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延的背部和身後人的胸膛貼在一起, 不留縫隙。他能清晰的感覺到身後人散發的如死屍一般的冰冷氣息,以及從無到有, 緩緩起伏的呼吸頻率。
傅雪舟是在裝死還是活過來了?他真的還是人嗎?
樓延剛剛一共給了傅雪舟六發子彈, 分明命中了大腦、左胸心臟處,甚至為了防止傅雪舟的心臟是少數的長在右邊的可能,樓延也給傅雪舟右側胸膛補了一發子彈。
每一發都沒浪費, 樓延敢肯定自己殺死的不是幻象,但人類怎麼會在這樣的攻擊下活下來?
難道是替身?
樓延的餘光掃過傅雪舟剛剛躺過的地方,隻看了一攤血跡。
傅雪舟……他真的還屬於人類的範疇嗎?
樓延喉結滾動一下,下一刻, 傅雪舟另外一隻手掌就從後方攥住了樓延的下顎和脖頸。他捏著樓延的臉側過頭, 垂眸, 在月色下看清了小老鼠的模樣。
小老鼠的臉上抹了偽裝用的油彩, 看樣子他今晚是有所準備才會弄成這樣不被人一眼認出的樣子,傅雪舟的拇指擦過樓延臉上的油彩, 拇指在雨水的加持下蹭了點油彩的微綠。
但即便被油彩所遮掩, 這個人的五官也能看出非一般的鋒利張揚。即便是這樣受限於傅雪舟的姿勢, 這個人的臉上也沒有任何慌張表情, 非但不慌張,他還氣定神閒地和傅雪舟對視著, 眼中的情緒複雜莫名, 惡意滿滿, 這人被雨水濕潤後越發殷紅的唇忽然高高勾起,“果然啊,熱武器已經殺不死你。”
傅雪舟身前的血染臟了樓延的一身,樓延身上淡淡的硝煙味和柳樹青葉的味道傳到傅雪舟的鼻尖——這是樓延打槍後和在柳樹林中穿梭中留下的味道。
傅雪舟低著頭,目光一寸寸掃過樓延, 手掌加緊扼住了他的脖頸,更加強硬地抬起樓延的臉湊近,輕輕問道:“你是誰。”
樓延的笑變得譏諷,他輕飄飄地道:“你猜啊,傅雪舟。”
念出名字的時候,樓延的眸色猛地一沉,黑漆漆的眼中滿是赤裸裸的恨意,仿佛要扒了傅雪舟的皮喝了他的血一樣。
今天在出來跟蹤狂信徒的時候,樓延有心想要看看能不能找到機會殺了蔡莫等狂信徒。他可不是什麼好人,雖然和溫一安做的交易是隻殺蔡莫一個人,但來都來了,肯定是有幾個狂信徒就殺幾個,樓延才不會放過這些人。他也因此做了萬全準備,不隻是身上的武器,還在臉上做了偽裝。
狂信徒是一群變態,殺了一個會引來一堆,跟蟑螂一樣令人惡心。一旦被發現是樓延殺了狂信徒,這些狂信徒絕對會對樓延發起瘋狂的報複。樓延不怕狂信徒,但要避免如果狂信徒奈何不了他,有可能會發瘋地向他身邊的人下手報複的可能。
上輩子殺狂信徒的時候,樓延也習慣做些偽裝。其實他臉上的偽裝也隻能騙騙陌生人,對待熟悉他的人來說,輕而易舉就能認出他這張臉。
——但樓延覺得傅雪舟不會認出他。
他無比冷漠地確定這個事實,即便他已經追隨了傅雪舟三個世界,即便他已經死在了傅雪舟手裡整整三次,他還是無比確定,傅雪舟並不會認出他。
多麼可笑的事實啊。
在傅雪舟的眼裡,追捧他的人成千上萬,他殺過的、救過的人更是數不勝數。而一個和他關係不遠不近的追隨者,傅雪舟怎麼會記住?樓延覺得自己對傅雪舟來說就是一個陌生人,一個不足以讓他記住的小人物而已。
——但誰說,小人物不能弑神?
更何況傅雪舟根本就不是什麼救世的神。
樓延看起來明明處於弱勢,但偏偏氣勢卻絲毫不落。即便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也敢挑釁傅雪舟,像是絲毫不怕激怒傅雪舟一樣。傅雪舟審視地看著樓延,忽然扯扯唇,竟然笑了,“你讓我感覺很熟悉……告訴我你的名字。”
這個笑容和上輩子傅雪舟毀滅世界在大火中微笑的笑容一模一樣,樓延隻覺得惡心,他心中的戾氣翻倍增加,甚至都想朝傅雪舟吐口口水了,冷冷地笑道:“嗬嗬。”
傅雪舟輕而易舉地看出了樓延的拒絕與厭惡,他輕輕地呼吸著,睫毛低垂,長而黑的睫毛上,小小雨珠一個個滑落,他好像在思索著什麼,片刻後,傅雪舟忽然用肉眼幾乎捕捉不到的速度將樓延抵到了一顆粗壯的柳樹上。
“嘭!”
幾乎是眨眼之間,樓延的背部就狠狠撞上了大樹,他悶哼一聲,下一瞬,樓延的兩隻手就被另一隻瘦削有力的手攥著強硬地舉起在頭頂。樓延抬頭看去,就見在月色雨霧下,傅雪舟距離極近地站在他的面前,身形幾乎要遮擋住樹林之中朦朧潔白的月色。他的銀發垂落在背後身前,恍若月色化作的神明,就這麼淡淡地低著頭攥住他的手腕,又問了一次:“告訴我你的名字。”
樓延掀起眼皮,感到很好笑,他也真的笑出聲來,“讓你知道了我的名字,都是臟了我的名字了。”
傅雪舟什麼都沒說,而是直接拿起唐刀,乾脆利落地穿透了樓延的雙手,將樓延狠狠地釘在了柳樹上。
樓延臉色微微扭曲,雙眼似野獸一般惡狠狠地盯著傅雪舟。
劇烈的疼痛從掌心中傳到神經,血液滴滴答答順著刀鋒和樓延的手臂滑落,一些滴落在了樓延的頭上,還有一些血跡滴到了樓延的額頭,又從樓延的額頭滑落到高挺的鼻梁,拉出一道驚心動魄的血痕。
做完這件事的傅雪舟卻像是隨手摘了一朵花、踩死一隻螞蟻一樣的輕鬆,他還是垂眸看著樓延,“叫什麼?”
“……”樓延呼吸聲略微變得急促,還是一個字也不說。
傅雪舟又微微笑了一下,他伸出手,輕輕碰上了樓延臉上的鮮血。
他的手修長,骨節分明,過於蒼白,其上還布著青紫色的脈絡。這隻手沾著樓延的血跡微微往下,劃過樓延臉上的油彩,下巴,然後到了樓延的身上。
他一點點從上到下地摸索樓延身上佩戴的武器,從外套內部的口袋裡找出了一把美工刀,外面的口袋裡找出兩把匕首,腰間的電擊棒,兩個小小的鉚釘戒指,腿上口袋中的另外一把小刀,以及一小瓶噴霧劑——小腿上也綁了一把鋒利的巴掌大的匕首。
還有那把手.槍和子彈。
這些武器都被傅雪舟扔在了一旁,最後竟然堆成了一座小山的形狀。傅雪舟蹲下身,最後摸索著樓延的腳踝和鞋,他的手剛碰上樓延鞋面的時候,卻猝不及防被樓延朝著心口狠狠踢了一腳。
傅雪舟被踢得摔倒在地,他抬起頭,就看到樓延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就像是在看什麼垃圾:“把你的臟手拿開。”
這一腳用了樓延的十分力氣,如果對方是個普通人,現在隻怕已經猝死過去了。傅雪舟卻好似什麼事都沒有,他隻是若有所思地拿過從樓延身上搜來的手.槍和子彈,站起身後慢條斯理地將子彈放入手.槍內。
這是一支八發子彈的手.槍,是賀明在狙擊.槍之後主動送給樓延的。
傅雪舟裝完子彈,重新看向樓延,“武器都沒了,也不告訴我你叫什麼嗎?”
樓延冷漠地看著他。
傅雪舟自言自語地道:“硬骨頭。”
他將那把手.槍輕輕地放在了樓延的肩頭,又笑了笑,“但我想起來了。”
“你姓樓。”
“嘭”的一聲槍響,樓延肩頭被破了個血洞。
傅雪舟極為固執的,歪歪頭再次問道:“樓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