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一點點從東邊升起, 暖紅色的光輝驅散大地上的陰冷,溫暖得令人想要流淚。
樓延站在陽光下,看著那縷紅色的日光變成了金黃色, 慢騰騰地懸掛在了群山之上。
他的雙眼被日光刺得流淚,黝黑的瞳孔被染成了清亮的琥珀色, 卻仍然沒有移開眼睛。
傅雪舟走到了他的身邊,樓延喉結滾了滾, 啞聲開口道:“路好修死了。”
“嗯。”
傅雪舟看著天邊日出, 緩緩說道:“沒有他就不會這麼快勝利。”
“是啊, ”樓延聲音哽咽, “但這場戰鬥死了太多太多的人了,他們沒告訴我, 但我知道小雨也死了。她說過要等我回來,但我還是沒趕得回來。你知道嗎?我明明可以用【時間倒流】救下路好修, 但我卻不能用, 我竟然不能用。”
傅雪舟輕歎了口氣,走到樓延面前抬手擦去了樓延臉上的眼淚, 沒想到把手上的血跡也擦到了樓延的臉上。他皺皺眉, 頗有些無措:“彆哭了。”
樓延啞聲道:“我心裡難受。”
傅雪舟看著他被淚水沾濕的眼睫和泛著血絲的雙眼, 知道他是真的難受。怎麼能不難受?即使他們贏了,但贏得太過慘烈了。
在剛剛那一波慶祝勝利的震天哭聲和呐喊聲後,人們就沉默下來開始埋頭打掃戰場,將戰死的同胞遺體焚燒掩埋。
日光和火光一天一地, 交相輝映。放眼望去,這片大地已經變得坑坑窪窪,斷壁殘垣。
他們真的是慘勝。
戰勝詭異的代價,是他們人類的家園也被毀了個七七八八。
李三新他們接受不了路好修的死, 正抱著路好修的屍體不讓彆人焚燒。樓延就是看到那一幕太過難受,才會一個人站在遠處獨自舔舐傷口。
傅雪舟不知道樓延的心情是一種怎樣的心情,但他卻想讓樓延開心。他牽過樓延的手臂將樓延抱在了懷裡,掌著樓延的腦袋將他的臉壓在自己的肩上,用他那很令人信服的語調平靜地道:“他們會以另外一種方式存在,看到我們的勝利。死亡從來不是結束,而是開始。況且這麼多人一起死,他們也不孤單了,所以沒必要難過。”
“……”樓延的眼淚剛染濕傅雪舟肩膀處的衣服就被迫停了下來,眼皮都跳了一下,“什麼叫這麼多人一起死也不孤單?傅雪舟,你會不會說話?”
傅雪舟疑惑:“我哪說錯了?”
樓延道:“……算了,你以後不會安慰人就不要亂說話。”
傅雪舟的情商真的是個謎,有的時候說的情話讓人懷疑那些話竟然能是他說出口的,但有時候說的話又簡直氣得讓人恨不得和他殊死搏鬥。
但被這麼一打岔,樓延的心情確實稍稍恢複一些。他從傅雪舟的懷裡離開,卻不小心碰掉了傅雪舟的手機。
看著這個手機,樓延都無語了,他彎腰撿起手機:“我都不知道你竟然還隨身帶著手機?兄弟,這可是戰場啊。”
傅雪舟冷笑一聲,“那是你的注意力沒放在我身上。”
樓延無話可說,他想起之前把傅雪舟隨手往路邊一扔的事,心裡有些愧疚。
他把手機遞給傅雪舟,手機卻被他碰得亮起了屏幕。樓延隨意一瞥,就掃了密密麻麻的小說頁面。
不是吧,傅雪舟竟然喜歡看小說?
但他還沒細看,手機就被傅雪舟兩指夾走利落地塞到了口袋裡。傅雪舟神色自若,沒有半分異樣,“李三新喊你了。”
樓延顧不得再問,轉身匆匆走到李三新、段澤歌幾人的身邊。
葉不言在這幾個月已經和路好修成了好朋友,他這會兒抱著路好修的屍體,無聲地掉著眼淚。所有人沉默地看著他們,眼眶紅著,氣氛肅穆。
小雨死的時候他們還能哭出聲,但當悲傷積攢到一定程度的時候,他們反而無法大哭出聲了。唯有不斷流淌的眼淚,才能宣泄他們的難過。
葉不言再怎麼不想接受現實也得接受,他被拽了起來,火光吞沒了路好修的屍體。
小雨的身體已經被埋了,隻能將戰場上找到的衣服碎片也扔在了火堆裡,當作這是他們兩個人的葬禮。
樓延看著這一幕,突然有了想要抽根煙的欲.望。他用力咬著牙,一眨不眨地盯著熊熊烈火。
這是他參加過最簡單的一場葬禮了——可笑的是,樓延身家數億,卻沒法在這時給自己的朋友辦一場體面的葬禮。
“你說,他們會不會怪我,”樓延低聲跟身邊的李三新說,“怪我沒有好好給他們下葬。”
李三新的聲音同樣沙啞,帶著濕意,“不會,他們會很開心,因為這個地方是他們戰勝詭異的戰場。”
樓延沒再說話了,用力忍住眼中的酸澀。
大火的火光在他們臉上跳躍著,越來越多的人圍了過來,默默地往火堆裡扔了代表自己戰友的衣服、徽章,甚至是手指和殘肢。火變得越來越大,人也越來越大,大家看著這堆耀眼的火焰,火焰也在他們的眼中燃燒。
等到火焰從高變低時,李三新突然問道:“明天會變得怎麼樣?”
樓延呼出一口氣,肯定地道:“會變得越來越好。”
*
在詭異之主的心臟被樓延捏碎後,不隻他們戰場上的詭異滅亡了,整個國家、整個世界的詭異都在同一時刻滅亡。
全球損失慘重,人口銳減到了詭異複蘇來臨前的二十分之一。除了人類數量上的傷亡,地球本身受到的損害也十分嚴重。
有的國家動用的熱武器直接毀滅了自己的半個國,熱武器遺留下來的輻射就是一個大大的危害。所有人都知道,打贏詭異隻是一個開始,最為艱難的還是戰後地區重建。
但再怎麼艱難,人類的內心也充滿了希望和力量。不用擔心詭異會時不時出現殺死他們,人類的精神氣頓時提升了一大截。
而親人、朋友死亡的痛苦,終究會像陰雲一樣被頭頂日光驅散。
林遊帶著詭異防控局的人整理完戰場後就去開會了,但樓延一行人卻不知道該乾什麼。他們站在戰場上,各自都在發著呆。
終於,段澤歌率先開口道:“樓延,傅雪舟,你們知不知道詭異之主說的最後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一說這個,樓延就皺起了眉,莫名有種不想深入探究的煩躁感覺:“不知道。但那應該就是詭異之主故意說的挑撥離間的話,它恨傅雪舟,所以想讓我們在它死後也殺了傅雪舟。”
傅雪舟垂眸,神情莫測。
段澤歌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也不是不可能。不過我想問問你們,你們的天賦能力和身體內的詭異消失了嗎?”
聽到這話,眾人都是一怔。自從看著詭異之主死亡,戰場上的詭異一個個變成血水肉泥之後,他們就下意識地覺得全世界的詭異都跟著消失了,也下意識地覺得自己身上的詭異力量也會跟著消失,倒是沒有特意去查看。
被段澤歌一提醒,他們趕緊試了試。李三新最先開口,倒是毫不意外:“天賦能力還在,鬼嬰消失了。”
段澤歌又看向樓延和傅雪舟。
樓延眉頭皺得更深,緩緩道:“我的天賦能力也還在。”
段澤歌敏銳地追問:“那詭異能力?”
“……也還在。”樓延張開手,掌心冒出一朵骨花,他神色複雜地道。
李三新心裡一沉,立刻看向傅雪舟:“你的還在不在?”
傅雪舟頷首,表示也在。
李三新的心徹底沉到了穀底,他轉頭看向段澤歌:“你的還在不在?”
“和你一樣,天賦能力還在,但詭異力量卻消失了。”段澤歌看向樓延和傅雪舟,“剛剛我看到林遊統計了戰場情況,天賦能力本身就是我們自身覺醒的能力,在詭異之主死後還在並不稀奇。但除了你們兩個人之外,其他半詭者身體內的詭異也跟著消失了。”
正是因為如此,所以林遊沒有多想就已經斷定了詭異之主已死。
氣氛再次凝重,樓延張張嘴,腦海中突然想起了詭異之主最後那個詭異的笑容,他喉結滾了滾,幾乎要被逼瘋了:“為什麼我和傅雪舟的詭異力量還在?”
手中的骨花精美而漂亮,但在此時此刻,它卻包含著滔天惡意,刹那間籠罩住了以為剛剛走出黑暗的他們。
為什麼還會有詭異力量存在?
是因為他和傅雪舟特殊,還是因為詭異真的沒有徹底消失?
難道真正的詭異之主還沒有死嗎?
不可能!詭異之主絕對已經死了!
但這些詭異力量又是怎麼回事?!
樓延腦子一陣一陣地疼,他好像踏入了泥潭之中,半個身體被掩埋了一半。如果詭異之主還沒死,那他們根本就沒有再與之對抗的實力了。
這到底是什麼意思?!詭異之主最後的那句話又是什麼意思?!
段澤歌抿了抿乾澀的唇,道:“你和傅雪舟是特殊的,你們想一想,你們的詭異力量的來源有什麼共同點嗎?”
樓延猛地呼吸一窒,立刻抬頭看向傅雪舟。
傅雪舟也在看著他,卻隻是單純地在看他,目光專注。兩個人目光對視,傅雪舟還不由自主地勾了勾唇,樓延眼中卻駭浪掀起,立刻攥緊了拳頭。
他的詭異力量來源於另一個世界的他,而另一個世界的他吞吃過傅雪舟的心臟。
傅雪舟……
共同點是傅雪舟的心臟。
一種不可能的想法出現在了樓延的腦海裡,樓延雙眼瞬間通紅,低吼出聲:“不可能!”
“不可能什麼?”傅雪舟好奇。
樓延嘴角緊抿,呼吸不由急促。傅雪舟眉頭微皺,伸出手撫摸了兩下樓延的後背:“彆緊張,你彆亂想。”
段澤歌卻逼問一般地道:“樓延,你想到了什麼?”
樓延全身微微顫抖,整個人好像陷入了某種煎熬狀態,雙眼甚至有些失焦。
“樓延?樓延?”傅雪舟叫著樓延,語氣逐漸著急。
“樓延,我認識的那個‘樓延’和你一樣理智,他還沒有徹底愛上傅雪舟,沒有你對傅雪舟那麼深的感情。我絕不相信他在日記本裡那麼後悔隻是因為愛情……”
段澤歌的聲音逐漸哽咽,他還想繼續說,傅雪舟卻冷冷看了他一眼:“閉嘴!”
李三新也看出了樓延狀態的不對,他使勁扯了扯段澤歌的手臂,譴責道:“你到底想說什麼!彆他媽拐彎抹角!”
段澤歌心口一抽一抽地疼,他不想說這些話,因為他知道這些話會傷害到這個世界的樓延。
這也是樓延啊,他怎能忍心?
可如果不說,他卻覺得自己是個罪人,說不定這個世界的平靜還會被詭異毀掉。
“……我認識的那個‘樓延’一直後悔殺死了傅雪舟。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說‘不要殺傅雪舟’,所以我一直在找原因。我原本以為是隻有傅雪舟才能夠殺死詭異之主,但最終殺死詭異之主的是你和路好修,樓延。那‘樓延’一定有其他意思……在聽到詭異之主最後那句話的時候,我終於明白了。”
樓延背對著段澤歌閉上了眼,他不敢去聽段澤歌後面的話,卻無法阻止他繼續說。
傅雪舟本想打斷段澤歌,但段澤歌這句話裡的信息量太大,讓他都不由愣了一下。
“什麼另一個‘樓延’,什麼日記本?你在說什麼?”李三新心裡莫名地不安,忍不住追問道。
段澤歌卻沒有解釋,他盯著樓延的背部一字一頓地道:“傅雪舟一擊就可以殺死舊詭異之主。”
“傅雪舟的詭異力量強到讓詭異之主害怕。”
“其他的詭異也害怕他。”
“他甚至吃了大半個詭異之主的心臟都沒事!”
段澤歌胸口劇烈起伏,艱難地道:“傅雪舟為了殺詭異之主所以吃了無數的詭異,那些詭異力量堆積在他的身體裡,他是不是早已經在不知不覺之間,就成為了真正的詭異之主?”
“……”
所有人都沉默了。
半晌,李三新才不敢置信地提高聲音:“怎麼可能!!!傅雪舟是人類!他怎麼能是詭異之主?!”
“他是人類,但他比詭異之主還要強大,”段澤歌聲音更高地道,“我們殺死的那個詭異之主也從未承認自己是詭異之主,一切都是我們的以為而已。傅雪舟吃的詭異太多了,詭異的力量一直朝他流去,他又怎麼不算是詭異之主呢?”
傅雪舟冷漠地看著段澤歌,表情緩緩變得厭惡至極,最後嘲諷笑了一聲:“我是詭異之主?”
他覺得很可笑。
輪回292次,傅雪舟的目標就是殺死詭異之主。結果段澤歌在這裡告訴他他才有可能成了真的詭異之主,如果段澤歌不是樓延的朋友,現在已經死在了傅雪舟的手裡。
“……他說得也沒錯。”
一道陌生的聲音插入了眾人之間。
眾人轉頭看去,就見他們身邊不知道什麼時候多出來了一個被綠植繁花包圍的店鋪。灰伯爵手捧著一個木盒從店鋪中走了出來,緩緩走到了眾人面前。
“好久不見,各位。”
傅雪舟全身一寸寸地繃緊,他直勾勾地看著灰伯爵,眼神一點點變得猩紅暴虐,壓迫感逼人:“你的話是什麼意思。”
此時的他像個受到圍攻的野獸一樣,隨時處在發瘋化魔的邊緣。
樓延感覺到了傅雪舟的緊張、厭惡和自我懷疑交織在一起的複雜情緒,他下意識拉住了傅雪舟護在自己的身後,防備地看向灰伯爵。等看到灰伯爵手裡拿著的木盒時,樓延的臉色也一瞬間變得極其難看。
他認得這個盒子,這個盒子裡面裝的是傅雪舟的心臟。
灰伯爵這是什麼意思?他為什麼要拿傅雪舟的心臟過來,傅雪舟明明沒有死!
灰伯爵悲哀地看著他們,苦笑道:“我一直在等詭異之主死去。直到三個小時前,你們殺死了詭異之主。我本來以為詭異就此可以全部消失,可等不及高興,我就發現我店鋪中的那些詭異道具還存在著詭異力量。”
“而這樣的情況,隻能代表還有源頭在給這些詭異道具提供詭異力量。”
說著,灰伯爵突然跟樓延說了一聲“抱歉”。
樓延的心猛地一跳,雙手向後推著傅雪舟戒備地後退了兩步:“你為什麼跟我道歉?”
“彆擔心,”灰伯爵歎了口氣,將手中的奪命手機拿給了他看,“我是在為我擅自進去了你家,沒經你允許就拿走了奪命手機道歉。”
樓延的眼神逐漸危險,他眯起眼睛看了奪命手機一眼:“你問了這東西什麼。”
“我問它詭異之主是誰。”
樓延嗤笑一聲:“這玩意會說謊話,它的話可不能相信。”
灰伯爵平靜地道:“沒錯,所以我用了一些手段讓它說了實話。第一次,它告訴我詭異之主已死;第二次,它告訴我詭異之主還未覺醒;第三次,它告訴我詭異之主還未覺醒的心臟在我的店鋪裡。而我的店鋪,隻有一個傅雪舟的心臟。”
樓延早已料到他會說什麼,但聽到的時候還是心中一沉。
猝不及防地,他突然想起了之前他用奪命手機給傅雪舟打電話試圖殺死傅雪舟的事情。當時電話一接通,奪命手機就被傅雪舟的聲音給嚇得連忙掛斷了。他當時隻以為奪命手機是被傅雪舟的氣勢給嚇到了,沒有想過還有這樣的原因。
樓延從來沒想過傅雪舟是詭異之主的可能,傅雪舟也從來沒想過這個可能。可就像是個玩笑一樣,命運跟他們講了個地獄笑話。
隻因為傅雪舟吃了太多的詭異,隻因為他292個世界的不斷積攢力量……所以,他就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時候,身體內的詭異力量足以讓他成為詭異之主了嗎?
空氣都好像被凍住了,樓延深呼吸一口氣,勉強冷靜道:“但傅雪舟是人類,他擁有理智,還有人類的身體。他怎麼可能是詭異?”
“你見過他狂暴化的樣子吧,”灰伯爵仿佛可以看透人心的綠色眼眸和樓延對視,“他那個樣子還算是人類嗎?”
樓延啞然。
灰伯爵道:“就連你——如果你體內的詭異全部複蘇,你也會變成詭異之主那麼可怕的詭異。”
……樓延無法反駁。
因為他知道灰伯爵說得是對的。另一個世界的他就完全變成了詭異的樣子,還是恐怖至極的SSS級彆詭異。
那比他吞噬過更多詭異的傅雪舟,詭異化的模樣又會多麼可怕?
灰伯爵抬眸,和被樓延護在身後的傅雪舟對視:“傅雪舟,我問了奪命手機什麼叫做‘未覺醒的詭異之主’,從它的回答加上我的推測後,我得到了答案。你就是未覺醒的詭異之主,你之所以能夠一直保持人類的模樣,是因為你的心臟一直放在我這裡。”
灰伯爵小心地打開了木盒,露出了那顆鮮活跳動著的心臟。
“這顆心臟,才是現存一切詭異的力量來源。隻是因為它沒有和你合為一體,所以你才沒有徹底詭異化。”
撲通、撲通。
這顆被木盒封存許久的心臟有規律地跳動著。
在場所有人都沉默地看著這顆心臟,臉上的表情空白一片。
樓延愣愣地看著這顆心臟,他的心臟也有了揪疼的感覺。
“原來是我的心臟……”
傅雪舟垂眸,扯了扯唇。他走上前想要撫摸自己的心臟,但灰伯爵卻下意識躲了一下,就像是害怕傅雪舟趁機奪走心臟一樣。
這個動作一做,氣氛更加僵硬。傅雪舟的手在空氣中頓了幾秒,自然而然地收回,側頭跟樓延道:“你去拿吧。”
灰伯爵愧疚得都有點不敢看傅雪舟了:“對不起,我……”
“把他的心臟給我。”樓延面無表情地上前說道。
灰伯爵再一次苦笑:“我沒有防備他的意思,我隻是——”
“把、他、的、心、臟、給、我。”樓延掀起眼皮,冷冰冰地道。
灰伯爵默默地把木盒交了出去,不管怎麼說,他相信樓延不會任由感情用事。
“這顆心臟現在還算不上真正的詭異之主的心臟,”灰伯爵繼續解釋道,“隻有傅雪舟和這顆心臟合二為一,徹底變成詭異化狀態,傅雪舟才會成為真正的詭異之主,這顆心臟也會成為真正的詭異之主的心臟。”
樓延雙手微顫地將木盒合上,狀似平靜地道:“你確定嗎?”
“我確定,”灰伯爵抿了抿唇,有些猶豫地道,“但傅雪舟和這個心臟如果合二為一的話,肯定會失去所有的人性。他那時就會變成比你們之前對付的詭異之主還要可怕的存在。我擔心的是你們沒法在他詭異化的時候重新把這個心臟從他身體裡拿出來,然後毀掉這顆心臟。”
“那這對傅雪舟也太殘忍了,”李三新下意識道,說出口才反應自己說了什麼,臉色頓時一變,連忙解釋道,“不,我不是說要殺傅雪舟,我沒有想殺他的意思!”
但此時,已經沒人在乎這點口誤了。
樓延低頭看著懷裡的木盒,整個人有些失神,“所以你是什麼意思,灰伯爵。”
“樓延,你明明知道我的意思,”灰伯爵無奈地道,“如果有人可以殺死詭異化的傅雪舟並且掏出傅雪舟的心臟,那就隻有你。我相信傅雪舟即使變成沒有理智的詭異,他也不會殺死你。”
頓了頓,灰伯爵猶豫地道:“大概。”
“……”樓延是個很理智聰明的人,但他發現他此刻大腦空空,什麼邏輯話語都想不起來,組不成片。他抱著懷裡的木盒,用儘全力去找灰伯爵的話柄:“不對……我也吞了很多詭異,我甚至還間接吃過一個傅雪舟的心臟,那為什麼我沒有成為詭異之主?”
灰伯爵縱容地看著樓延,就像是看著找借口不做事的孩子一樣:“因為你身體內的絕大多數詭異都沒有蘇醒,你知道的,對嗎?”
樓延張張嘴巴:“……”
傅雪舟突然道:“可以。”
所有人下意識回頭看他,傅雪舟神色還是那麼淡淡,他垂眸重複道:“詭異之主必須死,樓延,你來殺我。”
樓延好像沒有聽清:“你說什麼?”
傅雪舟反倒笑了,他微微彎下腰,銀發籠罩住他和樓延,傅雪舟輕輕在樓延的唇上落下了一個吻:“隻要毀掉我的心臟,這一切都結束了。”
樓延莫名其妙地開始眼睛模糊,他深呼吸一口氣道:“但你會死。”
“那你會忘記我嗎?”傅雪舟問。
樓延勉強想笑,但笑不出來,啞聲道:“彆說了,你讓我很難受,傅雪舟。”
傅雪舟又笑了一下,他親了一口樓延,動作堪稱溫柔:“對不起。”
灰伯爵複雜地看著這一幕。他從來沒有想過他能看到傅雪舟如此溫柔細致的模樣,也從來沒有想過他會這麼低聲哄著樓延。
他們這副模樣,分明是一對相愛正深的戀人。
灰伯爵突然感覺自己真是罪孽深重,要讓這樣的一對戀人一人殺死另一人。
傅雪舟直起身,看向了其他人:“給我最後半天的時間吧。”
這話一出口,李三新頓時忍不住眼睛一熱,他想說彆說半天了,你想活多久就活多久!但衝動的話還沒說出口,傅雪舟就已經拉著樓延離開了。
附近就有城市,傅雪舟帶著樓延來到了城市裡。樓延沉默地跟在他的身後,有種呼吸不暢的窒息感。直到他被傅雪舟按著坐下,樓延才猛地回過神,他觀察了一下環境,和前面鏡子裡的自己對視:“這裡是理發店?”
“嗯。”
傅雪舟將理發店的剪發工具找出來,一手拿著剪刀一手拿著梳子站在了樓延的背後,輕輕給樓延修著過長的頭發。他骨節分明的手指嫻熟地把玩著銀色剪刀,動作好看又靈活:“之前說好的,要給你理發。”
細碎的黑發掉落在了地上,樓延眼眶泛紅,他透過鏡子凝視著傅雪舟,一時竟移不開眼,不由自主說了真心話:“我也想看看你剪短發的樣子。”
傅雪舟笑了一下,抬眸和鏡子裡的樓延對視一眼:“等我給你剪完,你可以給我剪。”
“我沒給彆人剪過頭,技術肯定很差。”樓延頓了頓,“會把你剪得很醜。”
傅雪舟慢條斯理地道:“不會。”
樓延勉強笑了笑:“這麼相信我?”
傅雪舟瞥了他一眼:“因為有我這張臉,什麼發型都不會醜。”
樓延一愣,隨即哈哈大笑起來,匆匆擦了下眼睛:“笑得我眼淚都出來了,傅雪舟,你好自戀啊。”
傅雪舟停住手上的動作,和鏡子裡的樓延對視。樓延看著那雙漆黑得好似怪物一樣的雙眼,不知不覺間,他已經淚流滿面。
傅雪舟將椅子轉向自己,一手撐著椅背,彎腰細細吻去樓延臉上的眼淚,他竟然還能笑得出來:“樓延,你哭了。”
他喟歎一樣地重複:“你為我哭了。”
“你要死了,傅雪舟!你要死了!!!”樓延低吼道,“你能不能表現得憤怒一點?你能不能掙紮一點!你那麼強,你為什麼不反抗!”
傅雪舟道:“因為我們都想殺死詭異之主,因為詭異之主必死。你知道的,樓延,灰伯爵說得很對,隻有你才能殺死變成詭異化的我。”
“操他媽的……”樓延幾乎崩潰,“憑什麼是我!”
傅雪舟道:“因為我愛你。”
樓延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了,他頹廢地倒在椅子裡,閉上眼睛一點點感受著傅雪舟的親吻。
對啊,誰讓傅雪舟愛他。
傅雪舟很快就給樓延剪好了頭發,鏡子裡的樓延發型利落帥氣,微卷的發絲垂在耳側,又恢複成了社會成功人士的模樣,滿是優雅矜貴。
樓延站起身,讓傅雪舟坐下。他拿起傅雪舟剛剛用的剪發道具,生疏地捧著傅雪舟的長長銀發,一時間不知道怎麼下手,隻能不斷詢問傅雪舟:“就一刀剪下去嗎?”
“剪這麼多嗎?”
“啊,再短點?”
銀色長發大片大片地掉落,覆蓋住了地面上的黑色短發。樓延真的很不熟練,全程都手忙腳亂。事實證明做某些事情有個專業指導老師很重要,樓延聽著傅雪舟的話,短發一點點成型。樓延剪得很認真,也就沒有注意到傅雪舟全程都在看著鏡子裡的他。
最後,樓延站起身端詳鏡子裡的傅雪舟,滿意道:“怎麼樣,還不錯吧?”
銀色短發的傅雪舟多了幾分清爽年輕的帥氣,碎發懶散地垂在他的額角,竟比長發的模樣多了令人耳紅心跳的悸動感。他看了自己一眼,對著樓延點了點頭,給予肯定:“不錯。”
樓延捏著傅雪舟的下巴觀察了一下,發現傅雪舟左邊耳朵的一縷頭發有些長了,他嚴謹地拿著工具想把這縷頭發剪短。
傅雪舟一動不動任由他動作,突然道:“樓延。”
“嗯?”
“你喜歡我嗎?”
或者是上一次用“愛”這個詞卻吃了閉門羹,傅雪舟這次換了“喜歡”兩個字。
“嗯。”樓延死死抿直唇,忍住那股嗆人的酸澀。
傅雪舟今天的話真的很多,他又道:“可是我們八字不合,哪裡都不配。”
樓延再也拿不住手裡的剪發工具了,他用力把這些東西扔在地上,狠狠拽著傅雪舟的領口拉到眼前,滿目血絲地道:“不配不代表不能相愛。懂了嗎?傅雪舟。”
傅雪舟笑了,他突然伸出手遞到了樓延的面前,掌心裡是個銀色打火機。
“之前從灰伯爵的店換回來的,”銀短發男人道,“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