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點, 樓延面無表情地走出了灰伯爵的店。
街道上已經有了寥寥行人,人群行色匆匆,誰也沒有注意到樓延這個人。
樓延慢慢回到了小劉漁村, 卻沒有先去李大叔家看段澤歌,而是走到了海邊。
海風濕濕鹹鹹,吹得樓延頭發淩亂, 樓延看著遠處一波又一波的海浪, 想起了自己在北極時見到的海。
那海深如黑色,平靜得好似死水, 海面漂浮著大大小小的冰塊, 連吹來的風都能凍死人。
樓延呼出一口氣,想起了剛剛在灰伯爵的店發生的事。
他覺得灰伯爵的懷疑很有道理, 於是就想用記憶鋼筆來驗證一下自己的記憶,但記憶鋼筆沒墨水了,這玩意兒又是一次性的道具,不能重複利用。
灰伯爵之所以能讓樓延看到有關於傅雪舟的兩段記憶殘留, 一次是因為場景地就在灰伯爵的店內,一次是因為每次傅雪舟重生之初,灰伯爵都能在血統紐帶重新連接的時候窺探到傅雪舟記憶中的一絲半點。
但傅雪舟與樓延發生在遙遠北極的對話,灰伯爵也沒辦法得知。
店裡已經沒了其他和記憶有關的物品,還好灰伯爵最終找到了一個白色雙腦蟾蜍, 這個蟾蜍的舌頭可以檢測人的身體是否被詭異力量入侵過。
於是樓延忍著惡心,讓白色雙腦蟾蜍吐出舌頭粘在了自己的額頭上, 然後眼睜睜地看著白色蟾蜍變成了半黑半白色。
灰伯爵卻微微鬆了一口氣:“蟾蜍變成半白半黑色, 這代表你大腦前不久還有被汙染的痕跡,但現在已經沒了。而且汙染你大腦的詭異力量很少,所以才沒有被你察覺到。”
“……”
樓延的臉色黑壓壓得嚇人。
灰伯爵說完就感覺到了不對, 他皺起眉,語氣越來越不確定,“……這個程度的詭異力量,就算是篡改你的記憶最多也隻能篡改一兩句話。”
樓延冷靜地問:“篡改了哪一兩句話?”
“我不知道,”灰伯爵問,“樓延,你會去救傅雪舟嗎?傅雪舟活著的價值真的比他死了要大得多。如果你想知道詭異之主到底篡改了傅雪舟說的什麼話,我這裡沒法讓你知道,但你可以親口去問傅雪舟。”
樓延垂眸,突然抬手將打火機扔給了灰伯爵,乾脆利落地拿走了雪蠟燭:“我會救他。”
說完,樓延就離開了灰伯爵的店。
他會救傅雪舟,但他也明白,傅雪舟絕不像灰伯爵口中那麼無辜。詭異之主最多隻會篡改傅雪舟說的一兩句話,那就代表傅雪舟說的話絕大部分都是他的原話。
他今天聽了太多傅雪舟的可憐事,乃至對這個男人生出了絲絲縷縷的複雜心情,甚至為他心軟、心疼。但等到現在海風一吹,樓延還是清醒了過來。
經曆再怎麼慘痛,仍然遮掩不住傅雪舟骨子裡的冷漠與無情。
或許曾經的傅雪舟很無辜,但隨著他手上的屍體堆積如山,傅雪舟早已變得比魔鬼還要恐怖。
他會救傅雪舟的——在他親自到北極從傅雪舟口中問出那句“因為無聊所以毀滅世界”的話的真假後。
*
十點鐘的時候,樓延回到了李大叔的家。
李大叔家裡隻有李大叔一個人,他的妻子孩子都去海邊捕魚了。平時的時候他們一家三口都會外出捕魚,但因為今天多了一個樓延,所以李大叔才不放心地待在了家裡。
樓延見到李大叔後,突然想起一件事:“對了,李大叔。我已經讓人送了一些藥品、食物還有生活用品過來了,東西大概今天中午到。這個時候給錢不如給這些東西實用,數量大概能夠你們一家用上兩年的。我再次謝謝你願意救我的朋友,如果沒有你,他現在也不知道會怎麼樣。”
樓延說著,習慣性地想要從身上拿出名片給李大叔,但摸到了口袋才發現他根本沒帶名片。樓延揉了揉額角,跟李大叔說了一串號碼,“這是我的手機號碼,有事你可以打電話找我。如果東西用完了也可以給我打電話,我會很樂意給你提供醫藥用品。”
李大叔聽得一愣一愣地,嘴唇翕張了幾下硬是沒鼓起勇氣拒絕。他紅著臉記下了樓延說的手機號,不好意思地一遍遍跟樓延說著謝謝。
如果是詭異複蘇之前,李大叔會拒絕接受這些東西。但現在是詭異複蘇之後,不止他和他家人需要這些東西,小劉村誰要是受個傷發個熱也需要藥品救治,李大叔實在拒絕不了樓延給的東西。
等樓延進屋去看李三新後,李大叔搓搓手走來走去,又激動又高興。最後實在忍不住一腔喜悅,偷溜出去找老婆孩子了!
他得跟他們說一說這個好消息,這大半個月裡老婆孩子不止一次抱怨他救人救來了一個大包袱,天天吃藥吃飯還得人伺候,沒有一點兒回報。看看,看看!回報這不就來了嗎?那刀疤臉小夥子哪是包袱啊!這分明是金童啊!他得好好讓老婆孩子看看,這救人的美德還是得堅持下來!
真是好人有好報啊!
……
屋子裡,樓延掏出了放在塑料袋裡的兩顆詭異的心臟。
他將段澤歌腹部的紗布拆開,將一顆心臟放在了傷口周圍,靜靜等著鬼嬰的舉動。
大概四五分鐘後,鬼嬰小心翼翼地在段澤歌腹部蠕動,慢慢從傷口中探出了一隻枯乾青黑的小手。小手緩緩朝著心臟的方向靠近,當它的手靠近詭異心臟時,往前猛地一抓,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心臟帶回了段澤歌的肚子裡。
隨後,段澤歌的腹部響起了細弱急促的咀嚼聲。
咀嚼聲持續了半分鐘,鬼嬰似乎感覺不夠,再次伸手往傷口外面探出了手。樓延把另外一個詭異心臟放在了它的手指前,鬼嬰連忙再次抓住心臟帶回去啃了起來。
等這個心臟啃完後,鬼嬰打了個嗝,就開始在段澤歌的肚皮下亂動了起來。小手小腳撐起肚皮的樣子極其嚇人,甚至一度把段澤歌的肚皮頂開了半米遠的距離。與此同時,鬼嬰的口中也發出了細細的哭聲。但仔細一聽,這哭聲反而像是在笑,似笑非哭,令人難以分辨。
樓延感覺雙耳隱隱刺痛,大腦開始有些微暈,就知道這個鬼嬰是在犯賤了。以為自己吃了兩顆詭異心臟就能複蘇了?樓延冷著臉亮出了掌心中的骨刺,帶著陰冷寒氣逼近段澤歌的肚皮。
本來還在鬨騰的鬼嬰頓時老實了下來,閉上了嘴巴不再發出奇怪的聲音。樓延冷笑一聲,“快點把你的宿主身體修複好,再讓他趕緊醒過來。要是你做不到的話就彆怪我把你從他肚子裡扯出來給剁碎喂狗了。”
鬼嬰委屈地嗚咽了兩聲,似乎在跟樓延求饒。
樓延將骨刺拿遠,淡淡道:“快點。”
在樓延的威懾下,吃了兩個詭異心臟的鬼嬰快速動用詭異力量開始修複段澤歌的身體。段澤歌腹部的大洞以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出新的血肉,並結痂掉落。
一個小時後,昏迷了整整二十多天的段澤歌終於睜開了雙眼。
透過淩亂的發絲,段澤歌看到了一面老房子才會有的天花板。他恍惚了好一會兒,昏迷前的記憶滿滿浮現在腦海中。
他背著包袱就準備去北極找樓延和傅雪舟,結果到達港口的時候卻被影刹追殺。影刹重傷了他,在圍攻之下他被迫跳進了海裡,用最後的力氣拽住一個漁船的繩索離開了港口……然後,他就沒了力氣,陷入了昏迷。在最後一次清醒的時候,段澤歌記得自己是被一陣大浪推上了岸,狠狠撞到了一塊礁石上。
他這是被人給救了吧。
段澤歌的眼神逐漸清醒,神色忽然一變,不對!現在是什麼時間,過去多少天了!
樓延和傅雪舟不知道怎麼樣了,他必須立刻去北極找他們!
段澤歌猛地坐起身想下床,身體卻因為長久的僵硬而有些不受控製,他直接一個不穩就要往地上滾去。正在身體大幅度前傾時,一雙手從旁邊伸出牢牢地握住了段澤歌的雙臂,熟悉而好聽的聲音淡淡響起:“這麼著急,你想去哪?”
段澤歌猛地抬起頭往聲源看去,頭發蓋住了他的臉,卻擋不住他將樓延的臉看得清清楚楚。段澤歌的瞳孔一緊,啞聲道:“樓延……”
樓延怎麼會在這裡……難道……
段澤歌倏地反手握住樓延的手臂,著急問道:“你是還沒去北極還是從北極回來了?今天是哪天?時間過去多久了?你沒有……你沒有殺傅雪舟吧,樓延?”
“我從北極回來了,今天是6月17號,距離你昏迷過去了二十多天,殺了。”樓延一個個給出答案,平靜地道:“傅雪舟已經被我推進了極寒地獄。”
段澤歌的手微微發抖,他緩緩鬆開了握住樓延的手,神經質地開始抓撓著自己的頭發,不斷自言自語道:“17號、17號……還來得及,傅雪舟現在還沒死。時間不多了,要想辦法快點回去北極,飛機?飛機來得及嗎?都怪我昏迷得太久了,我竟然昏過去了二十多天……該死的,都怪我!怎麼偏偏是這個時候……”
“段澤歌。”樓延叫了段澤歌一聲,但段澤歌就跟沒有聽見一樣,仍然在自言自語地抱頭喃喃著。
樓延又叫了他兩聲,見段澤歌還是一如既往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後,他停頓了幾秒,忽然道:“李三新。”
段澤歌抓撓頭皮的手突然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