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纖塵在明禧太後的問題上猶豫良久,是救是殺,一直到她被請去為太後診治,也還沒有拿定主意。
太後身邊最得力的心腹是紫霜姑姑,迎著陸纖塵從門口走到內室,一路上念叨的是“太後的身體關乎國本,請聖醫女一定要仔細看看”。
隻聽過皇帝的身體關乎國本,誰敢說太後的身體關乎國本,這老宮女透露出的意思,也足夠令人膽戰心驚。
係統給出了選擇題,明禧太後的身體也在此間惡化,到這兩天,已經到了不能見人的地步了,不得不請了太醫院,卻是沒什麼用,這才找來了聖醫女。
說這老人命不久矣了,但感覺她的精神還不錯,在紫霜姑姑的帶領下,陸纖塵走進內室,看見明禧太後正捧著一本舊奏折,也沒打開,就放在手上摩挲著。
“臣女參見太後,太後千歲。”陸纖塵行禮道。
“用不著千歲,哀家都快活不過這個夏天了。”明禧太後說道。
“太後福澤延綿,不必說喪氣之話。”陸纖塵說道。
“那陸醫女給我看看,我這福澤能綿延到幾時?”太後說道。
在看到這位太後的一瞬間,陸纖塵有了主意,她想看看,原著中自己當工具人用的明禧太後,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太後這病,不似一日之傷。”陸纖塵緩緩開口,“像是沉屙延誤,久拖成的病狀。”
明禧太後一笑:“不愧是聖醫峰的醫女,比太醫院那群吃閒飯的厲害不少。”
“自古患者,最怕諱疾忌醫,久之,小病也會拖成大病,太後可能將患病情況如實相告?”陸纖塵開口道。
明禧太後揮揮手,示意紫霜姑姑替她說。
“不瞞醫女,這病,太後病了六年了,當年先帝走的時候患的病,這幾年,太醫院忙於陛下的病情,對太後分不出什麼心神,多也隻是發作時渾身無力、嗜睡,以為是悲傷過度所致,不是什麼大毛病,養養就好,奈何這一養,就成了如今的樣子。”
太醫院要“忙”成什麼樣子,才會不給太後診治?
看來明禧太後對太醫院的門門道道也是清楚的,沒讓人近身。
陸纖塵端著高冷的神情,點點頭:“病狀就是無力嗜睡?怒傷肝,悲勝怒,想是先帝之死,給了太後不小的刺激,傷了肺腑,又沒調理好,眼下還是以‘養’為重。”
“醫女倒是比太醫院那群人誠實不少,”明禧太後笑了,“太醫院那群人,明知道哀家沒救了,還要裝模作樣地寫一大串藥方,好像喝下去就能起死回生了一樣,其實除了嘴裡發苦,什麼作用都沒有。”
太後看向窗外:“真是謝謝醫女了,直接宣布了哀家的死訊,最起碼是不用喝那些湯藥了。”
“太後精神尚可,若是想,可以去禦花園走走。”陸纖塵建議道。
蘇盼菡可真不是喜歡出去走走的人,平時連自己慈寧宮都不怎麼轉悠,更彆說去什麼禦花園了。
“夏日時節,雖是熱了點,但荷塘的荷花都開得很好,太後可以去欣賞一二。”
她兩次開口,明禧太後的眼神沉了下來:“陸醫女可知哀家如果真的以病體去了禦花園,你可是要為你的建議負責的,皇上的病還指望著你治療呢。”
明禧太後是聰明人,能看出現在的太醫院拚命想抓這位陸醫女的小辮子,找個由頭治罪或者把她打發走,太後病重,隨時可能不久於人世,這陸醫女要是個謹慎的,都不會到慈寧宮走這一趟,可她偏偏來了,甚至還建議太後出去“走走”!
人之將死,掛念的到底是兒孫,皇帝和長公主的病指望著陸醫女,太後是不想在自己這裡給她鬨出什麼事的。
陸纖塵微微點頭:“是陛下對臣女說過,他想走出去看看,隻是太醫院一向看得緊,不允其走動,臣女便將心比心,以為久病之人都是渴望看看外面的,若是將不久於人世,為何不能在生命的最後,吹吹風,欣賞下美麗的自然風光呢?”
她這話在明禧太後耳朵裡,未免有些天真,她不得不歎一句“還是個心思單純的孩子”,卻又對她說的荷花正盛有點心動。
“如果哀家聽你的建議去了禦花園,出了什麼事,你可真就懸了,即使好好的回來,也難免落人口舌,無甚好處,醫女可真想好了?”太後說道。
陸纖塵一低頭:“怎會無甚好處,太後能多見一見這美好的風光,心情能快活些,當是最大的好處。”
明禧太後深深閉了眼,浸潤權力這麼多年,嘴上說著“為她好”實則捅她一刀的事情太多了,眼前這來自聖醫峰的姑娘,在無利可圖還有巨大風險的情況下說些真為自己的話,竟是這麼愚蠢,又這麼難得。
“哀家要走了,無意拖累任何人。”明禧太後偏過頭去。
陸纖塵的心口一時說不上什麼滋味,這位太後,在擅權的背後是對自己極端的苛責,知道自己身為女性執掌天下而受人詬病,每時每刻都在殫精竭慮地想做到更好,放棄了感情,精明於利益的算計,到生命的最後一刻,都顧慮著可能存在的風險,不肯放任自己去享受。
因著蘇楓瑤主動放棄權力的行為讓陸纖塵不得不有些失望,她此刻不自覺地將女主與眼前的明禧太後蘇盼菡相比,若是她正年輕,若是她還健康,她絕對不會放任權勢的旁落,不會把天下的責任讓給病重的弟弟,不會將皇室的權力讓給虎視眈眈的朝臣,而定會是自己手執權柄,君臨天下。
“太後,什麼責任,臣女都擔得起。”陸纖塵忽然跪下了。
明禧太後睜眼看向她。
“太後,臣女父母兄長便是元麓派天極峰的劍修,曾聽長輩口耳相傳說笛蘭公主年輕時拜師學藝的風姿,後又聞您撐起蘇氏皇族正統的偉大功績,您是臣女心中最卓越的存在,如今有幸得見,太後願保臣女而屈自己,實乃臣女之大幸,臣女,臣女無法言說自己此刻的心情,或許是激動,或許是可惜。”陸纖塵跪著說道。
明禧太後定定地看著眼前的女孩。
“臣女愚鈍,對太後的病狀難說解法,但也真心希望太後的順從自己的願望,在生命的最後不留遺憾,臥床六載之後,能看見今年盛夏,有陽光奪目,荷花開了滿池,心中能得片刻歡欣,為此,臣女什麼代價都可以承受。”陸纖塵誠懇道。
明禧太後看著陸纖塵的跪拜,動了動嘴唇:“你這樣的傻姑娘,在朝堂上是活不下去的。”
“臣女謝太後照拂,無需太後為臣女考慮,隻願太後順應本心做決定,莫要委屈了自己。”陸纖塵態度誠懇道。
明禧太後一笑,笑出了一點老人家的慈祥:“罷了,我也確實想看看,今年盛開的荷花。”
太後要去後花園看荷花,這可是件大事。
光為太後整理行頭就花了大半個時辰的時間,幾位宮人扶著太後坐上轎子,可謂是小心翼翼。
紫霜姑姑想說些什麼,又看著太後難得放鬆的表情,向陸纖塵鞠了一躬。
對太後身邊的第一心腹來說,這是極大的禮數了。
太醫院聽此,付成澤急匆匆地趕來,正好撞上太後要出去。
他身邊的一個小太醫跪下就是磕頭:“太後,此行萬萬不可呀,太後身體虛弱至此,本就不適宜挪動,這去禦花園,豈不是要出大事,誰給太後提的意見,此人定不安好心。”
“沒誰提的建議,就是哀家自己想外出走走,怎麼,哀家想乾什麼,還要聽太醫的意思了?”明禧太後不耐道。
付成澤連忙打了一下小太醫的頭回道:“太後彆介意,這孩子就是性子直,想說什麼就直接開口了,也是關心則亂,太後想做什麼,臣自然無權乾涉,隻是這事情畢竟不小,事關太後身體,還望太後允準太醫院跟隨。”
明禧太後征求意見的目光落到了陸纖塵身上。
雖然不太明白太後把這事推給自己是為什麼,但她還是規規矩矩地回答了:“付太醫按規矩辦事,臣女自然沒有意見。”
太後要去禦花園的事情不小,太醫院聽說了,小皇帝那邊自然也聽說了。
隻是小皇帝在宮中人脈遠遠不足,聽到的消息已經是幾經轉手的了。
“你是說,皇祖母想去荷花池看荷花,誰都攔不住,便叫了陸醫女和付太醫都跟著?”
彼時蘇楓瑤正教著弟弟看奏章,忽聽此消息,不由得一愣:“皇祖母身體不適,怎還這般任性,這如果出了什麼事,可就說不清了呀。”
她眼睛一轉,忽然有個不好的猜想,皇祖母知道太醫院古怪極深,弟弟都為其所害,這次自己身體不好,一定要拉上付太醫去看荷花,莫不是為了給小皇帝掃清障礙?
蘇楓瑤猛然站了起來,不行,即使是要辦了無法無天的付成澤,皇祖母也不能做傻事呀!
“今日政事不忙,陸醫女伴皇祖母去了禦花園,我們也去荷花池看看吧,”蘇楓瑤起身說道,“來,阿陌,我們一起去看荷花,去看看皇祖母。”
蘇楓陌隻聽陸醫女也在,欣然地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