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太醫無需妄自菲薄,這世間,有人激進冒險,有人平淡自守,都是人生,都有道理,將心比心罷了。”陸纖塵開口道。
“付家人也未嘗不是為了你好,付妙雖說天真,但其言也未必沒有道理,這流言早不起晚不起,偏偏是這個節骨眼上起,貓膩得太明顯了。”
付成澤是聰明人,流言剛起的時候他就意識到在背後推波助瀾的那隻手屬於明禧太後,但仇還是仇的梁家,他開罪不了太後。
“陸醫女所言,不似為太後考慮。”付成澤笑道。
“聖醫峰之外,付太醫是我所見,醫術最為高超之人,”陸纖塵開口道,“付太醫對藥理的研究,令我歎為觀止,一時起了惜才之心,不忍太醫這樣匆忙於塵世。”
付成澤眯了眯眼睛。
“族中師兄告訴我,付太醫在這次瘟疫的治理中居功甚偉,才華令其所敬佩,他欲邀付太醫上聖醫峰,隻是太醫還放不下塵世的掛念,選擇了回京,是嗎?”陸纖塵道。
付成澤喝得確實有點多,有些迷糊,抬頭看人都是重影的。
聽這話,點了點頭。
“付太醫塵世的掛念也無非付家,如今,如今還有必要掛念嗎?”陸纖塵開口道。
付成澤聽出了陸纖塵的意思,醉醺醺地開口:“去元麓派,去聖醫峰?”
“族中師兄很讚賞付太醫的醫術。”陸纖塵繼續道。
能把付成澤打發到元麓派,這是陸纖塵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
付成澤在原著中就是奸臣人設,雖是為祖輩報仇居多,但野心勃勃、爭權奪利也是真的,付家的衰落到底要記明禧太後一筆,這付成澤不可能像王偉策一般當個忠臣,比起放在身邊提防著這炸藥包何時爆炸,不如扔的遠遠的,還心安些。
付成澤腦子已被酒精攪和成了一團漿糊,聽著陸纖塵的言語,忽然開口道:“聖醫女,等陛下的病情好得差不多了,你也會回元麓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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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楓陌聽老太監保年說陸醫女這麼晚了還往太醫院走,心裡掛念著,借口早睡了,翻窗摸出來,去了太醫院。
太醫院心中有虧,看著皇帝親至,那可說什麼是什麼,再恭敬不過了。
聽人說聖醫女去了後院,他便悄悄溜進去了。
這正好聽見付成澤和陸纖塵的對話。
大晚上的,孤男寡女在一起,那男的還喝醉了,蘇楓陌忍了又忍,差點就直接上手把纖塵姐姐拉走了。
聽兩個人說話,他更忍不住了。
纖塵姐姐在邀請付成澤去聖醫峰?
蘇楓陌忍不住想到陸纖塵拒絕為妃的理由——醫修一脈並非是清淨道,但也不適宜沾染太多凡塵俗世。
所以其實是和同門同修在一起才最合適不過嗎?
蘇楓陌不由得繼續想到陸纖塵對付成澤的態度,百般維護,數次求情,問理由就是“賞識付太醫的才華”,這,這樣的理由,不就是“心悅”的意思嗎?
直到最後那一句,付成澤竟然敢反問,他竟然敢問他的纖塵姐姐是否也會回元麓派!
什麼意思,這個混賬東西也敢對他的纖塵姐姐有企圖不成?
便聽陸纖塵應了,說“是的,待陛下病愈,我履行職責,自然會離開”。
離開什麼?為什麼要離開?離開去找付成澤這個卑鄙小人嗎!
越看越覺得肝火旺盛。
蘇楓陌再也忍不住了,忍不住站了出來:“今夜好月色,陸醫女與付太醫也好雅興。”
“陛下?”陸纖塵驚了一下。
付成澤喝得有點醉,但還認識人,見人也要站起來行禮,卻不料站得太急,踉蹌了一步,陸纖塵伸手去扶。
蘇楓陌心中怒意更盛,這人竟然敢當著自己的面,他竟然敢當著自己的面去抱纖塵姐姐!
他兩步向前,拉過陸纖塵的手,把付成澤撇開。
後者一個沒站穩,摔了個少見的屁股蹲。
“陛下?”陸纖塵一皺眉。
門口疊了一摞太醫的腦袋,都是看著小皇帝進來之後跟過來的。
陸纖塵一招手:“正好,進來個人,把付太醫扶起來。”
蘇楓陌抱著陸纖塵的胳膊,這就不鬆手了。
這其實是挺奇怪的一幕,胳膊上掛個小娃子和胳膊被一個比自己還高的少年抱住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前一個帶點撒嬌的味道,後一個則是很強勢地宣布所有權。
蘇楓陌抱著陸纖塵的胳膊,抱得很緊。
陸纖塵不便在太醫院開罪他,向還迷糊著的付成澤一行禮:“付太醫再考慮考慮我的建議,若是有意,可以隨時跟我說。”
蘇楓陌心中有氣,拉著陸纖塵走。
“阿陌,你怎麼跑出來了?”
蘇楓陌還覺得心口有什麼在火辣辣地燒,聽著陸纖塵的質問,不由得火了:“那如果我不跑出來,纖塵姐姐還打算和那付成澤說些什麼,說等你以後也回了聖醫峰之後的事情嗎?”
陸纖塵一時不解其意:“付太醫去了聖醫峰不好嗎?”
“你還是很想他去的,是嗎?”蘇楓陌追問道。
“可,如果他日後去了聖醫峰,陛下能少很多阻力的。”陸纖塵說道。
蘇楓陌一時怔愣,心口燒痛的感覺好像遇到了一彎溫和的泉水,緩緩平靜下來。
付成澤造反的初衷是為祖輩報仇,但這個仇沒有了,不代表他就真的不造反了,就像是白嵐鎮的災情一時壓下來了,不代表彆的地方不會鬨什麼由頭再出事。
王權式微,自己手握政權,這種情況下“反”是最符合利益的做法,不為著仇恨,單為著利益,陸纖塵也無法放心這麼個人在小皇帝身邊留著,能忽悠他上聖醫峰,不理凡塵俗世,未嘗不是件好事。
蘇楓陌看著陸纖塵,心裡是說不出的感受,千言萬語湧上心頭,最終是一句“嗯”。
陸纖塵送蘇楓陌回去,又見蘇楓陌拉著她的手,說要纖塵姐姐給他講睡前故事。
陸纖塵看著這個比自己還高的少年,不知如何開口,張了張嘴,還是給他講故事了。
大晚上的,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隻是純潔地講個故事。
誰信?
陸纖塵表示,我自己信就行,愛咋咋地。
梁家人無權反對,付家人又集體裝瞎,祖輩的仇怨在小輩的笑顏中化為烏有,付妙與梁斌鑄的婚事,最終是商量成了。
這段與原著偏差不小的劇情讓陸纖塵一時無措,長公主尚遠在元麓派,這其中一位男主大婚,她也不可能趕回來,陸纖塵在書信中與她略微一提,她的態度也是“皇祖母做得對”,並未有任何反對的表態。
啊啊啊,旁的都行,唯獨這個不行的,這本小說就是大女主小說,男主要繞著女主轉的,這稍微有偏差,男主要跟彆人結婚了,女主怎麼辦?劇情怎麼辦?
係統在這個時候給陸纖塵亮了紅燈,毛線團子冒出來彈了彈:“是的,男主不能這麼丟了,尤其是,梁斌鑄不是花花公子人設,他的人設是成熟穩重的,如果結了婚,他幾乎不可能再看妻子之外的女性一眼。”
“是的,我想到了,”陸纖塵歎了口氣,“梁斌鑄不能就這麼跟付妙結婚,在付成澤那裡都不行!”
“我們能不能以梁斌鑄大婚的名義,把蘇楓瑤叫回來,蘇楓瑤能回來,那後期劇情就會好開展很多。”陸纖塵說道。
“這恐怕很難解釋得通,”係統說道,“畢竟,現在的蘇楓瑤隻是長公主,臣子的大婚關她什麼事?”
陸纖塵最大的願望是回家,第二大的願望是世界和平,可惜在小說的世界,太和平沒看點,作妖之事早晚要來的。
“所以……”
係統接話:“所以,隻能對不起小皇帝了。”
病來如山倒,蘇楓陌再一次病倒了。
這個人躺在榻上,昏昏沉沉,嘴裡都是胡話。
陸纖塵心中愧疚,來到蘇楓陌塌前,給他把脈診治,而後開藥。
覓雪病的特點,病發時的人會格外脆弱,容易依賴他人,陸纖塵剛摸上小皇帝冰冷的手,忽然想到這一點,手猛然一鬆。
“去,去傳梁姑娘來侍奉,”陸纖塵轉頭對老太監保年道,“讓梁姑娘來照看陛下,侍候陛下吃藥。”
保年一時沒動,喊了一聲:“聖醫女大人。”
“快去,我的話你還不聽了嗎?”陸纖塵皺眉道。
保年連連稱是,而後退下。
“不,不要,纖塵姐姐,朕不要纖塵姐姐離開……”小皇帝的胡話,都喊著陸纖塵。
哪怕把正式表白那一段刪了,也是瞎子都能看出少年一片純澈的心意吧?
辜負了這樣純真感情的自己真是個騙子!
陸纖塵隻能儘可能後退——作為一個注定要離開的人。
門再次被推開,陸纖塵以為是保年回來了,開口交代道:“如果陛下今晚還沒能清醒,寫信元麓派,讓長公主快些回來,還能,能見他一面……”
陸纖塵回頭,來者是付成澤。
“付太醫?”
“請聖醫女相信,我沒有要害陛下的意思,”付成澤附身開口,“我畢竟為陛下診治多年,對他的病症還有些了解,願與聖醫女詳談。”
正好,這時候保年帶著梁溪過來了,陸纖塵點頭,示意梁溪來侍奉,自己站起身來,出了門。
倒在病床上的蘇楓陌迷迷糊糊地開口:“不要,纖塵姐姐,不要離開我……”
陸纖塵還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