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延, 我又怎會忘記你。”
樓延看著這句話,想要扯扯唇,卻覺得臉頰僵硬, 於是冷冷地收回了笑容。
所以,傅雪舟隻是看他表情有趣想逗逗他?
灰伯爵掩去眼中複雜, 饒有興趣地問:“這是表白嗎?”
“這怎麼會是表白, ”樓延面無表情地道,“他明明記得我的名字, 就因為覺得我的表情有趣想逗逗我所以就把我釘在樹上吃了他的幾個槍子兒,被他逼問我叫什麼,你覺得這是表白?”
“這、這……”灰伯爵擦擦額角冷汗。傅雪舟還乾過這麼令人無語的事情?
“但沒關係,”樓延轉頭看向灰伯爵,冷笑, “在此之前我也給他喂了六個槍子兒,然後咬掉了他的耳朵, 最後也把他給釘在了地上。”
“……”灰伯爵無話可說了, 隻能尷尬地笑了兩下。他從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這麼清楚地覺得樓延和傅雪舟真的太配了,這兩人簡直配他一臉。
樓延低頭看著記憶鋼筆寫的這些話, 深吸一口氣壓下怒火, 又覺得有些茫然。
這樣的傅雪舟, 真的會說出“無聊就會毀滅世界”這種話嗎?
哪怕他再怎麼不想相信, 也能看出來記憶鋼筆寫下來的這些回答中,傅雪舟雖然漠然, 雖然不在乎人類與世界的存亡,但他至少沒有毀滅世界的意圖。
那麼那句“無聊就會毀滅世界”又是怎麼回事?
難道也是傅雪舟覺得他表情好玩,想跟他開個玩笑,所以才故意和他說“我無聊就會毀滅世界”?
……這也太扯了。
……
不會真的是這樣吧?
樓延用夾著香煙的手指捏了捏眉心, 還是覺得傅雪舟不可能那麼幼稚。傅雪舟回答他這句話的表情樓延至今記得很清楚,那個男人並不是在開玩笑,他的眼神他的神色無一不說明他回答的話就是心底的實話。
那究竟為什麼會這樣?
樓延深入了深深的迷茫,傅雪舟他到底在想什麼?
“……他拿走了打火機,受到的詛咒是什麼?”樓延問。
灰伯爵歎了口氣,話鋒一轉:“你知道阿尼桑格人的血統嗎?”
樓延搖搖頭。
灰伯爵道:“我就是阿尼桑格人,來自於外星球,而我的家園在五十六年前已經被詭異的力量給摧毀了。”
樓延驚愕地看向灰伯爵。
灰伯爵淡淡笑了笑,綠色的眼眸蒙著一層灰蒙蒙的悲傷,他平靜地道:“那是平靜的一天,天空突然被陰雲覆蓋,第一個詭異降臨在我們的世界,鮮血和屍體從這一刻變成我們星球上最常見的東西。”
阿尼桑格人在遙遠宇宙的另一端,距離地球有數萬萬光年的距離。他們擁有比地球更加美麗的如同童話王國一樣的家園,他們強大而美麗,擁有著地球人類所沒有的力量。
但他們的星球也沒有躲過詭異力量的入侵。
詭異的力量在他們的世界肆虐,數不清的可怕與恐怖毀滅了童話王國的安寧。
阿尼桑格人拚死抵抗著詭異力量的入侵,他們足足抗爭了詭異力量七百七十七年。
在這七百七十七年中,他們死了無數的同胞,失去了無數的家人。阿尼桑格人的優越血統發揮了作用,為了能讓種族頑強活下去,為了能讓他們不在痛苦恐懼與仇恨中絕望死亡,阿尼桑格人的血統一代代進化,開始淡化人們的感情。
友情,親情,愛情。
憐憫、同情、絕望、悲傷、快樂、痛苦、恐懼……
阿尼桑格人的血統幫助他們變得越來越冷漠,越來越像沒有感情的戰爭機器人。但‘仇恨’和‘保衛家園’卻是阿尼桑格人和詭異抗爭中永遠不滅的主題。
但強大如阿尼桑格人,在七百七十七年後也被詭異徹底侵占了自己家的家園。
童話王國變成了詭異的星球,灰蒙蒙的恐怖陰雲永遠籠罩在這顆星球之上。倔強的阿尼桑格人不屈服於詭異的統治,選擇了毀滅整個星球。灰伯爵在家園徹底爆炸之前逃了出來,開始在宇宙之中四處遊蕩。
他會出現在各個被詭異力量入侵的星球上,利用自己商店中的各種道具幫助各種有可能消滅詭異的種族抵抗詭異力量,在他來到地球之前,他已經在宇宙飄蕩了五十六年之久,見到了三個星球的滅亡。
樓延神色複雜地聽完了灰伯爵的話,心情一度壓抑極了。詭異的力量竟然那麼龐大,那麼恐怖嗎?
灰伯爵說起自己以前的故事,瘦削蒼白的臉上也流露出了令人心驚的仇恨,“傅雪舟用他的心臟交換了我的血統,擁有這個血統的人都會擁有銀色頭發和蒼白的皮膚,以及越來越冷淡的情感。”
“阿尼桑格人的血統幫助了傅雪舟在291個世界中維持住了清醒的理智,讓他能夠淡化各種情感不至於發瘋,還幫助他的大腦容納了291個世界線的全部記憶,不斷強化他的身體。如果沒有阿尼桑格人的血統,傅雪舟早就撐不住了。但血統帶來的負面影響也讓他變得越來越冷漠無情,越來越不像是一個人類。”
灰伯爵苦笑著摸了摸自己的銀發:“店鋪的詛咒會拿走購買者最有價值的東西,比如路好修的五感。但對傅雪舟來說,他的五感反而是最沒有價值的東西,他的身體有數百種方式可以代替他的五感。所以店鋪拿走了傅雪舟身上最珍貴的,也是阿尼桑格人的血統不斷進化後所剩不多的,情感。”
“所以現在的傅雪舟,是個沒有情感的人。”
樓延隻覺得心臟好像被重錘了一下,酸澀感瞬間侵襲了他的全身。
他轉頭看著門外昏沉沉的天空。清晨的陽光已經躍起,淡淡的金光從門縫中灑金,正好落到了樓延的腳邊,與樓延隔著半米左右的距離。
看似很近,實則如同天塹,根本沒有交集的可能。
“那為什麼,”樓延覺得很好笑,於是笑了一下,問話的聲音輕到了極點,“那為什麼,他會喜歡上我。”
灰伯爵這次沉默了許久,他用一種悲哀又小心翼翼的眼神看著樓延,聲音同樣很輕,滿是安撫的意味:“我不知道……但店鋪拿走的東西從來沒有拿錯過,而傅雪舟也一直……沒有把他的情感拿走。我想……他,傅雪舟他不論是阿尼桑格人血統的作用,還是不斷輪回了291個世界的麻木,他可能已經不知道‘喜歡’是什麼樣的一種感覺了,或許隻是他錯誤的把對你的興趣或者是耐心當成了‘喜歡’,他或許……或許……”
“他或許並不喜歡我,隻是他以為這是喜歡,對嗎?”樓延轉過頭看灰伯爵,黝黑的眼眸浸著寂靜。他補上了灰伯爵不忍心說出來的一句話,樓延聽到自己呼吸淺淺,慢到了心臟揪疼有了窒息感的地步。
灰伯爵張張嘴,狼狽地偏過頭不敢去看樓延的雙眼:“其實也沒關係,樓延,你可以換走他的情感,傅雪舟有了情感後肯定會明白喜歡的感覺,他會真正的喜歡上你。”
樓延垂眸,他將香煙放在嘴中抽了一口,然後伸手將手放在了門縫穿進來的金色陽光之中。
皮膚被陽光映成了金色,晨起的太陽光不刺目,不強烈,溫溫柔柔的讓人想哭。樓延動了動手指,影子在金光之中閃動,讓光線成了散落的光點,在地上不斷跳動飛躍。
像一個個金色的、夢幻的漂亮蝴蝶。
“阿尼桑格人的感情沒了之後,”樓延道,“就不會再產生新的感情了,對嗎?”
灰伯爵道:“……至少我沒有見過,沒了僅剩的那一點感情後的阿尼桑格人還能再誕生感情。”
樓延往後一靠,腰部抵上了櫃台邊緣。他低頭看著這些光斑,卻想起來了傅雪舟給他畫的那隻蝴蝶,想起來了傅雪舟幻化的夢蝶。
他還想起來了傅雪舟掙紮著想要遠離他,卻又將他攔在車裡表白的樣子。
那個家夥低頭彎腰在車窗上哈氣,衣服被海風吹得飛舞,然後垂眸認真寫字的模樣。
“樓延,什麼是喜歡?”
他問他什麼是喜歡。
他其實也不知道什麼是喜歡。
那個家夥於是又寫道:“沒有不喜歡你。”
然後擦掉了“沒有不”,變成了“喜歡你”。
傅雪舟親口承認過:“我喜歡你,樓延。”
樓延聽得清清楚楚。
他聽得明明清清楚楚。
那晚夢幻的鯨魚,傅雪舟看他的眼神,親吻時的動情。
無數的無數,那全是樓延確定為傅雪舟喜歡他的證據。
樓延被那麼多人喜歡過,他用過往的被人追求的經驗篤定傅雪舟喜歡上了他。他逼傅雪舟認清自己的感情,他逼傅雪舟承認對他的喜歡,原來,傅雪舟根本就沒有感情嗎?
原來真的有一種東西,可以偽裝成“喜歡”的樣子嗎?
樓延張開嘴唇,想要說兩句話,但卻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他低頭低笑了兩聲,側頭跟灰伯爵說道:“原來自大的不止他一個,還有我。”
灰伯爵不知道他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就問道:“你要贖回他的感情嗎?”
“……”樓延垂眸,眼睫垂落下長而落寞的陰影,他又笑了一下,平靜地道,“不用了。”
“這樣也好。”
“我的愧疚感可以更少一些了。”
傅雪舟或許無辜,或許另有苦衷,或許不該死在極寒地獄,如果傅雪舟真的對這個世界不可或缺,如果傅雪舟的存在真的能讓這個世界有結束詭異複蘇的希望,那麼樓延會去救傅雪舟。
但他不欠傅雪舟什麼。
傅雪舟讓他死在了大火中三次,樓延在柳樹村差點殺死了傅雪舟一次,又把傅雪舟推進了極寒地獄一次,日記本上未來的“他”甚至真的殺死了傅雪舟一次。這麼算起來樓延好像比較虧,但看在傅雪舟毀滅世界是為了誕生新世界的份上,看在他幫助樓延保留記憶的份上,樓延覺得自己和傅雪舟之間的生死之仇可以扯平了。
無論是愛還是恨,是心動還是厭惡,他都不會再給予傅雪舟一點兒反應。
樓延承認,他或許對傅雪舟有過心動。但這份還沒冒頭的感情應該到此為止了,他不想喜歡一個擅自改變他的人生道路卻又一句解釋也不說的男人,更何況,傅雪舟還沒有感情。
生死之仇已報,如果傅雪舟真的對這個世界很重要,那就讓之後的他們從此陌路。
你走你的獨木橋,我過我的陽關道。
從此一彆兩寬,是對他們來說最好的和平結果。
……
樓延的心漸漸冷了下來,雜亂的情感終於變得清清楚楚。
而在這時,似乎是他心中的哪個疑問觸動了記憶鋼筆,記憶鋼筆再次動了起來。樓延出神了幾秒,才慢吞吞地握著鋼筆放在了紙上。
鋼筆書寫的速度很快,傅雪舟的字跡變為微微淩亂:
“……我知道他想殺我,但我沒有在意,也懶得解釋。我總漠然地以為他會想明白,我總以為他就算仇恨我也不會真正背叛我。況且他殺不掉我,隻要不妨礙我殺死詭異之主,我不會殺他。”
“但我沒有想到,我喜歡上了他。”
“這個世界突然變得不再那麼令我厭煩,如果這一次可以殺掉詭異之主而我又活下來的話。”
“我想和他一起生活下去。”
“我好像在不知不覺之間,就已經比喜歡更深地……”
寫到這裡,記憶鋼筆的墨水沒了,鋼筆“啪嗒”跌倒在了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