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第 13 章 俺上桌啦!(1 / 1)

一箱箱救命藥分發出去。全梁山的頭領嘍囉人手一份。

當然,大多數人還屬於“無症狀”;大哥們有令,吃就是了。反正吃了沒死人,也沒幾個再生病的;少數症狀輕微之人,吃藥之後病情不再加重,可以掙紮起來操練;還有那麼十幾個倒黴蛋,本來躺在床上等死,吃了藥,遵醫囑,又有人照顧,竟也開始好轉了。

再過七八日,濟州府差撥人馬,駕船大舉來攻。

梁山上的病氣已經褪了七八成。好漢們精神抖擻,嘍囉們士氣高昂,聚義廳前齊誓師,吃飽喝足下山迎敵。

杏黃旗迎風招展,聯排戰船氣勢磅礴,船上樸刀耀著冷光,散入水泊港汊,八百裡殺機四伏。

吳用神機妙算,巧設陷阱,把官軍殺了個落花流水。

點檢奪得幾百匹好馬、四五百艘船、若乾金銀布帛。

雖不夠填平十萬貫生辰綱的巨坑,但也是相當一筆錢財,將整個梁山從“貧困”拉回了“溫飽”,填飽了幾百個嗷嗷待哺的肚子。

新到山寨,便獲全勝,非同小可。聚義廳中大擺宴席。剛搶的馬匹宰了吃肉。剛搶來的金銀立刻分發下去,換得一片歡呼。

咱們梁山有錢啦!不用再守著肉湯撈油星了!

晁蓋喝得酒酣耳熱,大著舌頭宣布:

“奪得好馬,是林教頭的功勞!”

“東港是杜遷、宋萬的功勞……”

“西港,全虧得阮氏三雄……”

一個文職小嘍囉攤開書簿,一筆一劃地“記功”。

綠林不比官場,出身資曆是次要。地位和尊重都是一刀一刀拚出來的。

按照王倫時代沿襲的傳統,此次“表彰大會”不僅是敘頭領的功勞。嘍囉們也互相提名,誇讚這一戰中表現突出的兄弟們。

“俺這條命是王十一兄弟救的!得記他乙等功!”

“在東港汊,彭小虎孤身一人鑿爛了一隊官兵的船!我們幾個都是見證!”

“俺!俺一個人砍了八個官兵,怎麼也得是個甲等功!”

……

功勞分為甲乙丙丁四等,評定標準十分隨意,彈性頗大。倘有爭議,也不難解決:借著酒勁吵一陣,最後讓老大拍板完事。

在吵吵嚷嚷的邀功聲中,有人提出:

“俺本來病得厲害,吃了何成大哥送的藥才能起來打仗。沒這藥,俺多半被官兵一刀剁了!得給何成大哥記一功!”

這叫吃水不忘挖井人。這話一出,一群人讚同附和。

但何成不好意思,說藥也不是他一個人送的。水寨幾十個兄弟都參與了。

“而且……而且這藥也不是俺們搞來的。俺們就跑跑腿……”

嘍囉們噴著酒氣,叫道:“都算功勞!都算!”

記功的小嘍囉運筆如飛。

晁蓋微笑著點點頭,算是認可了這一波民意。

但他還是叫來何成,謹慎地問道:“前日我等病得厲害,忘記問一句,你們是從何處找來這許多藥?兄弟,俺梁山泊好漢以忠義為主,施仁德於民。劫富濟貧可以,不可強取豪奪……”

何成憨憨笑道:“天王放心。這些藥,是俺們阮娘子花五百貫錢向牛大夫定的。他跟徒弟們加班加點,做了好幾天呢。”

這話一出,晁蓋酒醒一半。

“兄弟再說一遍……誰?”

“阮六娘子啊。”水寨眾人七嘴八舌,“俺們每日練習操船,會在泊子邊緣順路捕魚。然後就近賣到集上——當然,梁山的兄弟不能在集上露面,這魚全靠她自告奮勇帶出去,請人分銷的。扣去上下打點的辛苦費,一次就能有近百貫錢進賬。頭一天她就找了牛大夫,給付了定金。再攢些日子,剛好夠付剩下的藥錢。做得了藥,再派幾個兄弟到處分發……”

晁蓋更愣神:“為何不稟報我知?”

大夥振振有詞:“那時候頭領們日夜商討退敵之策,小的們不敢擾你們心思。況且水寨訓練之事是二郎五郎七郎負責,您平時也不怎麼過問嘛!——大哥,你彆怪俺們啊!”

晁蓋趕緊說不怪。梁山又不是衙門,先斬後奏的事多了,哪那麼多繁文縟節。

他和小嘍囉近前講話,廳裡大部分人都沒聽清備細,隻依稀聽得是有人高瞻遠矚,出錢請大夫提前炮製靈藥雲雲……

借著酒勁起哄:“記功!記功!給他記大功!”

晁蓋臉色有點僵。若是哪個兄弟做出的事,定然要記他一大功。可是偏偏……

他親口說過,隻要能給山寨立下功勞,不論大小,都是好漢,都能進聚義廳喝酒。

但何成當時沒在場,不知道老大哥臨時起意的這個規矩,依舊我行我素地說:“大哥您看,俺們送藥都有功勞,那阮六娘子,是不是……”

水寨諸人都是得了她好處的:她下山時托她買東西辦事;她教的那些“拉伸運動”,做下來倍兒爽;有時候阮小五訓練太狠,“辣手摧漢”,她也會幫忙求個情什麼的。

所以都投桃報李,給她邀功。

晁蓋還是不太相信。真的是她?不是她兄弟的主意?

阮氏三兄弟在另一邊喝酒,伏在桌案上,已經成了三隻醉蝦。

晁蓋走近,拍拍三人腦袋,詢問販魚買藥之事。

三兄弟睡眼惺忪,隻道老大哥興師問罪,紛紛一推六二五:“是——是小六自作主張,姑……娘家胡鬨,跟俺們沒、沒關係!俺們每……每日訓練水軍,忙忙忙著呢!”

晁蓋覺得自己有點騎虎難下。聚義廳中燃著火把,一排排渾濁的火光,此時似乎都聚焦在他臉上;弟兄們端著酒碗,大著舌頭說話,似乎都議論的是他。

送藥的都記功了。掙錢買藥的沒功勞,合適嗎?

終於有個人注意到他的窘境。吳用左手舉著根羊腿,右手搖著油膩膩的禿毛扇,學著戲文裡軍師的口吻,醺醺地問:“主公何事煩擾?”

晁蓋把自己的糾結說了。

“哪有對女娃娃論功行賞的,這不合綠林規矩……”

吳用笑起來:“大哥,你已是梁山之主了,怎麼還守著莊稼人心思?什麼綠林,咱們就是北方最大的綠林,規矩咱們定!”

吳學究白教了十幾年四書五經,聖賢教誨對他來說隻是個吃飯的家夥,壓根不信。

難怪十幾年考不中。

他的人生信條很簡單:富貴何妨淫,貧賤大可移,威武必須屈。無事倫理綱常,有事見風使舵,方為大丈夫也。

他借著個酒杯掩護,用眼神指指那些一根筋的水寨嘍囉,悄聲提醒:“大哥,民心所向,不可奪也。倘若不批了這功勞,怕是寒了水寨幾百兄弟的心,日後你還如何號令山寨?”

晁蓋一怔。

“況且咱們梁山統共隻有兩位女流。不論是那位阮老太君,還是阮六姑娘,都不能上陣打仗,縱有微末功勞,也不會搶了兄弟們的衣飯,給個虛名兒又何妨?還能顯得大哥您不拘一格,胸襟開闊,是不是?”

晁蓋連連點頭。

當黑老大真是門藝術。若非軍師點撥,他今兒不知不覺得罪一群兄弟。

於是宣布:“阮六姑娘呢?快給找來,記一大功!”

*

傳令的小嘍囉沒跑多遠:“喲,娘子在這兒。”

阮曉露就等在聚義廳外頭,尋個涼快空地,撿一杆破刀,自己舞著玩。

梁山賊寇雖然都有武功,但很少有人是拜師學的。像阮氏兄弟的一身功夫,那是在十數年日複一日的為非作歹稱街霸巷中,實踐而來的。

阮曉露在梁山待久了,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拿個刀也能耍兩下子。威力不明,因為沒人跟她放對。

那傳令的嘍囉同樣是個菜鳥,眼看刀光閃過,條件反射般鼓掌喝彩:“嗚呼,好刀法!……”

阮曉露丟下刀,笑容滿面:“啥事?”

心裡當然知道是啥事。價值五百貫巨款的靈丹妙藥,她尋思,怎麼也得給自己記一功吧?

當然,這功勞不能她自己腆著臉去求,否則在領導看來無異於胡攪蠻纏;最好也彆讓自家兄弟出面,否則有任人唯親、營私結黨之嫌。

水寨裡的草根大哥們個個欠她人情。她聊天時稍微提一句,自有人為她據理力爭。

果不其然,刀沒耍兩下,等來了領導的口信。

她整理衣帽,大大方方跨進聚義廳大門。

吵嚷聲歡呼聲劃拳行令聲灌滿雙耳。酒肉香氣混著燈燭熱氣衝了她一腦門。

文職小嘍囉高聲宣布:“女眷阮小六,冒險下山采購靈藥——丙等功!”

老大哥十分給面子。跑腿送藥的水寨嘍囉們人人獲得丁等功。而主持買藥的那位,怎麼也得功高一級。

於是她一上來就獲了丙等功,值三個官軍人頭。

眾好漢竊竊私語。

“原來俺們吃的那個藥丸……”

“是她搞的?看不出來哇……”

“真人不露相,這是個角色。”

晁蓋指著她,大聲宣布:“看見沒有?隻要能給山寨做實事的,不管是誰,就算是女的,一律有賞!這是咱們梁山的新規矩!把門的記住了,以後阮姑娘要來聚義廳喝酒,不許攔!”

領導難得彰顯開明,阮曉露當然要配合。做出個受寵若驚的樣子,喜滋滋地領了賞。

彆的立功嘍囉,賞的都是錢;她得到的是幾片歪歪扭扭的金葉子——大戰中俘虜了一個軍官,從身上扒下來一條黃燦燦的束腰金帶。有人想獻給晁蓋,晁蓋堅決不要。領導不要的東西,彆人誰拿都不合適,乾脆拆了,拆出幾片金箔。賞給誰都嫌特殊,乾脆給她。

雖說金子不如銅錢好流通,但反正梁山上也沒有金店也沒有商鋪,有多少金銀銅錢,也就堆在宿舍裡看個樂嗬。

酒酣耳熱的好漢們轟然叫好:“女中豪傑!喝酒!快喝酒!俺敬你一杯!”

大多數人才不管什麼“綠林規矩”,什麼女人進聚義廳是不是晦氣;大夥隻知道席面上來了個妙齡少女,此乃千載難逢之美事,這酒於是喝得格外香。

阮曉露忽略耳邊一串串“妹子來這坐”,穿過幾條長桌,大搖大擺坐在了阮小二和阮小五中間。

俺上桌啦!

端起酒壺,滿上面前幾個空酒杯,“二哥五哥七哥,這次多虧你們支持。來,敬你們一杯!”

當初晁蓋看她不上,不許她進聚義廳,阮小二無腦站領導;現在回想,有點慚愧,覺得自己的長兄威望岌岌可危。

但妹子不但沒記恨,還“多謝支持”。謝什麼,不過是謝他們在她胡鬨的時候裝瞎,沒有一巴掌給她拍水裡罷了。

阮小二將酒水一飲而儘,渾厚笑道:“以後有事,哥哥給你撐腰,彆怕得罪人!”

阮小五接過酒杯,眯著醉眼打量她一陣,彆有用心地笑道:“妹兒,你這口氣賭得夠大。”

“哪裡哪裡,”阮曉露趕緊拿酒堵他嘴,義正言辭地澄清,“我就是想給山寨做點無私奉獻。”

阮小七拿著酒杯,不喝,很規矩地說:“今天夠了。”

阮曉露胡嚕他腦袋,誇一句真乖,然後自己乾了一杯。

姐也是有功之人啦!

以後聚義廳隨便進。早上晨跑轉一圈,下午散步走一圈,夜裡爬到房頂看星星,繞路也要來繞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