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救助的半詭者比想象中的還要多一點。
小雨被周無薪帶著不知道吸收了多少人身體內的詭異力量, 因為一個“容器”所能承受的詭異力量終究有限,為了最大範圍內救更多的人,周無薪教導小雨道:“不用將一個人身體內所有超額的詭異力量全部吸收, 隻需要吸收三分之一的部分讓這個人短時間內不會再詭異複蘇就可以,這樣才能救更多的人。你知道三分之一有多少嗎?吃過三色盒冰淇淋沒,就是其中一個色塊的大小。”
小雨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一個又一個被她救起來的半詭者重新恢複理智上了戰場, 但與此同時,小雨的臉色也越來越蒼白,身體內的詭異力量讓她全身疼得厲害,胃部翻騰,四肢時不時抽搐一下,小雨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了。
這樣的感覺太難受了, 不過小雨被狂信徒抓走的時候經曆過更難受的訓練,所以她覺得自己還能夠堅持。
周無薪看著小雨難受的表情,猶豫了一下,還是道:“還能堅持嗎?還有兩個半詭者需要救。”
小雨其實已經快要到了極限,她猶豫地看著周無薪,像是在問:還有誰呀。
“那兩個半詭者還是你認識的人, 一個叫李三新,一個叫段澤歌。”
話剛說完, 周無薪就看到小雨有些疑惑地眨眨眼, 然後又堅定地跟他點了點頭,這孩子好像鬆了口氣, 眼睛裡寫滿了著急和催促。
周無薪好像明白了什麼, 驚訝:“你剛剛的猶豫難道就是因為想把最後的力量拿來拯救他們?”
小雨老實地點了點頭。
周無薪啞然,推了推眼鏡直白地道:“但你如果救了他們,你應該會死。”
小雨又緩緩點了點頭。
“這樣也願意嗎?”周無薪忍不住問, “如果他們不是你認識的半詭者,你也願意嗎?”
小雨剛要回答,段澤歌卻突然出現,冷著臉從周無薪的懷裡搶走小雨:“到此為止了,周無薪。小雨不會再治療其他半詭者,她會活下去。”
段澤歌叔叔!
小雨高興地衝著段澤歌笑了笑,她費勁地想要抬手比劃手語,但雙手一點兒力氣都沒有,急得她撇撇嘴忍不住想哭。
段澤歌看著周無薪時冷厲的神色轉移到小雨身上就變成了溫柔,他安撫地拍了拍小雨的後背,“沒關係小雨,你用唇語也可以,我能看得懂唇語。”
小雨便用唇語無聲地道:“我沒事的,我想要救你們。叔叔,你為什麼不告訴小雨你也是半詭者呢?”
段澤歌眼睛有些濕潤,他掩飾性地笑了笑,“叔叔是半詭者這件事啊,原本想等之後告訴你的。放心吧,不用你救,我和你三新哥哥都沒有問題。”
“真的沒有問題嗎?”周無薪走過來,冷靜地質問道,“你確實看不出來有什麼問題,但那個叫李三新可不一定了。”
段澤歌抱著小雨的手臂一緊。
“我……我沒問題。”
李三新虛弱的聲音自眾人背後傳來,幾人轉頭一看,就見到渾身鮮血,踉踉蹌蹌往他們走來的李三新。
李三新捂著肚子,他的腹部高高鼓起,好似七月懷胎的婦人。蛛網絲的青筋繃起在他的皮膚上,李三新滿頭大汗,表情痛苦,他的瞳孔深處竟隱隱泛起了紅光。
任誰一看就知道,他已經到了死亡的邊緣。
但李三新卻在小雨看過來的時候努力收起難受的表情,露出了一個蒼白卻爽朗的笑容。
段澤歌一驚,連忙跑過去拽住了李三新,小雨更是張大嘴巴,已經哭得喘不上氣了。
這孩子說不出來話,大哭也沒有聲音,隻有眼淚嘩啦啦地掉,濕漉漉的水痕把領口都給哭濕了,哭得臉蛋發紅,讓人心疼又酸澀。
李三新慌得連忙給小雨擦了擦眼淚,苦笑道:“小雨,彆哭,我真沒事。”
小雨張張嘴,乾啞地發出“啊啊”的聲音,淚水越來越洶湧,嗓子也越來越痛。小雨猛地咳嗽了好幾聲,帶著哽咽地,難聽地叫道:“抱……抱抱……”
李三新猛地一愣,隨即驚喜非常,連忙張開手抱著小雨:“小雨,你能說話了!”
段澤歌擔心小雨壓到李三新,也半抱住了小雨,讓小雨的一半重量壓在自己的手臂上,忍不住笑了一下,說道:“小雨,彆哭了,你剛能說出話,嗓子還嫩。我把你帶回局裡,你找個安全的地方一個人躲好,好不好?”
小雨哭著搖搖頭,一隻手抱著李三新的脖子,另一隻手抱著段澤歌的脖子,兩個人被她抱得緊緊的,宛若一家三口。
一旁看著的周無薪忍不住想要催促,但剛準備說話,就被段澤歌警告地看了一眼。
戰場上畢竟危險,段澤歌準備把小雨送回詭異防控局裡再想辦法解決李三新身體內詭異複蘇的問題。他和李三新隔著小雨對視一眼,段澤歌正想要說話,突然感覺到了身體的變化,臉色驟然一變。
與此同時,李三新皮膚上凸起的蛛網青筋緩緩淡去,眼底的隱隱紅光恢複了平靜。李三新隻覺得身體內沸騰著那股令他不安的力量緩緩平靜了下來,那些想要殺人的暴戾和躁動被冷靜覆蓋。一時靈台清明,精神通透。
李三新沉浸在這種舒服的平靜中兩秒,隨即像是意識到什麼可怕的事情一樣,臉色漫上驚慌神色,下意識地摸上了自己的肚子。
鬼嬰剛剛鼓起來的肚子已經平複了下去。
小雨……?
小雨!
“小雨!!!”
李三新以為是自己叫出了聲,但後知後覺回過來神,這是段澤歌叫出了聲。
他緩緩轉過頭看向段澤歌和小雨,一切都像是慢放的鏡頭一樣,李三新看著段澤歌露出恐慌失措的神色,乃至脖頸和手背上都繃出了青色的筋脈。他順著段澤歌的目光看去,看到了他們兩人懷中皮膚開始皸裂冒血的小雨。
小雨像是要碎掉的一件瓷器般,身體內的血肉從皮膚上的裂縫中流出。李三新看清小雨此刻的樣子後,一瞬大腦轟鳴,雙耳失聰。
他張張嘴,想發出聲音,但喉嚨顫抖,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段澤歌大聲喊著什麼,雙手發抖地試圖捂住小雨身上的血液,甚至看著周無薪殺死了一個試圖靠近他們攻擊他們的詭異。
周無薪轉頭朝他們怒吼道:“你們快點振作起來!她活不下來了,但還有人能活下來!!!”
小雨掙紮著拍了拍段澤歌的雙手,想要從段澤歌懷中下去。段澤歌顫抖地放開手,淚流滿面地看著小雨踉蹌著、虛弱地走向了周無薪。
撲通。
李三新雙腿一軟,重重跪在了地上。
周無薪沒有想到小雨在生命的最後階段竟然會向他走來,他抿了抿唇,推了推眼鏡遮住繁雜的眼中神色,幾步走到了小雨面前蹲下,語氣平靜地問道:“小孩,你還有話要跟我說嗎?”
小雨伸出手摸上了周無薪的手,鮮紅的血液染在了周無薪的手上、衣服上。小雨艱難地朝著周無薪笑了笑,眼睛還是那麼清亮、可愛,她沙啞地,不習慣地發聲道:“還有你。”
周無薪一愣,下一秒,他感覺到在他體內蠢蠢欲動翻騰的詭異力量從他和小雨的接觸點湧向了小雨的身體。
長相瘦削如學者,一直理智冷靜的男人瞳孔一擴。
“小雨——!”
在生命的最後,小雨抬起頭,看到了從周無薪背後拚命跑過來的路好修。
小鹿哥哥……
小雨呢喃著“哥哥”兩個字,下意識地對著路好修露出了一個雀躍高興的笑。
小鹿哥哥。
我終於會說話啦。
你聽到了嗎?
在很久很久之前,他們還住在李三新家裡的時候,自小雨被帶回來之後,路好修就成了小雨的玩伴。
這兩個人一個是真幼稚,另一個也是真幼稚,竟然玩得很和諧快樂。路好修自從知道小雨是在家裡出了車禍並發了一場高燒後才沒法說話後,就一直努力引導小雨說話識字。
那是一個下午,陽光從窗戶照入,屋內的溫度剛剛好,白色窗簾輕飛。
小雨和路好修坐在玩具包圍圈中,路好修正在教小雨認他們的名字。
“路、好、修,小雨,你看我口型,哥哥的名字就是路、好、修。”
小雨疑惑地歪歪頭,指了指旁邊的小鹿玩偶:是這個小鹿嗎?
路好修看了看那個醜萌醜萌的長頸鹿,不知道被戳中了什麼笑點,一邊“嘎嘎嘎”地笑著,一邊拿起了小鹿玩偶湊到了小雨面前瘋狂點頭,夾著嗓子模仿著動物的聲音道:“沒錯沒錯,以後我就是小鹿哥哥啦!不是大馬路的路,是長頸鹿的鹿哈哈哈哈……鹿好修、鹿好修……笑死,這名字真逗哈哈哈哈……”
小雨想到這裡就覺得快樂,最後的最後,她不舍地看了一眼手腕上已經被血糊住的黑水筆手表,閉上了眼睛。
“嘭”的一聲巨響,小雨猛地炸開。周無薪下意識伸手想要抱向小雨,卻隻抱到了女孩碎掉的血肉。
眼鏡被糊住,周無薪僵在原地。
“啊啊啊啊!!!”
路好修目眥儘裂,眼眶燒紅,“小雨——!”
他伸長指尖,用儘全力,卻再也抓不住他當做家人一般的妹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