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宋晚秋回望,水色的眸子平靜到看不出情緒,而那蒼白的臉上卻給人一種虛弱破碎之感。
徐隨舟像是才認識她,以一種近乎審視的眼神去打量她,薄唇緊抿,逼人的煞氣不自覺顯露出來。
他跟宋晚秋的婚姻來自一場意外,他也願意承擔後果,無關感情。隻是,徐隨舟現在回想,他發現自己對宋晚秋的了解,除了一紙政審內容,其餘一無所知。
而唯一的了解,也隻是這兩天的相處,徐隨舟知道宋晚秋聰明,然而沒想到她居然還會有這麼敏銳的洞察力。
徐隨舟突然笑了,一改先前的嚴肅深沉,往後一倚,手搭在椅背上,流裡流氣地說道:“宋晚秋同誌,我現在很懷疑,那天你落水不是意外。”
宋晚秋微微挑眉,並沒有正面回答,“說實話,關於那天落水的細節,我的記憶是模糊的。”
其實不用徐隨舟提出來,她自己也有疑問,根據原主的記憶,她的身體不好,除了家附近幾乎不去遠的地方。
而落水的地方,若是記憶沒問題的話,落水的地方離宋家有五公裡遠,位置也偏僻。
宋晚秋怎麼想都覺得很可疑。
她這麼一說起來,徐隨舟也想起那天晚上的事情,要不是他經過,宋晚秋怕是凶多吉少。
他想到什麼,突然眉眼一頓,問道:“你爹娘是怎麼知道找過來?”
徐隨舟覺得,整件事最詭異的,他剛把宋晚秋救上來,宋父宋母就帶著人找過來。
要不然他們也不會被流言裹挾,不得已結婚。
宋晚秋被問得一愣,下意識在腦中搜索起記憶,她說道:“不知道,我沒問,他們也沒說過。”
徐隨舟望著她,臉上的表情微微帶著些驚奇,又仿佛不可思議般說道:“所以你真的憑借這破體質,居然還敢得罪人?”
宋晚秋無語了,情緒翻滾讓她喉嚨一陣發癢,沒忍住掩嘴咳嗽幾聲。
她朝他翻了個白眼,頗有些陰陽怪氣的意味,“所以你的意思是,因為我的體質,我得卑躬屈膝,像舊時代的仆人對待地主一樣去對待所有人?”
徐隨舟一噎,如同驟然泄氣的皮球,他摸了摸鼻子說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落水的事情目前注定無解,兩人決定過幾天回宋家朝宋父宋母了解,於是此事暫時被擱置了。
不過兩天也沒有再說起圖紙的事。
吃過飯,徐隨舟再次叮囑宋晚秋喝藥,隨後又匆匆出門了,仿佛就是帶個飯回來。
宋晚秋沒問他出門的原因,隻是心裡猜測,估計是跟圖紙有關。
下午。
宋晚秋出門了。
她打算去買菜回來自己做飯,中午徐隨舟帶回來的菜實在太難吃,本來胃口就不好,要不是沒有選擇,她可能一口都不會吃。
宋晚秋記得供銷社的位置,因為去得有些晚,肉攤上隻有彆人挑剩不要的邊角料。
她皺著眉頭挑挑揀揀,滿臉都是肉疼,肉票用完就沒有了,要是用在買這些邊角料的地方,讓她怎麼舍得?
宋晚秋想了想,眼含期待地望向售貨員,“同誌,這幾根骨頭上沒肉,是不是不需要票?”
售貨員聞言一愣,他第一次聽見有人這樣說,反應過來他連忙搖頭,“沒票不行。”
“這樣啊。”
充滿遺憾可惜與不舍的語氣,隨即一陣細細的咳嗽聲響起。
售貨員目光不自覺落在眼前的女同誌臉上,卻突然被嚇一跳,他沒想到對方居然如此瘦弱。
五官豔麗,但面色很是蒼白,眉角那抹因咳嗽而暈染出來的微紅尤其明顯,一雙水潤的眸子裡映著明顯的失落。
售貨員心下一緊,話也脫口而出,“兩毛錢一斤可以不用票。”
然而剛說完他就後悔了,正想改口,卻看見宋晚秋眼睛一亮,如同星夜驟然綻放的絢爛煙火,他想說的話頓時堵在喉嚨。
宋晚秋眨了眨眼睛,不動聲色斂下眸底的狡黠。
她先是露出激動而不敢置信的表情,隨即在售貨員鼓勵的眼神中,彎起唇角羞澀地笑了笑。
宋晚秋指向最大的兩根骨頭,小聲地說道:“那我要這兩根。”
寧城在海邊,海貨比山貨多,她買不到菌菇,倒是買到了不少乾海貨,海帶、紫菜都要了點,正好又瞧見蝦仁和乾貝。
宋晚秋說道:“不用票的話,也給我來點。”
最後她空手來供銷社,回去的時候,左手一個小包,右手一個大包。
得虧她身體不像昨天那麼差。
說來也奇怪,昨天她起床都沒力氣,去衛生站打針後才稍微好一些,但是一覺醒來,今天早上她感覺身體已經恢複百分五十,午睡醒來,感覺至少恢複百分八十。
宋晚秋猜想,可能是種玄學的說法,剛開始靈魂和身體正在磨合,所以她特彆難受,現在靈魂和身體已經磨合得差不多了。
她隱隱有一種直覺,這具身體遲早會被靈魂同化,多病體質會逐漸消失,從“宋晚秋”徹底變成宋晚秋。
胡思亂想間,宋晚秋已經走到機械廠門口。
她下意識打量機械廠門口,普普通通的老式大鐵門,然而她視線落到門口的牆上,驟然一頓——
宋晚秋眯了眯眼睛,確認自己沒有看錯,隨即下意識蹙起眉頭,目光往牆面上掃視。
隻是沒等她仔細看,一道聲音突然傳來。
“晚秋,出去買東西呢?”
宋晚秋扭頭望過去,是何嫂子,她笑著點點頭,隨口又問道:“你也要出去?”
何嫂子應了一聲,而後語氣抱怨地說道:“讓我家那小子去買醬油,出去好一陣了都不見人,我出去找找。”
“小孩子忘性大,說不定玩忘了。”宋晚秋安慰她。
“是這樣,不過外邊不比機械廠。”何嫂子神色有些著急:“不跟你聊了,我要先去找找,等哪天有空再去叨擾你。”
宋晚秋笑著看對方匆匆的背影越來越小。
經過跟何嫂子這麼一寒暄,宋晚秋也有些支撐不住了,畢竟身體比較弱,又提著這麼多東西走一路,此時一陣眩暈和惡心感傳來。
她不敢再耽誤,顧不得牆上刻畫的圖案,步子邁動往家屬樓走。
從供銷社回來的大半路程,她都沒出什麼汗,從門口到家的這麼短短一小段,汗水幾乎把她衣服濕透,留海變得一縷一縷沾粘著額頭,臉色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宋晚秋隨便把手上的東西往桌上一擺,自己則往躺椅上靠,涼滋滋的風從門口吹進來,熱意得到紓解,眩暈與惡心才稍稍下去些。
不知不覺間,她竟在躺椅上睡著了。
徐隨舟回來便看到這一幕。
躺椅上的人顯然熟睡了,兩隻白皙柔軟的手疊放在小腹上,挺直小巧的鼻子,往下是微微蒼白的紅唇,水色的杏眼緊密著,鴉羽般的長睫毛隨著呼吸輕顫。
徐隨舟目光落在她被汗濕未乾的留海,不由得皺了皺眉頭。
他走過去握住她的手臂,輕輕推了下,“宋晚秋,醒醒。”
宋晚秋猛地睜開眼睛,眸子茫然中有未儘的驚慌。
她目光掃見徐隨舟,急促地深呼吸幾下,稍微定了下神,宋晚秋懶懶地攤著,又抿了抿唇,神色不耐地抱怨,“你乾嘛?人嚇人是會嚇死人的。”
徐隨舟表情一頓,不自然地說道:“好好說話,彆撒嬌。”
宋晚秋:?
她震驚地瞪大眼睛,“你在說什麼?”
顯然,她不清楚自己剛睡醒時的聲音,黏糊得仿佛在撒嬌。
徐隨舟盯她幾秒,輕咳一聲,移開視線生硬地轉移話題,“你要是真的累了,起來換件衣服再睡。”
宋晚秋聞言一愣,經他這麼提醒,她才後知後覺感受到背後涼颼颼的,是濕了的衣服被風吹後,貼著皮膚的地方很涼。
如果是體質正常的人完全無所謂,但現在是宋晚秋,可能不注意稍微著涼了,就會發起高燒。
宋晚秋知道徐隨舟是為她好,不過突然被叫醒打斷睡眠,也是真的火大。
她心中有氣,蹙著眉心一聲不吭進屋換衣服,再出來時,心情已經平複下來。
徐隨舟也把桌上的東西收拾到廚房了,雖然他沒明白宋晚秋買大骨頭的原因,不過也沒問,而是問起另一個事情:“你身上的票還有多少?”
宋晚秋正拿袖套準備套在手臂上,“吃的都沒了。”
徐隨舟見狀從她手上搶過袖套,隨即撐開口子對準宋晚秋,“好,我這裡還有一些,等會跟錢一起交給你,以後我的工資都交給你保管。”
宋晚秋詫異地抬頭望向他,淺色的眸子泛起陣陣小小的漣漪。
徐隨舟見狀忍不住揚起眉梢,整個人都流露著一股痞氣,“你什麼表情?不想拿老子的工資?”
宋晚秋看著他,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而是問道:“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不知道。”徐隨舟很誠實,也很坦然,“我隻知道跟你結婚了,你是我媳婦兒,我的工作性質注定不能經常在家,所以工資交給你最合適不過,若需要用到方便。”
宋晚秋這時候才意識到,徐隨舟之前說的是真的,是真的想跟她好好過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