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廂裡死一樣的沉默。
空氣都泛著刺痛血肉的冷意, 樓延沉默地站著。好像過了很久,又好像隻過了一秒,樓延冷笑一聲,直接轉身離開。
傅雪舟的臉色一瞬難看至極, 他閉上眼睛竭力想要壓下心中那股莫名的慌張和想要追出去的衝動, 他告訴自己這樣也好,讓樓延知道了也好, 這不就是他心裡的想法嗎?但他的臉色卻跟淬了冰一樣令人心中發寒。
崔安生不著痕跡地和李三新對視一眼, 李三新催促他繼續說下去。
崔安生咽了咽口水, 心中苦笑兩聲。他其實不怎麼敢在這會兒再多說話, 因為他能看出來傅雪舟已經處在即將爆發的邊緣。無論是詭異複蘇前還是詭異複蘇後,說起來好笑,他比傅雪舟還要大上個五六歲,但他內心深處卻隱隱有些畏懼傅雪舟, 尤其害怕傅雪舟生氣。
但想到樓延之前在電話裡要求他配合的事情, 崔安生暗歎了口氣。
無論是樓延的要求還是狂信徒的要求,崔安生必須得幫忙撮合傅雪舟和樓延。
崔安生的目光在傅雪舟身上轉了一圈,敏銳地看到了傅雪舟桌下緊握的雙拳和手背上繃起的青筋, 崔安生眼神閃了閃, 又看向傅雪舟緊抿的唇, 微顫的眼皮……
哪怕是早已看出傅雪舟對樓延很特殊的崔安生, 在這一刻都覺得有些恍惚,甚至有種見到太陽從西方升起的稀奇感。
傅雪舟竟然真的喜歡上樓延了?
沒想到, 他真的沒有想到傅雪舟還會有這麼一天。
崔安生有些好笑, 但笑沒有出來前就被擔憂壓下。
他這次請客吃飯其實也是狂信徒的要求,讓崔安生暗中幫著傅雪舟加重對樓延的感情。崔安生不知道狂信徒想做什麼,但他隱隱有些不安。
而且, 他能看出來傅雪舟這回是真的栽了,但崔安生卻看不出樓延是個什麼想法。樓延能聯合他一起把傅雪舟逼成這幅模樣,足以看出樓延已經把傅雪舟吃得死死的了。先喜歡上的人先輸,崔安生實在擔心,如果樓延想要利用這份喜歡對傅雪舟做什麼,隻怕傅雪舟根本就對付不了……
如果他們倆真心喜歡能互幫互助還好,最怕的就是樓延心思不純,還有狂信徒虎視眈眈。
這麼一想,崔安生又在心底苦笑一聲。
他現在哪有什麼資格替傅雪舟擔心呢?他現在不也是在利用和傅雪舟之間的交情來完成任務的嗎?
想了這麼多,也就過去了十幾秒。崔安生回過神,小心翼翼地道:“阿舟,樓總他——”
話還沒說完,傅雪舟嘭的一聲單手推開了面前的桌子。沉重的圓形餐桌一下子被推開老遠,登時在地上劃出刺耳的摩擦聲,上面的湯湯水水猛地灑了一桌子一地。
崔安生被嚇得頓時停住了話。
傅雪舟睜開眼睛,面無表情地看著餐桌幾秒,倏地從椅子上站起身就要往門外追去。
李三新上前一步擋在了門口,張開手攔住傅雪舟不讓他追過去。
傅雪舟黑沉沉的眼睛裡戾氣縈繞,“讓開。”
李三新深呼吸一口氣,用了全部力氣在傅雪舟可怕的壓迫感下強行撐住了,身形站得筆直。他像是樓延身邊最可靠的騎士,面容嚴肅地看著傅雪舟的雙眼,格外認真地一字一頓道:“你既然不喜歡延子,那就彆做這種讓人誤會的事。”
傅雪舟冷冷扯唇,李三新隻覺得眼前一閃,一陣風滾過,眼前的傅雪舟已經不見了!
李三新把之後還想要警告傅雪舟的話壓回肚子裡,不由嘖了一聲,嘟囔道:“這麼著急?”
他回憶一下傅雪舟剛剛的表情,傅雪舟比他想象之中還要在意樓延一些。李三新不由鬆了口氣,他對此很是喜聞樂見,畢竟傅雪舟這人太過危險,當然是自己的兄弟能多占幾分主動權就多占幾分就好。
還是他發小牛逼啊,延子的魅力真是無人可以抵擋。李三新摸著下巴嘖嘖感歎,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傅雪舟這個無情無義的滅世大魔王不也老老實實拜倒在延子的西裝褲底下了?之前在拳擊館裡還表現得那麼傲慢目中無人,現在不也急了?
東來飯店門前。
樓延剛剛坐到車裡,傅雪舟就突然出現在了車門外。眼見著傅雪舟要打開車門進來,樓延嗬嗬一笑,瞬間踩下油門離開。
“樓延!”
傅雪舟心情壓抑地喊了一聲,結果轎車跑得更快。昂貴的轎車一瞬間就提起了速度,轉眼就把傅雪舟甩在了身後。
傅雪舟被車尾巴噴了一身尾氣,看著一竄老遠的轎車,臉色鐵青。
夜裡的容城馬路幾乎沒有車輛行駛,樓延徑直往海邊開去,速度越來越快。眼見著即將開到海邊,樓延瞥了後視鏡一眼,後方的馬路空曠無人。
樓延微微皺眉,傅雪舟那憨批不會跟丟了吧……
樓延將視線移開,重新看向前面,卻見前方二十米外的馬路中央突然站著了一個人!
樓延眼皮一跳,立刻死死踩住了刹車,輪胎狠狠和地面摩擦,轎車猛地停下,車頭已經和馬路中間這個人相距不到半米。
慣性讓樓延的身體往前傾了傾,他皺眉抬頭一看,傅雪舟正沉著臉站在他的車前,漆黑雙目透過車窗牢牢注視著他。
樓延煩躁的低罵一聲,好像一點兒也不願意見到傅雪舟一樣,直接換擋倒退。但沒退多少米,車尾部突然撞上了什麼東西。樓延一看,原來是傅雪舟把他那把唐刀插在了地上,車尾和唐刀撞上了。
“媽的!”樓延氣得一巴掌打在方向盤上,尖銳的汽笛聲在空曠無人的夜色中驟響。
傅雪舟看著樓延這麼躲著自己,臉色越發難看。他一步步逼近著樓延,從車頭走到了樓延的車窗旁,屈指敲了敲樓延的窗戶。
樓延轉頭看向他,沒有降下窗戶,就這麼隔著車窗冷嘲地看著傅雪舟,“傅雪舟,你追上來乾什麼?”
傅雪舟垂眸看著車窗內的樓延,車窗遮擋不住樓延眼中跳躍著的、令人著迷的火光。他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感覺,但之前快要爆發的戾氣與煩躁在和樓延注視的這一瞬間統統消失,慌張感變成了安定,傅雪舟喉結滾了滾,低聲問:“生氣了?”
樓延繼續嘲諷地看著傅雪舟,眼神如同看著陌生人一樣冷漠。
傅雪舟一瞬間又覺得那些令他煩躁的、壓抑的情緒重新襲來,跟海水一樣密密麻麻地將他包裹。他心中突然出現了一股壓製不住的殺意,幾百次輪回中將要把他逼瘋的負面情緒一瞬變得搖搖欲墜,傅雪舟想要強行將樓延眼中的冷漠去除,無論用什麼辦法都好,隻要樓延彆這麼看著他。
“你不是不喜歡我嗎?”樓延突然冷笑著道,“現在過來乾什麼?隻是為了問我一句生氣沒生氣?傅雪舟,你覺得我會因為你不喜歡我而生氣嗎?”
傅雪舟嘴角下壓。樓延不說話他煩,樓延說話了他還是煩。大腦隱隱做疼,太陽穴一鼓一鼓,傅雪舟自己都不知道他到底想要什麼,現在又怎麼了。
內心的躁動和瘋狂讓他看著這輛隔絕他和樓延的車格外不順眼,他想要毀掉這輛車強行把樓延拽到自己面前,但他又知道如果真的這麼做隻會讓樓延更加厭惡他。
傅雪舟手指蜷縮,海風吹得他的銀發在空中狂舞,遮住了他的表情。他克製地抬起手搭在了車門處的後視鏡上,手下一個用力,隻聽“哢嚓”一聲,後視鏡直接斷掉落在了地上。
樓延:“……”
這輛車是樓延的愛車,樓延硬壓著火氣道:“傅雪舟!”
傅雪舟低頭看了一眼後視鏡,複雜翻湧的情緒稍微好了一點點。他閉了閉眼,忽然湊近車窗哈了一口熱氣。熱氣在車窗外頭瞬間凝成了一層白色霧氣,傅雪舟抬起手在白霧上寫道:“彆生氣。”
他明明是在車窗外面寫的字,但坐在車窗內的樓延看的字體卻不是反著的,而是正著的正常寫法。
樓延直接給氣笑了。
彆生氣,又是彆生氣。傅雪舟除了說彆生氣還會說什麼?
傅雪舟的銀發散在肩側,在月光下好像泛著淡淡的光芒。玻璃窗上蒙著傅雪舟弄出來的一層白霧,人也變得模糊不清。隻有從“彆生氣”三個字的筆畫間隙裡,才能看到傅雪舟清晰的部分身影。
他似乎有些焦躁,也有些無措,眉眼間比夜色還要凝沉,仿佛有什麼難題在沉沉墜著。
氣完之後,樓延又有些驚訝,傅雪舟怎麼什麼都會?竟然連倒著寫字也會?
他以前到底用這招撩過多少人?
這一行字下方,又慢慢出現了另外一行字。傅雪舟寫得很慢,卻一筆一劃。
“樓延,什麼叫喜歡?”
字很好看,卻透著絲絲茫然。
什麼叫喜歡?
樓延理論知識很多,但情感上卻對這個詞很陌生。他也不知道什麼叫喜歡,但他能感覺到誰喜歡他。
從小到大被追捧著被愛護著的天之驕子習慣了眾人的愛慕,因此最容易分辨出彆人對他們的喜愛情緒。
樓延看著車窗白霧中朦朧的傅雪舟。
就像此刻。
他能感覺到,眼前這個男人,就在更深的、更深的,一步步沉淪在他的泥潭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