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0 章(1 / 1)

夏一鳴不是人這件事,其實伍一很早就發現了。

或者說從一開始他就沒有把這個有著一雙異於常人眼睛的孩子當成過普通人。

他又不是傻子,怎麼可能看不出來夏一鳴身上的與眾不同呢?隻是在那種慘烈的環境中,他無暇顧及這些罷了……

天王的身份不允許他把一個年幼的孩子拋棄在那種屍橫遍野的地方,所以他停下了去追那隻殺害了拓宏他們的領主亡魂的腳步,帶著當時才八歲的夏一鳴離開了危險的棭山區域。

“你叫什麼名字?”

坐在土靈鯨的背上前往密白鎮的時候,他第一次詢問了夏一鳴的名字。

那怕已經過去十多年,但伍一依然記得當聽到他問他名字的那一刻,被他抱在懷裡的小孩身體僵硬了一下才慢吞吞地把自己的名字告訴他。

“夏一鳴。”

一個正常卻又透著古怪的名字。

因為“夏”這個傳承自大夏皇族的姓氏,明顯不會出現在西南區的一個偏遠小山村裡。而協會後來整理出來的死亡名單也印證了伍一的猜想——夏一鳴確實不屬於那個族姓為“卓”的小村子。

然而,即使知道夏一鳴身上充滿了古怪,他也還是在協會的人來找他商量怎麼安置夏一鳴的時候主動攬下了照顧他的任務。

結果在聽到他說他要收養他時,這個總是板著一張小臉裝大人的小孩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凡塵世俗都與我無關之外的其他表情。

“你要收養我???”

滿滿的嫌棄與抗拒,好像被他收養是對他的一種莫大侮辱似的。

“怎麼,你還不願意?”

直到現在伍一都還記得夏一鳴當初對他的那種強烈抵觸與抗拒。

可他嫌棄他,他又何嘗不嫌棄他呢!

他連戀愛都沒有談過,就直接跨過“結婚生子”這個環節給人當爹了,他都沒有表現出半點不情願,夏一鳴竟然還敢嫌棄他?

可惜不管夏一鳴怎麼不願意,這件事還是就這樣拍板下來。

在拓宏他們的葬禮結束之後,這個被他從卓家村帶回來的小孩就被協會正式遷移到了他的戶口本下。

那時候的伍一想得很簡單,如果夏一鳴真有什麼問題,那由他來看管他總比讓他去禍害其他人強。

於是乎,二十六歲的他開始了自己給一個八歲小孩當爹的生活。

出於彌補與愧疚,他對夏一鳴幾乎可以說是百依百順。但說實話,最初的夏一鳴真的很讓伍一感到討厭。

在失去了唯一的冠軍與兩位天王的鎮壓之後,各種暗藏的勢力與矛盾就像雨後的春筍般集體冒了出來,令他和公山邑幾乎一刻歇息的時間都沒有,就連被迫引退的空淵天王羽文龍也不得重新出來頂上空缺的位置。

而就在這樣忙碌的情況下,夏一鳴這個小鬼就像是為了報複他不顧他的意願強行收養他一樣,無時無刻不在給他找麻煩。

一會不

是冷就是餓了,要不然就是嫌棄這,嫌棄那,反正不找點事來使喚他就跟渾身不舒服似的!

伍一那時也起過很多次要不就把這個麻煩的小鬼丟到一邊讓他自生自滅算了的念頭,但最終他還是沒有那麼做。

因為那一聲聲“伍一我餓了”“伍一我渴了”“伍一我……了”一次又一次地把他從深淵的邊緣拉了回來,讓他意識到自己已經離開了那個視人命如草芥的黑暗世界。

這裡是華國,他的祖國,一個有著法律和法規約束的正常世界,他不能再像在裡米利亞時那樣審判這些有罪之人,他得把他們交給協會,交給法律去處理……

可人性的黑暗還是讓伍一不止一次想要直接乾掉那些背叛者和不斷冒頭的組織勢力,哪怕會因此被人扣上“殘忍”和“有悖人倫”的帽子他也人認了。

然而每當他剛萌生出這種念頭時,夏一鳴那張稚嫩卻冰冷的小臉就出現在他的腦海裡,讓他瞬間冷靜下來。

他不能隨便殺人……

他現在也是一個“當父親”的人了,他得給夏一鳴做一個好榜樣才行……

雖然他知道,夏一鳴可能根本就不在意這些,可這個想法還是如同一根繩索般死死地拽住了他處於失控邊緣的理智。

所以後來,無論夏一鳴再怎麼給他找麻煩,他都沒有再起過“不想管”他的這種念頭。

或許是發現這種手段已經對他沒用,夏一鳴也漸漸地不再沒事找事,兩人終於迎來了一段相對和平的相處時光。

也正是那段時間,讓他發現了夏一鳴的真實身份。

也不能用發現,隻是在翻閱父母留下的考古筆記時,一些關於朱雀的記載讓他對夏一鳴表現出來的異常起了疑心。

特彆是夏一鳴在看人時眼裡透出來的那股疏離感,更是讓伍一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哪怕以人類的姿態進行活動,他也從未將自己當成過一個人類。

於是從那起,他便開始不再把夏一鳴帶在身邊,而是把夏一鳴丟到學校之類人多的地方,讓他可以接觸到更多的人類和這個社會上的一切。

就像他父母在他十八歲時把他送回國內,希望借此改掉他不合群的這個毛病一樣,他也希望夏一鳴能夠改掉自己身上的這股冷漠,成為一個人如其名的人類。

因為他總不能幫他打一輩子的掩護吧?

好在經過幾年的學校生活之後,夏一鳴身上終於有了那麼一絲人氣。雖然這棵樹越長越歪,也越來越讓他感到頭疼,但總算比伍一最初遇到他的時候更像一個人類了……至少現在,伍一能從夏一鳴的眼裡看到其他人的倒影,而不是像過去那樣什麼都沒有。

在感到欣慰的同時,一個問題同樣也在困擾著伍一。

他不知道夏一鳴是變成人類的聖獸朱雀,還是被聖獸朱雀附身的人類,但他想知道……這個會與他吵架拌嘴,也會在他心情不好的時候靜靜地陪著他聽他抱怨的人,到底是聖獸朱雀,還是被它附身的人類夏一鳴。

於是在聽到

夏一鳴問他還有什麼遺願的時候,他問出了這個自己一直想知道的問題。

你是夏一鳴嗎?

那個我親手養大,讓我又愛又氣的夏一鳴……

那個會與我吵架拌嘴,會給我找無數麻煩的夏一鳴……

那個會對我冷嘲熱諷,也會在無數個孤獨的夜晚默默地陪著我的夏一鳴……

你是他嗎?

這一刻。

站在伍一與龐貝兔面前的夏一鳴嘴唇顫了顫,顯然是沒想到伍一會問他這個問題。

他是夏一鳴嗎?

他當然是了!

因為力量消耗過多沒法維持成人形態而被伍一當成人類遺孤撿走的這件事是夏一鳴最不堪回首的一次經曆,但不可否認他就是夏一鳴。

那個被人見到自己最狼狽一面,還被當成小屁孩對待的夏一鳴……

那個被伍一養大,就喜歡給他找麻煩,看他心裡明明就想揍他卻又狠不下心來揍他的夏一鳴……

那個與伍一一起生活了十二年的夏一鳴……

“都是我。”

良久的沉默之後,夏一鳴輕聲吐出了這三個字。

都是我。

不管是聖獸朱雀也好,還是人類夏一鳴也好,都是我。

我就是那個與你一起生活了十二年的夏一鳴,也是從人類眼前消失了幾百年的聖獸朱雀。

這個肯定回答讓殘留在那具殘破不堪的身體裡的靈魂如釋重負般鬆了一口氣。

是你就好……

伍一看著站在他面前的青年,露出了一個並不明顯的笑容。

已經到達極限的最後一縷意識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消散在了空中,隻剩下一個淡薄虛幻的人形還留在已經失去生息的身體裡。

夏一鳴知道,再過不了多久這個靈魂也會聽從地脈的召喚,化作星塵進入輪回通道。

從此之後,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一個叫做伍一的人了,也再也沒有人會像伍一一樣,無條件的包容他的任性和無理取鬨了……

這場過家家的遊戲終究還是隨著伍一的死去,徹底GameOver了。

夏一鳴抬起右手,摘下了擋住眼睛的墨鏡,然後望向天邊那道擠滿了幽靈係幻獸的裂縫。

他來這裡本就不是為了伍一,而是為了履行他身為聖獸的職責。路過順便幫他收屍已經是他能做的極限了,他現在應該去做自己該做的事情才對!

雖然心裡很清楚這一點,可夏一鳴的腳步還是跟灌了鉛似的,遲遲邁不動半步,甚至連呼吸都變得沒有之前平穩了。

按理說,他不該如此失態的。

他活了幾千年,見過不計其數的死亡……可這一時刻,伍一的死亡還是讓他覺得心臟像是被什麼人用手捏住了一樣。

為什麼啊……

夏一鳴低下頭來看了一眼自己手裡的墨鏡。

為什麼啊伍一……

為什麼你的死會讓我感到這樣的難

受呢?

是因為我在人類的世界待得太久,還是因為我對這場過家家的戲碼入戲太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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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一鳴用力地握緊了手裡的墨鏡,然後抬腿越過了小心翼翼地幫伍一擦去臉上血跡的龐貝兔,並一邊往前走,一邊對身後的龐貝兔說:“兔九……你在這裡等我一會兒,我去把那邊的事情解決完就帶你們回地面。”

龐貝兔沒有回應夏一鳴,隻是專注地用自己已經不再潔白的手背幫伍一擦掉濺在他臉上的鮮血。

夏一鳴攥著墨鏡,緩慢地往前走去。

隻是在走到第十二步的時候,他又突然停了下來。

十二……

這是他以夏一鳴的身份與伍一一起生活的時間,甚至比他跟在夏文身邊的時間還要多五年。

是的,他隻做了夏文七年的契約幻獸,就被夏文毫不留情地給拋棄了……

其實仔細想想,這段被人當成小孩對待的時光也是他第一次體會到什麼叫做被人捧在掌心。

夏文雖然對他很好,可夏一鳴也知道,他隻是夏文為了應付周圍那些想要與他結締契約的幻獸和想讓他契約幻獸的人的一隻寵物,就算他拚儘全力去追趕他的腳步,也沒法讓他為他停留哪怕片刻。

而大夏朝的那些人,除了夏武這個夏文的親哥哥外,無不希望他這隻連毛都長不齊的異色鳴鳥早點死,省得拖累他們的文王。

沒有人像伍一這樣對待過他……就算後來他以夏文的姿態在人間活動,人們對他也多是敬畏與討好。

雖說最初,他確實很討厭伍一。

因為他不僅看到了他最狼狽的模樣,還擅作主張想當他堂堂聖獸朱雀的爹。所以他給他找了很多麻煩,哪怕他已經對他百依百順,他還是在不斷地給他挑錯和找茬,希望通過這種方式讓他厭煩了他,然後拋棄他。

可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奇怪的人類呢?

明明他都那樣找茬了,為什麼還要頂著一副“老子真的想打你一頓”的表情來滿足他的無理取鬨呢?

為什麼你就不能像夏文那樣喊我過去而是要被我喊過來呢……

夏一鳴不止一次想問伍一這個問題,但在看到那個男人快被那些人類的事情折磨地瘋掉的時候,他最終還是把這個問題換成了對他的冷嘲熱諷。

同伴的背叛和背後捅刀子又如何?他們幻獸可是為了自己的禦獸師連有血脈關係的族人都能殺,更彆說在大周之後那些隨時都有可能被自己的國家背叛和拋棄的天王們了……他們的境遇可比你們慘多了,不也照樣熬過了這麼漫長的歲月?

夏一鳴已經記不清楚自己在伍一被憤怒衝昏頭腦的時候打斷過他多少次了,沒有彆的意思,就是單純地想看伍一那副想殺人但又無處發泄的憋屈模樣。

每當看到伍一表情變得扭曲,不得不緊握拳頭來壓抑心中暴虐的情緒的時候,他的內心總能升騰起一股報複的快|感——就這幅蠢樣還想給我當爹?做夢去吧!

至於後來兩人關係到底是怎

麼緩和的,夏一鳴已經想不起來了……或許是他玩累了,又或許是那個抱著他的懷抱太溫暖,讓他總忍不住想起夏文,總之等他意識到的時候,他已經可以心平靜和的讓伍一抱住他,並讓他把頭抵在他的肩膀上,聽他說人類的那些糟心事了……

而這樣的相處也讓夏一鳴有些時候真的快要分不清楚,現在這個在伍一面前的他,究竟是在模仿“夏文”記憶裡年輕時的他,還是其他什麼……

他在伍一面前的言行舉止越來越不像“夏文”了……這讓意識到這件事的夏一鳴忍不住感到恐懼,可如果現在的他不是在在扮演年輕時的“夏文”的話,那伍一面前的這個夏一鳴又是誰呢?

好在這個問題並沒有困擾夏一鳴多久,因為他被伍一丟去了人類的學校上學。在遠離伍一的地方,他又可以重新恢複“夏文”的身份了。

但是今天,伍一最後的那個問題又讓夏一鳴想起了這個曾經讓他感到恐懼的問題。

夏一鳴是誰?

雖然剛剛他對伍一說,都是他。

可夏一鳴知道,這個“夏一鳴”不是他。

他不是那隻被夏文取名為“十七”的幻獸鳴鳥;

也不是被尊稱為“朱雀”的聖獸;

更不是那個隻會拙劣地模仿著文王的一切,企圖用這種方式記住夏文這個人的“夏十七”……

“夏一鳴”這個被他用過十七次的名字,終於在他第十八次使用的時候被他給弄丟了……

他找不到這個名字的主人……

夏一鳴抬起頭來,看著亡魂越來越少的地下世界,知道自己現在應該做的是出去履行他身為聖獸的職責。

可他真的飛不起來……

就連變回“朱雀”該有的模樣的力氣都使不出來……

為什麼會這樣呢?

夏一鳴用力地收緊了自己的右手,終究還是猶如進化之光的璀璨光芒中,恢複了更適合戰鬥的半人半鳥狀態。

和他身上的羽毛一樣顏色的白發長發在他身後被流動的靈力吹得輕輕晃動,讓此刻的夏一鳴看起來就像是從畫中走下來的神祗一樣。

他緩緩地抬起了已經變作利爪的右手。

因為過於用力,之前被他握在掌心裡的墨鏡已經碎成了幾塊。

看著躺在他手裡的鏡片碎塊,不知為何伍一最後朝他露出來的那個並不明顯的笑容又突然浮現在了夏一鳴的眼前。

【你是……夏一鳴嗎……】

在他回答完伍一的這個問題之後,那縷微弱的意識似乎還對他說了什麼……可惜由於太過小聲,當時的夏一鳴並沒有聽清楚。

而現在,隨著伍一最後朝他露出來的那個並不明顯的笑容重新浮現在眼前,夏一鳴忽然發現……伍一的嘴唇那個時候確實是動了幾下。

【是你……】

什麼?

夏一鳴的眼瞳微微放大,似乎是想透過掌心的鏡片碎塊看清什麼。

【是你就好……】

這一刻,就算沒有任何聲音,伍一最後的話語還是清晰地傳達到了夏一鳴這裡。

是你就好。

夏一鳴是你就好。

不管是人還是幻獸,隻要夏一鳴是你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