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還是決定去安慰一下她那個柔弱無助又愛哭的親爹,免得本來就不好的身體再雪上加霜了。
不過作為才五歲的幼童,她也不能表現得太過於異常——雖然就她目前顯露出來的天賦異稟,便足夠異於常人了。
“娘,我想要去太醫院學醫。”
曹皇後正抱著香香軟軟的寶貝女兒看書,看的還是關於前朝的史書《舊唐書》,好巧不巧今日還到了女帝武則天的序章。
桃夭的目光在那上面短暫掠過,然後就說出了這麼一句話。
曹皇後看《舊唐書》的目的不明,此時聽了女兒的話,下意識就一頓,待翻過一頁書之後,便語氣溫和堅定的說道:“玥兒若是決定好了,那便去做吧,母後會一直都支持你的。”
在私底下桃夭一向都是喊娘和娘親,隻有在正式場合和有外人在時才會喊母後。此時此景,曹皇後如此一說,既是讓她放心大膽去做任何事情,亦是在暗示自己的支持和準許。
“父皇身體一向不好,又要憂心朝政,實在是辛苦。我現在年紀尚小,不能為父皇分憂,若是能習得些許醫術,應該是可以讓父皇身體康健些的。”
桃夭這般說著,隨後又看了幾眼那本《舊唐書》。這是五代後晉的翰林學士劉昫所著,在大宋一朝很是受歡迎。
而更值得一提的是,這一冊書還是曹家送進宮來給皇後捧讀的。
這裡頭的含義可就太過於耐人尋味了。
大概是因為本朝大體上都繼承了唐朝的製度,再加上現在的大宋並未遭遇靖康之恥和南遷逃亡的苦難,國朝思想和風氣都趨向於活躍開放,女子讀史寫詩作詞那就是十分常見的事情。
這時候程朱理學連出現都沒有出現,而唐朝的強大繁盛又是出了名的,故而從天子到大臣,再至平民百姓,大多數都很是喜愛前朝盛唐的。
甚至為了總結盛唐的典章製度以供大宋王朝借鑒參考,她的親爹,也就是宋仁宗後面還下詔重修《舊唐書》,從慶曆四年到至和元年期間再二催促,參與其中的都是像歐陽修這樣的大宋重臣,最後嚴謹審慎根據唐人文獻及唐史著作等修訂出了《新唐書》。
桃夭嚴重懷疑仁宗一朝的大宋君臣很是景仰和羨慕唐朝的強大盛世,並心心念念的也是強國富民,想要開創一個大宋盛世。
隻可惜夢想是好的,但能力卻是有多糟糕就展現得多糟糕。要不是後面有留下千古罵名的宋徽宗等父子兄弟二人做對比,幾乎算得上是毫無作為的仁宗也得被拉出來痛批。
“你有這個孝心就好,若是你父皇知曉了,必然會十分欣慰的。”
曹丹姝已經當皇後當了六年,不說對官家的性情脾氣摸得十分清楚,但也差不多了解了七八成,知道那就是一個看重詩情畫意風花雪月多過腳踏實地乾正事的男人。說難聽點就是像那些無病呻吟矯揉造作的文人,而不是能庇護萬民開疆拓土的帝王。
如果桃夭能知道自己娘親心裡的理智評價,
怕是都要直接點頭認可——他爹就是那一種喜歡風花雪月要多過黃金白銀的人,在他眼裡,可能一朵美麗的花都要比金銀珠寶那些紅塵俗物要雅致些。
但凡他不是大宋官家,那就是一個很普通的男人,喜歡美人喜歡吟詩作詞喜歡烹茶對弈,天底下的男人是什麼模樣,那他就是什麼模樣。
除開他的天家身份不談,那趙禎這個人就是平平無奇,連史官都不會為他寫下一個字。
可偏偏就是這樣幾乎挑不出什麼優點的男人,卻是受天下萬民奉養的帝王……她實在不知這是大宋帝王的不幸,還是大宋臣民的不幸。
桃夭知道自己才五歲,即使是個遠近聞名家喻戶曉的天才神童,但為了不讓彆人把下巴和眼睛都給震驚掉,她也得勉強有點五歲幼童的模樣。
至少不能在這時候看破曹家和她母後之間那心照不宣的皇太女兼女帝培養計劃。
再比如在多次看到自己爹爹病倒,然後又被宮裡的太醫給治好之後,那她就可以有一點點天真的想法——用一腔誠摯濃烈的孝心去為父學醫!
這不得把那個多愁善感又心思細膩的柔弱爹爹給感動到哭了?!
事實證明的確如此,本來還躺在自己寢宮裡悲傷抑鬱的趙禎,一聽到自己的寶貝女兒居然奮發圖強為父學醫時,那就是立刻垂死病中驚坐起,瞬間就容光煥發起來。
“宸宸那孩子實在是……實在是讓我這個做父親的無地自容!”趙禎滿含熱淚的感歎道,真心實意的覺得自己這個做父親的不稱職,居然還要女兒如此擔憂他的身體狀況,甚至還到了要拜師學醫的地步!
尤其是他女兒每日還要卯時晨起讀書習武,本來就足夠辛苦了,結果現在還要為他這個爹爹學醫……因為沒有人膽敢隨意抬頭直視天子龍顏,於是在遇到和說到感人肺腑的事情時,趙禎都是習慣性的想哭就哭,待哭到深處時,甚至還會有龍袍拭淚。
但凡趙禎的為人處事和帝王之威能跟唐太宗李世民像個兩二分,熟讀史書的人都能看得出來他這是在學習太宗文皇帝做一個性情中人。
趙禎在哭完一場之後,立刻就讓宮人為自己整理衣冠,隨後便起身風風火火的感到仁明殿,想要阻止女兒學醫。
雖然趙禎對醫術什麼的沒有太多涉獵,可要成為一位醫術精湛的太醫,那無疑是要下很大苦工夫的。有大圖謀和願意尊重女兒決定的曹皇後沒有異議,卻不代表趙禎這個官家沒有反對意見。
隻是待趙禎到了仁明殿,卻發現寶貝女兒根本不在這裡,而是早早的就讀完書習過武,換了身衣裳又吃了飯食,便興致衝衝的往太醫令那邊趕去了。
“聖人為何不阻止安宸?她才五歲,身子尚且薄弱,如何能吃這般苦頭?”
趙禎覺得皇後這是不夠關心女兒,於是說話語氣也帶上了些許不滿,其實如果不是女兒堅持,他是連讀書習武都不想同意的。
在趙禎的固定思維裡,他的寶貝女兒作為公主,隻需要按照宮中的規矩培養些許才德即可,
到時候再招一個才貌雙全年輕俊美的駙馬,那他的宸宸豈不就是大宋最幸福快樂的小公主了!
而且他的宸宸可是長得像極了他,小小年紀便可窺見幾分傾城容色,長大了肯定也會傾倒整個汴京,甚至是整個大宋的俊秀英才。
所以有這般得天獨厚的條件和金尊玉貴的身份,再加上還有他這個當爹爹的在背後撐腰,趙禎是真的不明白寶貝女兒為何要去吃苦。
曹皇後的目光淡淡的看了官家幾眼,心裡腹誹自己女兒的身體狀況可比官家這個親爹好多了——反正一到寒冬臘月就會身體不適頭昏腦脹的又不是她們母女二人。
“官家你的身體前幾日才安好,還請不要動氣。其實這件事臣妾也是勸過好多次,可是玥兒說她心係爹爹,再加上官家你在病中又不允許那孩子探望,於是一急之下安辰那孩子就起了這個心思。官家你也知道的,那孩子從會說話走路開始,便很有自己的主意,臣妾如何能勸得了?”
“而且這個孩子又是一番孝心,滿心滿眼都是官家你這個爹爹,臣妾這心裡可真是感懷萬千,又是為官家高興,又是有些許羨慕之意……”
曹皇後臉上帶著五分為難,二分羨慕和兩分對女兒的心疼。趙禎一聽,當即心裡就是又喜又憂——唉,太受女兒喜愛和關心也是一種煩惱啊!
“聖人你此言甚是有理,安宸那孩子也是因為太擔憂我了,所以才會毅然決然的去學醫……”
趙禎面上極為動容,說著說著就沒了待下去的興致,趕緊隨意糊弄幾句,便要離開去太醫令那邊尋自己的寶貝女兒。
“此事也不是聖人你的過錯,都是安宸那孩子太過於擔心我這個爹爹了。”
趙禎風風火火的趕來,又急急匆匆的走了。
曹皇後恭順溫婉的迎駕,又假作無可奈何的目送。待趙禎這個官家一走,她立刻就收起了臉上的神情,轉身就去了自己殿裡的小廚房,準備親手為女兒準備補身體的膳食。
作為母親,她又如何不心疼女兒?隻是在這個幾乎是被男人統治的天下,女子想要搏出一番天地,那就得比任何人都要努力刻苦。
否則一旦被踩下去,那就是成王敗寇的慘烈結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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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禎去了太醫令,原先的想法是要好生安慰和鼓勵女兒,即使女兒沒有任何學醫的天賦,那也要昧著良心誇成天縱奇才。
可等他左腳跨進太醫令時,卻是聽到一陣爽朗的笑聲傳來,其中還夾雜著對他寶貝女兒的誇讚。
“公主可真是天賦異稟天縱奇才!微臣行醫數十年,從來沒見過隻看這醫書兩遍就可倒背如流的天才……”
“是極是極!公主居然還嗅覺極其敏銳,隻是教上一遍,就可在幾十種藥材裡找出老臣指名要尋的茯苓和赤茯苓!這、這實在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以往臣隻聽說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當時尚且不以為然,卻不曾想會在公主身上應驗……”
“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啊!公主你為了官家學醫,當真是走對了路……”
“公主……”
聽著裡邊的話差點就走不動路的趙禎:“……”
——不是,你們說的這些話朕好似在哪裡聽到過……之前要為宸宸尋讀書的啟蒙老師和習武的教頭時,包愛卿和狄愛卿是不是也說過這樣的話?
趙禎一邊思索著這件事,一邊擺手讓宮人侍衛莫要通傳,待走了進去,發現原本也就是隻能到太醫膝蓋處的女兒居然站在一張椅子上,而往日不是謙卑恭順就是脾氣十分暴躁的老太醫們,居然是圍著他的女兒站著。
而這些太醫不是站著翻醫書和找藥材,就是站著手舞足蹈面紅耳赤的在爭著搶著誇讚公主,並順便對其他太醫踩上幾腳,好讓公主選自己做傳道授業的老師。
至於他的寶貝女兒,那張粉雕玉琢的小臉蛋上則滿是神采飛揚,看醫書的眼神是開心熱烈的,一雙小手挑揀藥材的動作也是熟練麻利的。
趙禎:“……”
——好好好,看來他對自己神童女兒的天才程度還沒有足夠的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