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延匆匆回到了房間, 又匆匆洗完了澡,躺在床上後翻來覆去了半個小時怎麼也睡不著。
最後終於迷迷糊糊地有了點困意,卻在即將進入睡眠的時候, 耳邊忽然想起來了傅雪舟的聲音。
“樓延。”
樓延一下子從困意中清醒,他沒有睜開眼, 在黑暗的房間中抬起手蓋住自己的眼睛,整個人的氣息浮躁又沉悶。
樓延。
樓延,樓延。
樓延樓延樓延。
“彆吵了!”
樓延暴怒地低吼一聲, 胸口起伏劇烈地喘著氣。
耳邊的聲音終於安靜了下來。樓延嘴角拉直, 強迫自己重新睡了過去。
接下來的兩天, 傅雪舟都沒醒。樓延奇異地也沒有再去看望傅雪舟,每天悠悠閒閒地不是在看書就是在釣魚, 像是先前急著想救傅雪舟的人不是他一樣。
這一天,樓延又在甲板上拿著一根魚竿在釣魚。
路好修陪著他一起海釣, 但年輕人受不住一直坐在這裡, 沒堅持兩個小時又跑回房間玩遊戲去了。樓延慢悠悠地握著魚鉤, 魚線一沉, 有魚上鉤了。
他把魚扯起來放在了旁邊的水桶裡, 又給魚鉤搞上魚餌。段澤歌從身後走過來坐在路好修的凳子上,把玩著路好修的魚竿。樓延餘光一瞥,把自己調的魚餌推給了他。
兩個人像兩個老朋友一樣肩並肩坐著,釣魚的姿勢都差不多。段澤歌帶著笑意地問道:“你這兩天怎麼都沒去看傅雪舟?”
樓延拋魚鉤的動作一頓,但很快就自然地將魚鉤拋進大海裡,淡淡地道:“我去看他有什麼用?難道我去看他他就能立刻醒過來了?”
“說不定可以呢,”段澤歌懶洋洋地道,“前兩天晚上的事,就證明他能聽到外界的聲音。”
樓延目不斜視地看著海面, “那你們就多喊他幾聲看看。他有你和李新照顧,照樣能很快醒過來。”
段澤歌一時沒說話。過了一會兒,他直接問道:“你是不是在躲傅雪舟?”
樓延一下子握緊了魚竿。
他確實在躲著不想見到傅雪舟。明明在救傅雪舟之前,樓延已經有了應付傅雪舟的對策。他也想過傅雪舟的反應,傅雪舟或是更恨他,或是把他當成陌生人。但唯獨,樓延唯獨沒有想到傅雪舟會是那樣的反應。
傅雪舟在恨他和不愛他之間選擇了第條路,他似乎……還在眷戀他。
這樣的感情讓樓延下意識想要躲避,原本對傅雪舟的計劃也被打亂。
段澤歌太了解樓延了,哪怕樓延不說話他也知道樓延在想什麼。兩個世界裡的樓延身世都是一樣的,被母親所拋棄,與父親所決裂,他知道樓延其實一直都很缺愛。
樓延不缺人愛,但旁人對他的愛糅雜了太多的東西。有對他容貌的追求,有對他財富的熱愛。桀驁自由的樓延輕易就能得到彆人的仰慕,所以他不屑愛情這個東西,也從來不給彆人一個深入接近他的機會。
但傅雪舟不一樣,傅雪舟對樓延的這份感情無關乎其他附加條件,單純的足夠讓樓延感覺到燙手。
段澤歌愛樓延,無比地深愛。他愛樓延愛到在看到樓延因為父母的離婚而憤怒痛苦時憨憨地跑回家裡勸自己已經沒了感情的父母也趕緊去離婚,雖然挨了頓打,但段澤歌第二天還是開開心心地跑去安慰樓延他和他都一樣了。
想起這些事就好笑,但段澤歌明白,他的愛,卻不能滿足樓延對愛的全部需求。
段澤歌輕輕歎了口氣,“傅雪舟醒了。”
樓延一愣,喉結滾滾:“他醒了?”
“嗯,我過來就是為了告訴你他醒了,”段澤歌道,“李新正在看著他。傅雪舟醒來之後就說了兩句話,我覺得我有必要把這兩句話告訴你。”
傅雪舟是在半個小時前醒來的。
他醒來後一言不發,隻直勾勾地看著天花板,導致李新都沒有第一時間發現他醒了。等李新發現他醒來後,噌地一下站起來道:“你醒了?!”
傅雪舟側頭看向李新,問出了第一句話:“這是幻覺?”
李新說不是,傅雪舟於是又沉默了二十分鐘,然後問出了第二句話:“樓延呢?”
段澤歌說完後魚竿正好動了動,他慢吞吞地收線拉起魚竿:“你不去看一看他嗎?”
樓延有些出神地問:“他現在在哪?”
“還在他的房間裡,”段澤歌又歎了口氣,他有時候都覺得這兩個人的情感糾葛真是看得他難受又頭疼,忍不住多勸了一句,“他除了這兩句話之外其餘一句話也沒說。李新問了他很多事他也沒有任何反應,跟個木頭人一樣。你不是有話要問他嗎?現在是時候說開了。到底是不是誤會,你們倆之前到底該怎麼辦,總得坐下來好好談一談。”
樓延猶豫了片刻,緩緩搖了搖頭:“我現在不知道該用什麼態度去見他……你去,你幫我問問他說的‘無聊就會毀滅世界’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段澤歌哭笑不得:“你認真的?”
樓延冷靜地道:“去吧。”
段澤歌無奈地起身,帶著樓延交給他的任務回到了傅雪舟的房間裡。過了不到五分鐘,他重新走了出來,聳聳肩跟樓延道:“傅雪舟說他隻告訴你。”
樓延終於起身,往傅雪舟的房間走去。
傅雪舟的房間離甲板有一分鐘的路程,但樓延卻走得格外緩慢,但再怎麼慢,他還是在五分鐘之後走到了傅雪舟的房間門前。
看著眼前的房門,樓延的面上露出幾分煩躁與複雜,傅雪舟在昏迷中無意識呢喃著他名字的畫面再次在他的腦海中浮現。
一會兒又變成了他推傅雪舟下極寒地獄時傅雪舟痛苦的表情。
樓延想象不到傅雪舟現在是什麼心情,他同樣不知道自己看到清醒的傅雪舟後又會是什麼心情。強烈的自尊感讓樓延推不開這個門,一想到傅雪舟就在裡面等著他,他就有種想轉頭就走的衝動。
樓延閉上眼睛,放在口袋裡的雙手緩緩攥緊,他深呼吸了一口氣,倏地推開房門面無表情地走了進去。
房間內沒有亮燈,但從窗外照射進來的日光足夠讓整個臥室內變得透亮。
傅雪舟坐在床上,身上蓋著淺白色的被子,正側著頭安靜地看著窗外。
經過極寒地獄那一遭,他身上的氣質變得更加冷凝孤寂。銀發在他臉側垂落,他的側臉蒼白,神色漠然。
房間內除了傅雪舟就沒有其他的人在,樓延關上房門,一直從門邊走到了距離床邊兩米的地方,腳步聲明顯。
但傅雪舟卻還沒有回頭,仍然看著窗外的大海。偶爾在海浪的起伏下,水珠濺到了窗戶上,像一幅幅會動的鮮活的畫。
兩個人沉默著,壓抑的氣息緩緩在空氣中蔓延。過了不知道多久,傅雪舟忽然道:“樓延。”
銀發男人的聲音沙啞,難聽,他好像還似有若無地笑了一下:“看到我沒死,你是不是很失望?”
樓延呼吸一窒,又冷靜下來,以一種分外平靜的語氣道:“如果我會失望,就不會帶著人去北極救你。”
銀發男人緩慢地轉過頭看向樓延。他還是和以前一樣俊美,眉目冷淡,鼻梁高挺,嘴唇涼薄。但傅雪舟的雙眸中卻布滿血絲,好像結著一層冰一般蒙著層灰敗的冷意。
這雙眼睛的變化,讓樓延隱隱心驚。
傅雪舟的目光一點點在樓延的身上移動著,從頭發絲到鞋跟,一寸不落。足足打量了遍,他才冷冷扯起嘴角,嘲諷道:“既然決定要殺我,為什麼還要救我?”
樓延用力咬了下舌尖,保持冷靜地問道:“當初極樂世界快要崩塌的時候,你到底和我說了什麼話?”
傅雪舟嘴角諷意更深,“我說了什麼你會不知道?”
樓延受不了傅雪舟這種語氣,他手背上的青筋都繃緊了起來,忍耐地道:“我的精神力被詭異之主的力量汙染過,它在我的大腦內留了一點詭異力量,當晚你跟我說的話就被這部分詭異力量篡改了,你說的和我聽的很可能不是同一句話。傅雪舟,你沒必要用這種語氣來諷刺我,我沒有做錯,站在我的角度我選擇殺了你就是我做出的正確選擇。我現在隻想問你,隻要無聊就會毀滅世界這句話到底是不是你的原話?你當晚到底和我說了什麼?”
傅雪舟放在被子下的手緩緩攥緊,他垂眸看著被面,眉眼被陰影籠罩,呼吸緩緩:“殺了我……是正確選擇?”
樓延偏過臉,“……你燒死世界的那幾把大火也燒死過我。”
銀發男人仿佛被定住了一樣,一動也不動。過了半晌,他突然笑了兩聲,又倏地收起笑,用一種冷漠至極的語氣道:“我沒有和你說過隻要無聊我就會毀滅世界這種話。”
“那你說了什麼?”樓延道。
“當我快要死亡的時候,”傅雪舟重複了一遍那晚自己最後說的一句話,“詭異之主是這個世界最強的詭異,為了殺它,所以才有我291個世界的輪回。但它現在已經死了,以後的日子會變得很平淡。當我在死之前發現這個世界還有新的詭異誕生的時候,就代表我殺錯了詭異。與其讓這個世界在我死後被詭異占領,不如讓我帶著它一起同歸於儘。”
傅雪舟不屑於在這種事上撒謊,這點樓延還是有自信的。聽到傅雪舟的原話,樓延下顎繃緊。他既感到鬆了口氣,又為詭異之主的奸詐感到憤怒和惡心。
但更加讓樓延不得不在意的是,傅雪舟這句話中同樣無法掩飾的自大和淡漠。
傅雪舟雖然不會因為無聊而毀滅世界,但他顯然也有毀滅這個世界的打算,隻是以自己死亡時詭異的情況為結論而已。他自顧自地決定了這個世界的存亡,自顧自地給了一個期限時間。
291次的輪回已經讓傅雪舟遊離在世界之外,他變得不再像個人類。這世界上其他人的想法、心情,全部影響不到傅雪舟的決策。
這句話比“因為無聊所以毀滅世界”好上一些,但又沒有好到哪裡去。
傅雪舟冷眼看著樓延的表情變化,嘲諷道:“怎麼,不相信我的話?還想要再次殺了我?”
“你是不是後悔救我了,”傅雪舟冷笑一聲,黑漆漆的眼睛滿是針紮般的鋒利,“聽了我的這句話,你應該更加覺得殺了我才是正確的選擇了吧。現在離北極還近,你最好現在返程把我帶回極寒地獄裡。省得……”
傅雪舟眼中戾氣翻滾一瞬,帶著血腥氣道:“省得我真的會因為無聊就毀滅世界。”
樓延被冷嘲熱諷得難受,臉色一冷,轉身準備離開。
當他的手握住門把的時候,傅雪舟突兀地叫住他。
“樓延。”
傅雪舟沉默了一會兒,低低地、沙啞地問:“你到底……有沒有愛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