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第 33 章 上桌就上桌吧。彆往俺們……(1 / 1)

花小妹的到來, 在山上引起一陣不大不小的風暴。

“花小妹”不是大家隨便叫的,這就是她的大名。

哥哥的名字那麼好聽,妹妹取名卻那麼隨意, 這二胎大概是個意外。

原本花榮也有夫人, 據說也是個青梅竹馬的大美人;不過清風寨一戰的時候, 這夫人正在外探親, 躲過了戰亂。宋江便安排人飛馬傳信,讓她躲到相識的孔家莊,以後再尋機會上山團聚。

所以眼下, 花小妹成了全山最靚的女。

其實水寨的阮姑娘模樣也挺順眼, 但那是平民階層的俊姑娘,屬於是看著舒舒服服, 讓尋常人想多看幾眼的;而花小妹卻不一樣,好像一個金貴的瓷娃娃, 屬於是讓尋常草民渾身緊張, 不敢多瞧的。

前幾天大家還貪新鮮, 時常有人組團圍觀美女, 然後讓花榮客氣請走;沒多少日子,狂熱的少了,因為美女實在讓人吃不消。

首先是嫌住宿條件太差,窗戶漏風角落潮濕雜草刮裙子——其實分配給花榮的耳房已經算是全山數一數二的配置,但依舊比不上美少女過去在清風寨的閨房。花榮一聲令下, 幾十個小嘍囉義務勞動,總算把宿舍環境整成了過得去的樣子。

然後又嫌食堂的飯菜不好吃, 非要自己親自下廚,結果發現調料食材無一完備,又沒處買, 發了一通脾氣。

有人覺得沒什麼,小作怡情是美女特權。但花小妹的另一個怪癖,就讓所有人對美女幻滅。

她、她居然喜歡玩蟲子!

在清風寨當大家閨秀的時候,她沒什麼機會接觸野生動物。頂多是閨房裡捉捉螞蟻,撲撲飛蛾,拿紗布兜起來養著玩;

到了原生態的水泊梁山,各種奇形怪狀的蜘蛛昆蟲遍地都是。花小妹如同孫悟空進了龍宮寶庫,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有幾個膽大包天的嘍囉,打算組團偷窺一下花小妹的閨房,看看人家官宦人家小姐是不是也睡木板床,是不是也用恭桶——隻是偷窺,再過火的他們也不敢。挑了個黃道吉日,相約跑到窗根底下,捅破窗戶紙,湊在一起伸脖子。

窗台上擺著幾個倒扣的香粉盒子。嘍囉們一臉虔誠地湊上去,不巧有人臉大,把那幾個盒子給碰翻了。

然後,當場從裡面爬出來十七八隻蜘蛛土鱉天牛香油蟲……有的直接撲到了小嘍囉的鼻子嘴上。

慘叫聲引來數十人圍觀。幾個膽大狂徒的臉都被自己抓花了,還在地上打滾呢。

後來這幾人被抓住,交給花榮發落。花榮一看他們的慘樣,笑得光風霽月:“我妹妹的閨房,我都不敢隨便靠近,你們也算得個教訓。”

也懶得重罰,令每人打幾軍棍,滾回去養傷。

大家等著花榮的下半句話:“女孩子家玩些東西成何體統,待我回去教育她。”

等了半天,花榮完全沒這個意思。隻是說:“大夥見笑了。沒什麼事,就散了吧。”

作為將門虎女,花小妹第一天就要體驗綠林生活,跑到聚義廳去喝酒。晁蓋依舊象征性地攔阻,不讓她上桌。

“姑娘是女流,又未對山寨有尺寸之功……”

剛說到一半,晁蓋一口氣沒上來。

隻見花小妹手裡捏著個小木棍,棍子上蠕動著一隻肥美的青刺蛾。她上前一步,晁蓋就不由自主退一步。

“女流怎麼了?”花小妹步步緊逼,巧笑倩兮,“奴家也自幼習武,刀也耍得,箭也射得,如何不能進去?有意見,跟我哥哥說去。”

然後花小妹邁著纖纖細步,大搖大擺地闖進鬨哄哄的酒席。裡頭的眾好漢一個個雞皮疙瘩狂跳,自覺避開三尺,順帶拿走自己面前的酒菜。

要是這蟲子的身軀膨脹一百倍,成了個張牙舞爪的大怪獸,好漢們也許還會英勇無畏,提刀與之一搏;可說也奇怪,巴掌大的小玩意,大家都避之不及,唯恐沾上。

花小妹挑了壺最好的酒,眾目睽睽之下給自己倒了一杯。

“呸呸,這誰洗的杯子,怎麼一股油味?”

……

後世的心理學家總結出“破窗效應”:一個整潔有序的社區,一旦有一扇窗戶被打破,很快,閒人們便會打破更多的窗戶。原本乾淨的地面一旦出現一片垃圾,很快,就會被垃圾堆滿。

如果花小妹是第一個上梁山的女眷,胡攪蠻纏非要去聚義廳,領導們肯定會嚴禁入內,冒著被毒蟲撲臉的風險,說什麼也要維護一下綠林規矩;可是有阮曉露和齊秀蘭兩扇“破窗”在前,輪到花小妹時,大家都有點破罐破摔,懶得管了。

——上桌就上桌吧。彆往俺們臉上扔蟲子就行。

過了半個時辰,在射箭場訓練的花榮才得知消息,跑到聚義廳來收拾場面。

來得氣勢洶洶,見了花小妹,卻一下子彎了眼,溫柔地提醒:“又不是沒讓你進,何故黑臉?現在大家都是一家人,以後看見這些大哥,記得招呼著些。”

花小妹還委屈:“他們也沒招呼我呀。”

花榮又對著滿廳大哥團團一揖。

“小妹不諳江湖禮節,大家見笑,抱歉,抱歉。”

看花榮的意思,完全沒打算教訓妹子,而是拉下自己的嫩臉,大包大攬地給她道了歉。況且花榮的態度讓人挑不出毛病,大夥也隻能不計較。

再說,花榮是真正的軍三代,金光閃閃的出身,跟這些草莽裡摸爬滾打的好漢,氣場上大不相同,舉手投足都帶貴氣。

他又是宋江親自帶來引薦的,沒事得罪他乾嘛。

紛紛打哈哈:“是俺們粗魯,回頭一定緊抓衛生,讓小娘子喝到乾乾淨淨的酒……哎,不過,下次來時,記得空手哇!”

*

這天小雨初晴,阮曉露剛服侍老娘睡下午覺,回到自己房間,有人敲門。

“阮姑娘,”一個彬彬有禮的聲音說,“冒昧叨擾,可否賜見一面?”

阮曉露自從來到古代以後——應該說,打娘胎裡出來,就沒人這麼文縐縐地跟她說過話。就算是梁山上那些“巡山一隊”裡的忠粉,不管對她多尊敬多禮貌,有事時也頂多來一句,“姐姐,開門呐!”

她把這話咂摸兩遍,確信是有人來拜訪,這才穿鞋開門。

眼前一亮,一張春風化雨的娃娃臉。花榮笑容滿面,朝她兜頭一揖。

“在下……”

“彆彆,我認得你,免禮免禮……等等,這啥?哎呀來就來嘛,咋還帶東西呢?”

花榮手裡居然提著個大包袱。放在桌上打開來,阮曉露眼一花。

隻見裡頭琳琅滿目,還帶著淡淡的香氣,有黃的有紅的有青的有白的,單一個金鐲子就特彆顯眼。

“這個是前些年的式樣,給老太君戴著正好,”花榮靦腆一笑,介紹,“這兩匹絹,如今換季,姑娘拿去隨便裁幾件衣。這兩壺酒是年初托人從東京帶的,姑娘給老太君嘗嘗鮮。還有這玉如意……”

阮曉露一看,好家夥,都是梁山上沒有的稀罕貨,想必是他從清風寨府邸直接打包來的。

拉拉雜雜什麼都有,放市面上也值不少錢。花榮殷勤地一樣樣介紹過來,像個剛把人拉到購物中心的導遊。

阮曉露好奇地問:“有事?”

花榮白皙的臉頰紅了一紅,又體貼道:“我看姑娘也有武藝在身,你要是想了解一下弓箭之術,我、我可以教一點簡單的入門……”

導遊變成健身房賣課的。阮曉露愈發不解,“有話直說。”

“沒,沒什麼。以後都是鄰居,大、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

阮曉露可不信。但要說他有什麼醉翁之意,也有點牽強。他帶的這些禮物,適合妙齡少女的不多,實用性普遍不強,隻能拿阮婆婆來做借口,這個也適合她娘,那個也適合她娘……

這哪是健身房賣課的,這是頭一次上門的準女婿。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眼看阮曉露眼神轉為狐疑,花榮才不好意思地改口:“其實是有求於姑娘。你也知道,舍妹剛上山,不適應……”

說了半天,原來是為著妹妹來的。

花榮也知道自己這個妹子深閨驕縱,眼下突然住進強盜窩,又沒個體己人伺候,生怕鬨出事來。這幾天他仔細觀察,這位水寨的阮姑娘性格直爽,熱心愛攬事,大約可以倚靠一下。

“姑娘是過來人,煩請多照應舍妹,多帶她出門轉轉,熟習山寨的規矩。她練過一點點功夫,但都是我陪著打的,要是跟彆人起衝突肯定吃虧。她有點小脾氣,還請你容忍一二……”

花榮過去一直當知寨,隻有彆人求他的份兒,從來輪不上他求彆人。今日頭一次放下身段求人,難免有點用力過猛,自己也覺得難為情,娃娃臉一直紅撲撲的,好像她房裡開了個大蒸鍋。

“還有她……姑娘也許聽說了,她那怪癖實在上不得台面。也是我以前疏於管教,讓她跟丫頭們玩野了。姑娘若是能慢慢勸著,教她玩點正常的東西,打發時間……”

這簡直是五好哥哥。阮曉露那個羨慕呀,能把自家三兄弟跟他換換嗎?

趕緊說:“花將軍你太拿自己當外人了。上了山就是兄弟姐妹,什麼送禮不送禮的,生分,哈哈哈……不送不送,路上小心……”

*

果然沒幾天,花小妹就溜達到水寨來。阮曉露藏好花榮送的一堆禮物,桌上擺一盤小魚乾,熱情把人迎進來。

花小妹當即就發現:“咦,這籠子裡叫喚的是什麼?”

阮曉露把濟州府帶來的蛐蛐籠子往前一推,“送你的。見面禮。”

花榮贈送厚禮,求了阮曉露一堆事。阮曉露選擇性辦事,不打算攔著花小妹熱愛自然。

人哪能沒點愛好。阮曉露不僅不置喙,反而投其所好,總算把這聒噪玩意脫手了。

花小妹喜不自勝,對阮曉露的第一印象直接滿分,抱著那蛐蛐籠子不撒手:“彆人說得沒錯,你這裡果然啥都有!”

一個是軍官妹子,一個是漁民妹子,倆人本來沒什麼共同語言。但梁山上僅有四個女人,花小妹想找人聊個天,阮婆婆代溝有點大,齊秀蘭她嫌人家舉止粗俗,轉來轉去,也隻有這個出身漁家的阮小六姑娘,能跟她接上茬。

聊的內容麼,不外乎山上生活條件太清苦,飲食太糙,路太難走,一群男人聚在一起太臭,阮曉露也大部分心有戚戚,於是積極附和捧哏,把個花二小姐聊得高高興興。

兩人正投緣,隻見花小妹素手一揚,一遝紙片當頭砸來。

“我要買東西。”

阮曉露眼疾手快地接過,低頭一看,瞳孔小一圈。

三張貨真價實的軍功券。

“就尋常婦女用的點眉的螺黛,我的用完了,煩你幫我去市場上買一盒新的。錢找我哥要。”

花小妹上山之後不曾立功。這軍功券不用說也知道是誰的。阮曉露平白替花榮心疼。

花榮是軍功大戶。當初來梁山時,腳還沒下船,宋江就向吳用討人情,給他攬了一堆功,包括在清風寨收留逃難的宋江、為了宋江提槍造反、在清風山大敗官軍……

“還有,”宋江諄諄善誘地說,“收服秦明黃信,收服呂方郭盛,這都是有利於山寨的大功勞。那時候花兄弟雖未上山,但已是我輩中人,這軍功自然是要記一筆的。軍師你說是不是?”

吳用空有三寸不爛之舌,遇上個胡攪蠻纏的宋江,也沒話說,隻能點頭一樣樣答應。

於是花榮上山第一天,就收獲了一遝軍功券。他淡泊名利,又或許是剛上山,沒發展出什麼購物需求,這一遝子珍貴的軍功券,直接送給了花小妹當玩意兒。

但就算花榮能把軍功券當撲克打,不代表這玩意能隨便浪費呀。

阮曉露撫摸著軍功券上的軍師大印,舍己為人地建議:“為了盒螺黛就用三張券,是不是有點太虧了?你瞧瞧還有什麼需要買的,我一並給你帶來。”

花小妹皺眉想想,又添了胭脂、香粉、玫瑰露等等幾樣梳妝打扮的玩意兒,估摸著不超過半斤重,一條街上就能買到。

阮曉露不禁長歎。要是所有客戶都這麼省事,該多好哇!

轉日清晨,她帶著水寨小弟們捕的大魚,悄沒聲來到濟州府,換了錢,買了東西,又帶回幾匹張貞娘家的布,李小二客店住了一夜,第二天蒙蒙亮,趕回水泊,日頭正升。

金沙灘上船擠著船,嘍囉吆喝不停,一群人正在魚貫而下。

繼花榮之後,宋江牽頭、從青州方向趕來的“上山團”,終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