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韻在千軍萬馬的嘶喊衝殺中領悟到了存在於冥冥之中的人生妙諦, 周身的血液都在沸騰。
仿佛有一個聲音在耳畔不停地告訴她:衝!殺!你就是為了這一刻而存在的。
征伐逐鹿,馳騁天下!
她的生命就是一場接一場酣暢淋漓的戰爭,她將以此向世人展示她的強大。
與人鬥, 與天鬥,最終打敗所有敵手,登臨這人世間的權力之巔。
係統這一次很徹底地受到了她的影響,十分微妙的感覺同步了。
在石韻身先士卒,揮舞著她那柄六十斤重的長刀橫掃敵軍時, 係統也激情澎湃, 一點沒閒著, 不但沒閒著, 反而是更忙。
不停地掃描戰場上的局勢, 一邊提醒石韻什麼方向有冷箭, 什麼地方有伏兵;一邊拚命計算,前鋒軍什麼時候該衝鋒, 兩翼軍何時該包抄。還有剩下的一批四眼銃,連子銃, 火/炮, 石頭雷什麼時候拉出來用最合適……
它和石韻兩個都沒有在此類戰場上的實戰經驗。
但一個天賦異稟,憑武力就能橫掃戰場, 作為大顓軍隊的統帥, 足以樹立威信, 鼓舞士氣。
一個有科學的方法,可以根據人數,距離,速度,射程, 地形特點,兩軍交鋒的戰線長度,混戰面積,等等詳細數據來計算出最合理的作戰方案。
因此配合完美,所向披靡。
石韻人在前方衝鋒,身後跟著的傳令兵則冒著刀光劍影在戰場上穿梭來去,將她的一道道命令傳送出去。
大顓的將士們原本滿心悲壯,士氣全靠那點國之將亡的蒼涼和虞尚書【後退者斬】的嚴令撐著。
然而咬牙拚命,跟隨顧真人衝鋒陷陣,打著打著,他們發現自己一方開始反守為攻了!
蒙古大軍雖然驍勇,但一上來就被幾枚巨大的萬人敵炸/彈炸暈了頭。
緊接著就遭遇到了顧真人率領的前鋒軍的當頭痛擊。
前鋒軍由三千營和神機營的將士組成,都是顧真人的嫡係部下。
顧真人乃是當世高人,她的手下自然也沒有弱兵,連幾個身材高大,滿臉橫肉的女子都武藝高強,緊跟在顧真人身後那個面相最凶,最魁梧的簡直稱得上勇冠三軍。
衝在最前方的蒙古兵將遭遇到大顓這支鋼刀利刃般的強悍先鋒軍頓時有些焦頭爛額,一個個在長官的呼喝督促下奮力廝殺,卻再難有寸進。
正膠著間,對方又開始投射飛/彈,一隻隻造型好似飛鳥一般的火/彈被□□射上半空,又憑借著起飛火箭中火/藥筒的推力飛到了蒙軍隊伍的後方,這才從空中掉落炸開。
蒙古大軍的後方頓時又亂了起來。
自來衝鋒打仗,都是極有講究的,衝鋒作戰之道,講究的是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他們一上來的悍勇之氣被萬人敵炸沒了;整隊再衝時,又被大顓的先鋒軍給強勢擋住;好不容易穩住了陣腳,正要再發起一輪猛攻時,後方又被炸了。
幾次三番下來,不由人心惶惶,沒有了鬥誌,當石韻調撥的兩翼軍隊包抄上來時,慌亂見根本鬨不清對方到底又有多少人馬殺了過來,隻覺四面八方都是殺紅了眼的大顓兵將,也不知是哪個最先呼喊了一聲,帶頭先逃,其餘人頓時都再無心戀戰,跟著一起奔逃起來。
一時間,曾被大顓人視作洪水猛獸的蒙古虎狼之師被打得落花流水,一路潰敗。
虞尚書和諸位文武官員開始時還能站在德勝門的城頭上,居高臨下觀看戰局。
隨著蒙古兵開始大規模潰敗,被顧真人率軍越趕越遠。
他們站在城頭上努力地極目遠眺也看不見什麼了,隻能回去等著探子回來稟報戰況。
等到晚間才把派出去的兩撥探子等了回來,隨他們一起的還有顧真人派回來催兵催糧催補給的方睿明。
方睿明的盔甲上滿是血汙,累得呼哧呼哧,臉上黑一道紅一道,臟得都快看不出本來面目了,但兩隻眼睛閃閃發光,由內而外透著一股興奮勁。
朝廷派出的探子先向虞尚書等人稟報顧真人一鼓作氣,已經帶軍將蒙古大軍趕到了良鄉地界,傍晚時駐紮在了石壩河下遊的石磯口附近。
虞尚書和諸位大臣聽了都面面相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說不出話來——顧真人是德勝門守將,竟然帶軍跑到了良鄉石磯口那麼遠的地方!
話說,她這算不算是擅離職守?
就算不是擅離職守,她的隊伍可也都是輕裝上陣,一毫輜重糧食都沒有帶,駐紮在外,上萬大軍吃什麼喝什麼?
方睿明這個時候趁機開口,說道顧真人已經派手下去附近村鎮和官府籌糧應急,但急忙間籌來的那點糧食肯定不夠,派他回來就是來緊急催糧的。
請朝廷連夜運送軍糧過去!
順便帳篷,毯子,火夫,軍醫,還有傷藥等行軍打仗要用到的東西統統都要連夜運送過去。
最後!也是最重要一點,顧真人是帶著守德勝門的兩萬大軍追過去的,雖然給予了蒙古大軍迎頭痛擊,將他們打得暈頭轉向,大敗虧輸,但相較之下,兵力還是嚴重不足,請虞尚書將京城現有的守軍規整規整,然後有多少算多少,趕緊都給她派過去。
簡單來說,方睿明打完一場硬仗後顧不得休息,又玩命一樣十萬火急地趕了回來,就是回來替顧真人向朝廷催兵,催糧,催物資的。
茲事體大,大顓是否能一鼓作氣將蒙古人逐回關外就看朝廷後續的這些兵啊,糧啊運送得是否及時給力了。
因此方睿明萬分懇切地團團作揖,懇請虞尚書和諸位大人鼎力配合,今晚就不要睡覺了,調兵,調糧的都開始乾起來。
另外,顧真人既是打算一舉將蒙古大軍攆回關外,那這仗隻怕十天半月打不完,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後續軍需定要源源不斷地供給上才行,所以請陛下和朝中眾位大人儘快擬一個章程出來,看看怎樣送糧送物才不會耽誤了前線戰事。
虞尚書和眾位官員又被方睿明這番看似懇切請求,實則十分強硬的說辭弄得無語了半晌。
方睿明這小子雖然在京城中素來名聲不佳,總被人說無禮蠻橫,但那也是在京城眾紈絝子弟面前才會無禮蠻橫,面對有身份的朝廷高官時他一向都老實著呢,現在會如此說話,完全就是顧真人強凶霸道的風格!
靜默了好半晌,最後還是最世故老練的首輔張毓先回過神來,開口感歎道,“顧真人果然是當世高人,當真厲害!”
又道“強將手下無弱兵,方統領不但在戰場上作戰勇猛,還十分吃得辛苦,剛打了仗就能連夜奔波回來,連性情也非常——耿直,這個——稱得上剛直不阿,甚是不易,陛下能得真人相助,實乃我朝之幸!”
最後一錘定音,“派遣援軍運送軍糧之事刻不容緩,理當立即操辦起來。”
不去看方睿明那張烏漆墨黑,看著就十分討打的臉,這可是個巨大的驚喜——京城之困已解!還有望將蒙古人徹底趕回關外!
張毓說罷看向虞峴。
虞峴神色嚴肅,鄭重一點頭,“正該如此。”
頓一頓又道,“彆的都好說,軍糧軍/械等物朝廷必然要儘全力籌集運送,隻是顧真人要求的援兵數量過大,京城這裡也還需留有守軍,具體該派多少人馬過去我們還需再商量商量。”
方睿明聽了這話不由皺皺眉,但也知虞尚書說的在理,京城必須要留一部分守軍,便也沒多吭聲,隻在心中暗暗決定這幾日一定要盯緊了這些做事慢慢吞吞,慣會推諉拖遝的家夥們。
其實他是有些多慮了,畢竟有鐵面無私的虞尚書在朝中坐鎮,那些想要在糧草軍需上做文章的小人即便有心,也翻不起風浪。
之後數日,後續的援軍和軍隊補給就被源源不斷地運送到顧真人的軍中。
而顧真人也不負眾望,前線捷報接二連三地傳來。
…………
“我軍在石磯口大敗蒙軍大將木兀兒!”
“顧真人擒獲了蒙軍主帥的弟弟伯顏!”
“蒙軍首領木合理率軍一日內敗退百裡!”
…………
“蒙古大軍一路敗退,已經退出了紫荊關!”
…………
如今朝中諸人最喜歡的一件事就在每日的朝會上聽兵部官員出列稟報探子傳回來的最新戰況,幾乎次次都能聽到好消息。
待聽到【蒙古大軍已經被逼退出紫荊關】時,所有人都長長的鬆了口氣。
蒙古大軍被趕出了關外,大顓的危局已解,這仗終於算是打完了吧……
然而出列陳情的兵部官員又接著說道,“顧真人派人來催,要朝廷儘快再運送五百車軍糧過去,還有加急趕製的那批火器也需儘快運送過去;另外,顧真人請旨統管宣府,大同和內三關的所有駐軍,……”
才剛鬆了一口氣的諸位大臣們緊接著又一口氣堵在了胸口。
敵軍已然敗退出關,顧真人這邊卻還要求如此多的糧草軍/械,甚至還要宣府,大同和內三關的兵權,這——這——
這委實難辦啊!
如若不給,那實在說不過去。
一來戰局還沒有最後明朗,敵軍雖然出了關,但也很有可能反撲,這個時候就著急忙慌地克扣住前方要求的軍糧,動搖軍心不說,若是出了什麼變故,也是誰都擔不起的責任。
二來顧真人脾氣霸道,本就沒人敢惹她,這次又是為退敵出了大氣力的,人家這邊剛一把蒙古人打出紫荊關,朝廷就一改之前鼎力支持的作風,開始駁回她的要求,很有過河拆橋,翻臉不認人之嫌,真惹惱了她恐怕後果難料啊!
隻不過,顧真人的胃口一次比一次大,之前不停增加索要軍糧物資的數量還能說是為了和蒙古大軍打仗,現在蒙古人都已經撤出紫荊關了,她帶去的人馬過些日也該撤回來,繼續要求這麼多東西是做什麼?
更彆說她還要要宣府,大同和內三關的兵權。
宣府和大同一直都是大顓的軍事重鎮,各自都有數萬兵馬鎮守。
內三關是居庸關,倒馬關和紫荊關三關,駐軍數量也不容小覷。
顧真人在軍中本就已經是一言九鼎的人物,威望甚高,她還要將這些地方的兵權都抓在手中,這怎麼想都不能讓人放心啊!
眾人無言。
高高坐在龍椅上的陛下發話道,“此事著兵部與內閣諸臣再議。”又提醒道,“戰局初定,應防局勢有變,顧真人提此要求應當自有她的道理,諸位當謹慎商議後再做定奪,切不可寒了有功之臣的心。”
言下之意是想要同意顧真人的要求了。
站在下方最前面的幾位重臣都是暗暗一皺眉,張毓和虞峴同時開口:
張首輔說話慣例婉轉,“陛下所言在理,隻是此事太過重大,容臣等再商議商議。”
虞尚書則要直接得多,正色道,“事關重大,臣等需要好生斟酌商議一番,陛下也不可輕易決斷!”
…………
紫荊關。
軍營之中,石韻正在大宴眾將官。
軍營中不能如在京中那般講究,眾將官的面前都是一大碗酒和幾大盆看著就很豪放的肉菜,隻高高坐在主位上的顧真人面前擺放著精致的長頸彎嘴酒壺,瑩潤細瓷酒盅。
大家對此自然是沒有意見,顧真人是當世高人,又是他們的主帥,彆說用細瓷酒具了,就是用白玉壺白玉杯也是應該的。
隻是顧真人自己好像是不大喜歡手中與眾人不同的細巧酒盅,沒過一會兒就招手命人也給她換上一隻酒碗,斟上慢慢一碗烈酒。
抬一抬酒碗向下面眾人示意,“這一碗酒本真人敬你們,諸位這些日隨我上陣退敵,浴血奮戰,辛苦了!”
下面有三千營和神機營中她的舊部,也有這一路上才被收服的將領,大家追隨顧真人的時日長短不同,但對真人的欽佩敬畏之心一般無二。
這時見真人主動敬酒,都有點受寵若驚。
連忙一同誠惶誠恐地起身,亂哄哄應道,
“謝真人,末將等不敢居功。”
“此戰真人厥功至偉,咱們都是跟著真人您乾的……”
“謝真人…………”
“不敢不敢,真人您才是辛苦了!”
…………
說著紛紛端起酒碗,仰脖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石韻喝完後將碗放下,“行了,你們坐下吧,今晚大家不醉不歸。”
等眾將又再亂哄哄坐下,開始吆五喝六地拚起酒來,她便換了個閒散的坐姿,懶洋洋地往後一靠,在心裡問係統,“兩歲,你恢複了沒有?”
係統也不知自己是怎麼了,跟石韻出德勝門迎戰蒙古大軍的時候就忽然和她感覺同步,進入了一個很玄妙的狀態。
滿心的興奮激昂,熱血沸騰地隻想著衝殺退敵,一定要將對方打敗。
等它再回過神來的的時候,已經和石韻一起到了紫荊關。
這一路上它根本不記得自己其實是非常不讚成石韻親自上戰場的,非但不記得這事,反而在拚命出謀劃策,沒少出力,一人一係統配合著一路打到了紫荊關。
係統清醒過來之後就萬分震驚,處於一個自我懷疑的狀態,已經自閉了好幾天。
好在今天終於有了恢複的跡象,早上已經驢唇不對馬嘴的和石韻說了幾句話,這會兒聽石韻又問它,就已經能夠正常回答問題了。
蔫蔫地答道,“我好了。我自檢了好幾遍,已經找到了問題出在哪兒。應該是因為這段時間打仗,你的羽人狀態被發揮到極致,同時信徒數量激增,這又反過來進一步增強了你的羽人力量,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其實是在和你共用這些能量,因為沒有防備,所以被衝擊得太厲害,就不小心跟你進入了同一狀態。”
石韻被它的說法弄得有些哭笑不得,“這你也能不小心?”
係統鬱悶,“我沒經驗嘛。”
石韻對此不是很在意,“行吧。”
又問,“什麼叫我的信徒數量激增?”
係統理所當然地答道,“就是這將近十萬的大軍啊!他們都對你十分敬仰崇拜,跟以前三千營和北鎮撫司那些人對你的敬畏程度差不多。你不是說你收服那些人是為了廣收門徒嗎,那四舍五入,這十萬大軍也都是你的徒眾了。”
它對現在這個騎虎難下的形勢很是發愁,說完後又長長歎口氣,自言自語道,“這可怎麼辦,這會兒忽然撂挑子不乾風險太大,萬一引發大動/亂就不好了……那就隻能循序漸進……不過太慢也不行,你的身體吃不消……”
問石韻,“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石韻不動聲色,“挺好。”說完卻拿起掛在腰間的面具戴到了臉上。
這段時間,她每天大半時間都會把這張面具戴在臉上,下屬們早看習慣了,因此在酒宴上忽然又把它戴上也沒人大驚小怪。
係統氣結,挺好你又把面具戴上乾嘛?
正要說她兩句,卻見常軾攜忽然溜邊繞了過來,小跑到石韻面前一躬身,神情興奮地低聲道,“真人,有消息了!”
石韻微微挺直了身子,朝他一頷首,他便湊上前來,“蒙軍首領木合理答應兩日後與您見面和談,隻要咱們答應他的條件,不再出關追擊,他就將太上皇送還給我們。”
係統忽然聽到這麼一句,頓時嚇得把滿腦子怎麼撂挑子的問題拋開了,驚問道,“把太上皇送回來?你要乾什麼!”
聽這意思,石韻在派人和蒙軍首領聯絡和談,想從他們手裡把寰慶帝換回來。
問題是這有什麼好換的?!
寰慶帝現在的處境雖然看著很淒慘,但說白了,都是他咎由自取,即便大顓朝廷一股腦的把那二十萬大軍全軍覆沒的罪名都扣住了王若彧的頭上,但也不能改變事實真相——他才是害死這些人的元凶。
畢竟王若彧隻是個宦官,若是沒有寰慶帝在背後支持,他哪裡指揮得動那二十萬大軍。
況且現在新帝已經登基,這個還活著的太上皇就很麻煩了,把他弄回去就是個會引發朝政動蕩的巨大隱患。
然而它連問幾遍石韻都當沒聽見,又和常軾攜說了幾句,將人打發走,這才答道,“我把他弄回來當然是有用處了。”
係統不解,“有什麼用?”
石韻又再靠了回去,恢複了剛才懶洋洋的的坐姿,微眯著眼睛看著下面一片觥籌交錯,眾將官開懷暢飲,幾乎要將屋頂掀開的熱鬨景象,“兩歲,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句話,叫做‘挾天子以令諸侯’?”
係統順口道,“我當然聽說過啊——”隨即悚然一驚,警惕問道,“你到底想乾什麼?”
石韻輕翹唇角,隻不過她的嘴角雖然是向上翹的,臉上卻沒有絲毫笑意,而是一股肅殺之氣,不緊不慢地說道,“我現在手裡有將近十萬人,這一路過來的各州縣也都留下了人手內應,等到宣府,大同等地的駐軍再歸入我的麾下,那我的實力就夠了。”
係統,——
係統顫巍巍問,“夠了?夠什麼了?”
石韻淡然道,“保守來說,將大顓一分為二,分而治之肯定是夠了,有寰慶帝在手,我就能師出有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