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歲月流轉極快,一眨眼便已經過去了三年。
這三年裡堂溪澗固守邊關,始終沒有再回來過,太子一直不得聖心,如今更是被冷落,三皇子在光帝的再三打壓下也沒了以往的囂張跋扈,沉穩了許多。
眾皇子和後妃安分守己,因此宮中難得度過了幾年安穩的歲月。
又是一年冬,今年光帝突然格外偏愛起栗子糕,因此禦膳房備了許多栗子。
小五和禦膳房的太監交好,常常會去弄來一些分給祝卿梧吃。
芋頭和板栗都是極適合冬日的食物,因此祝卿梧常常用炭火煨熟,然後帶去和小豆子玉珠他們一起吃。
這日他們正在禦花園分吃剛煨好的板栗和芋頭,突然聽見身後傳來一道聲音,“你們在吃什麼?”
祝卿梧聞言轉過頭,發現竟是一個六七歲模樣的小孩兒站在身後。
小孩兒年紀雖小,穿得卻尊貴,身上的衣飾看著便是極好的料子,身後還跟著好幾個宮女太監,一看身份便不低。
因此祝卿梧很快便反應過來,這是光帝最小的那位九皇子。
於是連忙起身行禮道:“奴才參見九皇子。”
一旁的玉珠和小豆子也趕忙起身行起了禮來。
九皇子年紀還小,尚且沒有太強的尊卑觀念,於是好奇地湊過來看著他們手裡的東西,又一次問道:“你們還沒回答我,你們在吃什麼?”
“板栗和芋頭。”祝卿梧說著,把手裡的東西遞了過去。
九皇子見狀,有些好奇地看向他手裡的芋頭,“板栗我吃過,可是芋頭卻沒有。”
“這些都是普通民家的食物,您是殿下,自然不會吃這些尋常的食物。”祝卿梧解釋道。
“我可以嘗嘗嗎?”九皇子一聽更加好奇,於是開口問道。
祝卿梧還沒答,就見九皇子身後的大宮女已經跑了過來,連忙阻止道:“殿下不可,娘娘吩咐過您不能隨便吃外面的東西。”
九皇子聽完隻能焉焉地收回了手,悶悶不樂道:“知道了。”
祝卿梧知道九皇子的生母慧妃出身大族,對九皇子格外疼愛,總是怕他出什麼意外,因此平日裡總是拘在宮裡,並不怎麼出來。
今日能在這裡見到他,祝卿梧也很意外。
“殿下,陛下還等著呢,您不能再耽誤了。”那宮女接著說道。
祝卿梧這才明白,原來是光帝要見九皇子,怪不得今日會出來。
光帝老年得子,對最小的這個也很是疼愛,因此隔三差五就會召見。
“知道了。”九皇子撇了撇嘴,明顯已經不快。
祝卿梧倒是有些心疼小小的孩子被管成這樣,但旁邊這麼多慧妃宮裡的人,他也不敢多說什麼,若是惹得慧妃生氣,他也確實承擔不起。
因此隻能看著九皇子轉身離開。
待九皇子和那群宮人離開,他們這才放鬆了下來。
“慧
妃娘娘對九皇子管的真嚴。”玉珠一邊說著,一邊重新坐下剝起栗子來。
“可不是,聽說每頓飯吃什麼,吃多少都要管。”小豆子說著,也拿起一個溫熱的芋頭吃了起來,“雖是皇子,活得也不自在。”
?日暮為安提醒您《宦官而已[重生]》第一時間在[]更新,記住[]?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估計是之前八皇子中毒的事,才讓慧妃娘娘這麼謹慎的吧。”祝卿梧猜測道。
“估計是,誰能想到日常的吃食也能被人做手腳,這麼想來慧妃娘娘的擔心也沒錯,可憐天下父母心。”
祝卿梧沒說話,隻是細細回想了一下上一世九皇子的結局。
然而並沒有什麼印象,畢竟他年紀這麼小,根本沒來得及參與奪嫡的事,因此想必堂溪澗應當也不會和一個孩子過不去。
這件事就像是一道小插曲,很快便被祝卿梧拋之腦後。
他沒想到還會再見到九皇子。
那日他剛進禦花園便聽見許多道焦急的呼喊聲,“殿下,殿下您在哪兒呀?”
“九殿下,您快出來!彆和奴婢開玩笑了!”
“……”
祝卿梧一看是慧妃娘娘宮裡的人,瞬間明白了什麼。
於是走過去問道:“九殿下不見了嗎?”
“是啊!”九殿下身邊的大宮女一臉焦急,“殿下剛剛路上堵氣跑進了禦花園,等我們追進來時就找不到他了,小公公,你來的時候有沒有看見九殿下?”
“沒有。”祝卿梧搖了搖頭。
那宮女聞言更加著急,“九殿下是慧妃娘娘的命根子,若是九殿下出了事,我們也不必活了。”
祝卿梧見狀隻好安慰道:“彆急,肯定在禦花園,我也替你們找找。”
“多謝小公公。”那宮女立刻說道。
祝卿梧本是來喂魚的,見狀便先放下了手頭的活,和他們一起找了起來。
然而確實找遍了禦花園也沒見到九皇子的身影。
就在祝卿梧想九皇子是不是已經跑出去了的時候,突然看見了不遠處的假山。
假山他們剛剛已經找了一遍,裡面並沒有人。
但祝卿梧還是又去看了一次。
一直走到假山後面也沒看見九皇子的身影。
正當他準備離開時,卻看見了草木遮掩處竟有一個半人高的洞穴。
若是夏日草木繁盛,這個洞穴便會被完全遮嚴,什麼也看不見,但如今正是隆冬,草木稀疏才能勉強看見。
雖然祝卿梧並不覺得從小嬌生慣養的九皇子會躲在這種地方,但還是過去看了一眼。
誰知剛扒開洞口前的枯草,便見有什麼猛地向後縮去。
祝卿梧見狀愣了一下,叫道:“九殿下?”
裡面沒有聲音,祝卿梧俯身看去,裡面黑暗一片,他適應了一會兒才慢慢看清裡面的情景。
這洞穴裡的空間竟還不小,能裝下兩個成年人,而他們正苦苦尋找的九皇子正抱著腿縮在角落裡,眼眶紅紅的,看見是他,這才鬆了一口氣,重新把頭埋進了膝
蓋裡。
“九皇子。”這洞穴空間大,卻極矮,祝卿梧隻能半蹲著鑽進去。
“您怎麼在這兒?這裡又冷又黑,您不怕嗎?”
九皇子聞言抬起頭來看向他,許久,這才回了句,“怕。”
“那我們出去吧。”祝卿梧耐心地詢問道。
然而九皇子卻搖了搖頭,“我不想回去。”
“為什麼?”
九皇子聽了這話,眨巴眨巴眼睛,有些好奇地看向他,“我還以為你也會說母妃肯定很擔心我,讓我趕快回去。”
祝卿梧笑了一下,他從小在孤兒院長大,又帶過許多弟弟妹妹,很善於體察他們的情緒,因此隻是問道:“九殿下不開心嗎?”
“嗯。”九皇子點了點頭,“我害怕回去,母妃總是管著我,無論是穿衣吃飯,還是每日要做什麼都要被她管著,我不開心,但他們都說母妃是為我好,我應該聽話。”
祝卿梧看著面前縮成一團的少年,很想抬手摸摸他。
但在這個朝代他們身份有彆,因此祝卿梧隻能用語言安慰他,“確實很痛苦。”
九皇子抹了抹眼淚,“你也能明白這種感覺嗎?”
祝卿梧笑著搖了搖頭,“我父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我母親有了新的家庭,已經很久沒有人管過我了。”
“那你?”
“雖然境遇不同,但我也能明白你的痛苦,痛苦不能共通,幸福同樣也不能,一個標準不能適用於所有的人,所以雖然我覺得有人管著應該很幸福,但你同樣也可以感到痛苦。”
九皇子聽不太明白,但覺得很有道理的樣子,於是往旁邊挪了挪,給他讓出了座。
祝卿梧也不客氣,從善如流地在他旁邊坐下。
“你叫什麼名字?”九皇子問道。
“祝卿梧,你可以叫我阿梧。”
“你要是在我宮裡就好了。”九皇子突然感慨道,但很快便冷靜了下來,“還是不要了。”
“為什麼?”
“母妃不允許我有朋友,之前我很喜歡的一個小太監就被母妃借故打死了,說他帶壞了我。”
祝卿梧聞言不由歎了口氣。
他是花房的人,跟後宮來往不多,對於慧妃娘娘也不了解,卻沒想到控製欲竟強到了這種地步,一時間更加心疼他。
“那今日是為何?”
九皇子聞言歎了口氣,“上次我看見你們吃芋頭,也想吃,於是便悄悄去禦膳房要了一個,結果母妃知道後便讓小廚房日日做芋頭,炒芋頭,炸芋頭,蒸芋頭,烤芋頭,芋頭湯,我一連吃了三日,今日下學,聽他們說午膳還是芋頭,一氣之下便不想回去了。”
祝卿梧沒想到一個芋頭竟也能惹得慧妃娘娘如此偏激,一時間也有些理解他了。
“可你一直躲著也不是辦法。”
“我知道。”九皇子說著歎了口氣,“我一開始隻是不想回去,現在是不敢回去,不知道母妃又會怎麼折
磨我。”
“其實你不見了這麼久,宮人肯定會回去稟報的,慧妃娘娘現在肯定著急,這個時候你再回去,她隻有失而複得的喜悅,不會和你生氣的。”
“真的嗎?”
“真的。”祝卿梧保證道,“你若不信,我可以送你回去。”
九皇子聞言,神色有些猶豫,但最終還是沒有勇氣,“阿梧,你再陪我坐會兒吧,等晚些再回去。”
祝卿梧知道他還是害怕,也沒有逼迫,因此隻說了句,“好。”
然後坐在旁邊陪著他。
祝卿梧一直陪他坐到下午,九皇子這才終於願意從洞裡出來。
出來後還特意用雜草把洞口堵住,要祝卿梧保密。
“這裡今後是我們兩個人的秘密。”九皇子說道。
祝卿梧和他拉了勾,回了句,“好。”
祝卿梧牽著九皇子回去時,慧妃的宮裡已經亂成了一團,宮女太監跪了一地。
慧妃見到九皇子,果然如祝卿梧所言沒有發火,而是抱著他哭了許久,還給祝卿梧備了一份謝禮。
九皇子因為這件事而黏上了祝卿梧,常常來找他玩。
兩人的感情也日漸深厚。
時間一轉眼來到了夏天,北方大旱,光帝忙的焦頭爛額,撥了大量的賑災款,皇宮內也因此而削減開支,闔宮上下都開始厲行節儉。
然而旱災還未解決,卻又突然爆出派去的官員貪汙受賄的事情。
光帝大怒,下令徹查,竟牽扯出一串的名單。
光帝看到上面的名單,竟該牽扯到了太子的母族,太子和皇後本已不得聖心,如今又牽扯到貪汙案。
光帝痛心疾首,下決心整頓不正之風,竟直接下令廢太子。
而皇後對母族管束不利,於是去了她的管理六宮之權並禁足宮中,非令不得出。
由穎妃暫時協理六宮。
三皇子也一路水漲船高,地位更加尊崇,甚至隱隱有以太子自居之勢。
然而還未得意多久,宮內突然流傳起當年陳家之事,說六皇子生母之死另有原因。
光帝下令壓了幾次,而宮中各種聲音依舊屢禁不止。
這時一直安分守己,依附穎妃的景妃突然脫簪披發,於乾坤殿外謝罪,並拿出收了多年的證據,直言當年自己被穎妃所迫,不得已散布謠言,逼死“聖女”水伊映,司苑局的李公公也自去請罪,承認是自己當初放出的風聲。
與其同時,前朝的奏折也雪花一般堆在了光帝的案頭,要求為水家平反,重查當年之事。
旱災尚未處理,如今後宮前朝俱不安寧,光帝焦頭爛額。
據說乾明殿的燭火已經連續幾夜未曾熄過。
重審當年的事無異於說明光帝當年的決斷是錯誤的,可天子哪裡會有錯?事關帝王顏面,因此哪怕日日都能收到彈劾陳家的奏折,光帝終究還是沒有鬆口。
然而就在這時,卻聽沉寂四年的吐落部突然來
犯,而六皇子因病無力披掛上陣,隻派了副將前去平亂,以至於連連敗退,四周部族見狀,瞬間虎視眈眈。
光帝收到這封戰報時久久未言,許久才說了一句,“都在逼朕!”
隨後竟平白嘔出了一口血。
當夜太醫院的太醫全部聚在乾明殿,說陛下是急火攻心,再受不得刺激,需要休養。
然而朝中此時波濤洶湧,哪怕祝卿梧隻是一個小太監,也能感覺到最近的皇宮像是被籠上了一層陰影。
最近變故太多,祝卿梧也聽了許多風聲。
其中最讓他震驚的無疑是景妃和李公公。
景妃和穎妃是姻親,娘家又勢弱,從來以景妃馬首是瞻,如今竟敢出來指證。
還有李公公。
這一世因為離開了離檜宮,所以他們已不再相熟,但上一世他們便是因為李公公一直格外照顧離檜宮才認識。
他還記得剛重生時,離檜宮尚且困難,也是李公公常常送來東西。
李公公從未向他坦明過為何會如此照顧離檜宮?
原來一切竟有前情。
李公公曾參與過堂溪澗母親的事,但究竟是什麼事,皇宮上下如今都諱莫如深,因此誰也不知。
哪怕不在其中,祝卿梧也能感覺到如今的局勢日益緊張,隻有九皇子依舊一無所察,常常來找他玩耍。
然而祝卿梧最近時常心不在焉,連九皇子也看出了他的不對,問道:“阿梧,你不開心嗎?”
祝卿梧聞言不知該怎麼回答,眼前局勢不明,就像埋著一顆炸彈,他知道炸彈一直在那裡,卻不知道究竟什麼時候會爆炸,因此日日都要提著心,憂思難安。
每到這個時候祝卿梧便想帶著小豆子和玉珠出宮,徹底逃離這裡。
但一入宮門深似海,太監如果不是實在年邁或重疾難愈,根本不可能被放出宮。
祝卿梧努力了三年,也沒有找到什麼機會。
但這些自然無法告訴九皇子,因此隻是搖了搖頭。
九皇子自然不信,卻也沒有追問,隻是緩緩道:“你總是騙我。”
“九殿下……”祝卿梧聽到這話有些驚訝,轉頭看向他。
然後就聽九皇子說道:“我隻是年紀小,又不是笨,能感覺到你不開心。”
祝卿梧聞言無奈地笑了一下。
他的話都已經說到了這個地步,祝卿梧自然也不好再敷衍他。
隻是隱去了其中種種,隻說了句,“我隻是想出宮了。”
“出宮?”九皇子從生下來起便長在這皇城,因此並不太能理解,“為什麼想出宮?”
“因為……想自由地活著,就像鳥兒終究還是更喜歡天空而不是鳥籠。”
九皇子沒有說話,隻是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許久之後突然問道:“那你還會回來嗎?”
祝卿梧望著一望無際的天空搖了搖頭,“我想四處看看。”
“
看什麼?”
“看……大漠孤煙,塞下江南。”
“我隻在書本上看過這些。”九皇子說著,語氣中也帶了幾分憧憬,“若有一日你離開了皇宮,也替我去看一看。”
“好啊。”祝卿梧應道。
祝卿梧也隻是隨口一說,並沒有報太大的期望,畢竟出宮對於他而言實在難於上青天。
然而九皇子卻突然問道:“阿梧,你會遊泳嗎?”
“會啊,怎麼了?”
“沒什麼。”九皇子搖了搖頭,似乎在想著什麼。
光帝獨自支撐一個月,最終還是妥協,令人重查當年水家之事。
被強壓下去多年的案子重新出現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祝卿梧這才知道了當年觀星台上囚著的那位“貴人”竟是堂溪澗的母親。
水家竟蒙冤這麼多年。
陳家重新受到了處罰,穎妃也被降為貴人。
後宮子憑母貴,三皇子瞬間勢頹。
太子被廢,大皇子圈禁,三皇子式微,六皇子腿疾且在邊關,七八九皇子年紀尚小,如今尚有競爭力的隻有四皇子和五皇子。
而四皇子出身卑賤,生母隻是一個宮人,外無母家勢力可依,文武不通,因此一時間五皇子聲勢極望,堪稱眾望所歸。
前朝紛擾,後宮不寧。
誰也沒注意到一向總是獨自呆在宮中閉門不出的慧妃突然主動去求見了光帝。
為一個太監和一個宮女討了恩典,放他們出宮。
而光帝居然立刻便允準。
慧妃將消息壓得厲害,因此隻有廖廖幾個宮人知曉,原來是有一日九皇子不慎落水,那小太監不顧自己安危,毅然跳水營救。
慧妃感激不儘,問他想要什麼賞賜,然而小太監沒要任何金銀珠寶,隻說討了個恩典,想帶弟弟妹妹出宮。
慧妃自然應允。
然而最後出宮那日,卻又隻有祝卿梧和玉珠兩人。
祝卿梧站在宮門口,看著來送他的小豆子,將一個香囊遞給了他,並叮囑道:“如果將來遇到危險,把這個交給堂溪澗,他欠我一個承諾,會幫你的。”
小豆子接過香囊,不舍地看向他,“阿梧,你要去哪兒?”
祝卿梧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但天高路遠,總有去處。”
“為什麼非要離開?在這裡不好嗎?就算每日辛苦,但至少衣食無憂,更何況我們是太監,就算出去又能如何?我們回不去了。”
祝卿梧沒說話,隻是想起那日九皇子來找他,突然說自己扇子丟了,支開了身後的宮人,然後坐在他旁邊,望著滿池的錦鯉突然說道:“阿梧,我不會遊泳。”
“嗯?”祝卿梧不解地看向他。
然後就見他衝自己笑了一下,“所以一會兒你要快點救我。”
祝卿梧還沒反應過來,便見九皇子身子一斜,突然落入了池中。
祝卿梧隻覺得大腦登時空白了一瞬,手中的魚食撒了一地。
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該乾什麼,連忙跳了下去。
抱著九皇子回去的時候,九皇子後怕得牙齒都在打顫,卻還是努力湊到他耳邊說道:“阿梧,要自由。”
-
與此同時,千裡之外的邊關主帥營帳內。
堂溪澗的桌上放著一張加急的密信。
【九皇子落水,祝公公施救,慧妃特求恩典放其與玉珠同出皇宮,脫奴籍,歸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