽然被人攔住了強行摟摟抱抱,疑似被人非禮了。”
眾人,——
承危真人怒道,“胡說!”他沒事非禮根胖竹子做什麼。
石韻審時度勢,覺得也不能真把承危真人惹急了,便閉上嘴,沒再吭聲。隻作勢朝夏千羽的方向挪了幾步,將受到驚嚇,尋求庇護的姿態擺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