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看起來有個四十多歲, 面相讓樓延看著稍微有一點點眼熟,樓延覺得自己應該見過這個人,但他真不記得這個人是誰。
這位老板卻很自來熟地拉開樓延身邊的空位坐下, 滿臉堆笑,非常熱情地道:“樓總, 這頓飯算我賬上,您好不容易來一次,我哪裡能收你的錢。下次您來吃飯直接告訴我一聲, 連預約都不用預約, 我直接給你安排最好的房間!隨時來隨時有,以咱們倆這個關係, 你可千萬彆跟我客氣啊樓總, 哈哈哈哈。”
樓延嘴角抽抽:“……”
他非常想問一句, 你誰啊。
但成年人的世界都是老油條, 彼此要給彼此一點面子。尤其是這個老板都這麼熱情了,樓延也沒傲慢到打人笑臉的地步。
樓延拿過一旁的紙巾輕輕擦過唇角, 露出了一抹客氣的笑:“怎麼稱呼?”
私房菜館老板眼睛一亮,趕緊打開白酒倒了兩杯, 將其中一杯送到樓延的面前, 打蛇上棍道:“鄙人宋文強,久仰樓總大名,咱們之前也見過一次,我托大, 樓總直接叫我一聲老宋哥就行。”
樓延微微一笑,“宋老板客氣。”
宋老板被拒絕也沒放在心上,繼續笑嗬嗬地吹捧著樓延,拍馬屁的功夫實屬讓人咋舌歎服, 聽得人臉紅面臊。樓延的表情卻平淡從容,他時不時應付兩句,和宋老板說得談笑風生。
他連那杯白酒都沒喝,但宋老板竟然也沒覺得自己被慢待,越聊越是激動,反倒是自己喝了好幾杯白酒。
路好修盯著他們聊天,啊嗚一口把最後一筷子被菜油染得紅彤彤的米飯扒進了肚子裡,滿足地打了個飽嗝,湊到李三新腦袋邊嘀咕道:“樓哥好厲害啊淦,這個宋老板的彩虹屁我聽得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渾身不自在,但樓哥還能應付自如,嘖嘖嘖,這要是我,我都不知道回他什麼,恨不得跪地求饒讓他彆說了,害臊。”
李三新笑了笑,“是吧。”
路好修的狗狗眼閃著羨慕佩服的光,用一種非常夢幻的語氣道:“樓哥真有耐心,對我們也好好,又沉穩又聰明又牛逼又體貼,簡直就是我夢想中完美的成熟大人的模樣,我啥時候能變成這樣啊。”
李三新失笑著掏出煙盒,分給了其他人一人一根之後,他自己也拿出一根點燃,煙霧嫋嫋,李三新露出一種回憶的表情,用開玩笑的語氣低聲跟路好修道:“你也就見到你樓哥脾氣好的這一面了。”
路好修茫然:“樓哥還有脾氣不好的一面嗎?”
段澤歌也湊了過來,同樣壓低聲音興致勃勃地加入話題,“有啊,我第一次見樓延的時候,我差點以為他要殺了我。”
李三新心有餘悸地點點頭:“我第一次見你樓哥的時候,也被他胖揍一頓。你知道他以前有多麼敗類嗎?周圍的孩子沒一個不被他揍過的,誰要是不聽他話不認他當大哥,你直接讓你體會一下霸權的鐵拳是什麼滋味,不服也把你揍到服。這霸道性子從小學就深入骨髓了,老話說三歲看老,你樓哥就真的……”
李三新一言難儘,想起過去的事他就忍不住搖頭,“還沉穩?還耐心?還體貼?你要是知道你樓哥以前上學時候乾的事,你就完全說不出這話。”
段澤歌好奇地道:“樓延上學的時候乾過什麼事?”
“咳咳。”樓延咳嗽了兩聲,餘光冷冷地在他們三個人身上轉了一圈,示意自己聽得見。
膽子大了啊,當著他的面說他壞話。
三個人頓時老實地停住了話頭,看天看地就是不看樓延,嘻嘻哈哈地繼續吃著飯。
“樓總嗓子不舒服?”宋老板露出擔心的表情,比古代皇帝身邊的太監總管還要懂得察言觀色,“是吃辣的被嗆到了嗎?這樣吧,我去給樓總要份能潤喉的滋補湯!”
樓延拒絕道:“不用了,嗓子有點癢而已。宋老板來找我是有什麼事?”
宋老板不好意思一笑,瞅了瞅旁邊的李三新三人,“樓總,咱們借一步說話?”
樓延看在這家私房菜館味道挺合心意的份上,整整衣服,點了點頭,起身跟著宋老板去了對面的包間。
對面的包間沒人,宋老板將門輕輕合上,隻留下了個小縫,李三新三人正好能透過這個小縫見到樓延坐在桌邊的樣子。
見他走了,路好修偷笑兩聲,繼續八卦道:“李哥,樓哥做了啥事啊。”
“逃課,打架,夜不歸宿,”李三新抽了一口煙,喉結滾動,聲音還是壓得很低,生怕樓延聽見,“這還都是小事了……嗨,整個學校都沒人敢惹他。誰要是挑釁他,他二話不說直接衝上去跟人揮拳頭,拳拳到肉。知道發瘋的小狼狗吧,他以前就是那德行。什麼派對啊,歌廳啊舞廳啊,遊輪豪車,香煙美酒,完全是紙醉金迷、日夜顛倒的生活,他乾什麼都不準有人質疑,最瘋狂的時候還是高中那會兒,十三個高中,我記得清清楚楚,我陪著他轉學了十三個高中這才把高中給完整上下來,沒辦法,高中給錢都不敢收。”
路好修嘴巴成大,聽這話就跟聽鬼故事一樣,完全不能把李三新話裡的樓延和現在的樓延聯係起來。
臥槽,這也太誇張了吧!
段澤歌輕輕搖了搖頭,似乎也不相信。
李三新感覺自己好像喝多了酒,酒精燥的他全身發熱,渾身泛著懶勁,他忍不住地回憶往昔,突然有很想說話的欲望。李三新夾著煙的手虛指了對面包廂的樓延一下,眼底浮起懷念神色,“是不是看不出來?你看他現在,變得西裝革履,衣冠楚楚,和過去完全不一樣。”
路好修和段澤歌順著他的手指,往對門那道門縫中看去。
樓延出門時換了一身黑色西裝,質地良好的西裝完美地貼合著他的身形,袖扣藍寶石閃著迷人的光。他沒有束領帶,白色的襯衫紐扣稍稍解開了兩顆,露出鎖骨和脖頸。樓延面上帶著淡淡的笑意,雙腿隨意放著,脊背靠著椅子,一舉一動貴氣優雅,渾然天成。
他一隻手搭在桌子上,指間還夾著李三新送過來的未點燃的香煙,手指尖慢悠悠地敲著桌子。既沒有不耐,也沒有不適,整個一副低調內斂,卻又張揚成熟的模樣。
這感覺很矛盾,但可以確定的是樓延一看就讓人覺得這是個靠譜厲害的人。
氣場強大,鬆弛有度。路好修怎麼想都腦補不出來樓哥跟人打架、逃課、被高中拒收的模樣。
李哥說的真不是醉話嗎?
路好修的表情完全暴露了他在想什麼,李三新氣笑了,直接一巴掌糊他腦門上,“你這小子,懷疑我說的話呢?”
“不敢不敢,”路好修尷尬地傻笑,“我就是有點想象不到。”
段澤歌摸了摸下巴,冷不丁道:“李哥,樓延為什麼在高中的時候玩得那麼瘋狂?”
“操,”李三新手一抖,煙灰都落在了自己身上,他顧不得拍掉自己身上的煙灰,用一種見鬼了的表情看著段澤歌,“你喊我什麼?”
段澤歌淡定道:“李哥。”
“……”
李三新雖然覺得自己沒有段澤歌年齡大,但男人麼,沒一個不喜歡被人叫哥叫爸爸的,他被叫得通體舒暢,“叫得很好,下次繼續這麼叫。”
頓了頓,李三新輕輕歎了一口氣,聲音輕得幾乎讓身旁兩個人聽不清,“延子本性其實不壞的,他是個好孩子。會彆扭地關心人,也會保護被欺負的人。雖然霸道,但沒人不喜歡他。但初中的時候他爸媽離婚了,他媽走了後,他做事越來越瘋狂偏執,鬨出了很多事,闖了很多禍,每次見到他爸,父子兩個人都要吵架。他爸很不喜歡樓延這個樣子,想讓樓延學好,讓樓延繼承家業……每次吵架,輕則東西砸得乒乓作響,重則父子倆必有一個上醫院……他在用這種辦法來報複他爸,因為他覺得是他爸逼走了他媽。”
李三新話語中的惆悵難以遮掩,聽得路好修也是心裡發酸。
路好修沒想過樓哥和他父親的關係竟然這麼不好,他對樓延父親的唯一印象就是詭異複蘇當晚在他家的時候,奪命手機偽造樓延父親的聲音給樓哥打的那通電話。
那個時候的樓哥接起電話的語氣明明很好啊,話裡話外都很擔心他的爸爸,完全不像是關係降到冰點的樣子。
路好修有些疑惑,不過他忍住了沒問這件事,而是將沉重的話題扯回來,笑嗬嗬地問道:“那李哥,樓哥後來怎麼變成現在這樣了?是因為上大學了,年齡大了所以懂事了嗎?”
他嘿嘿一笑,傻裡傻氣,“那我過幾年是不是也能成樓哥這樣子了?”
李三新狠狠吸了一口煙,牙齒咬著煙蒂,一時沒有說話。
段澤歌看著他這副模樣,又轉頭去看對面的樓延,看了幾秒之後,他嘶啞難聽的聲音也跟著問了一句:“是啊,我也好奇,他後來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副成功人士的樣子?”
李三新還是沒有說話,香煙快要燒到了他的指尖。
路好修道:“李哥?”
李三新驚醒一般,指尖一疼,他將香煙按滅,苦笑了兩聲。
“他現在這樣子就是他爸做夢都想要樓延變成的樣子,他為什麼會改變這麼大?因為他爸死了,是帶著對樓延的失望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