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也沒有太多的選擇。

對於新望未來說。

還是能堅持到離開澀穀的。不是很希望在澀穀消散……因為澀穀是很重要的地方,她是在這裡收獲了五條悟全部的愛……美夢成真，所以並不想在這裡死去。

新望未漫無目的地在東京街頭遊蕩。

她的存在感正在變得越來越微弱。有時候,如果不小心撞到了其他路人，那對方可能也會愣一下，然後才會發現她的存在。

……小時候好像也是這樣的。但那個時候不會有這樣明顯的自我認知。

意識到，自己是個，異類。

本質上與人類相差甚遠啊。新望未略微悵然地想。

是偽裝成人類的怪物，差一點連自己都騙過去了。這麼多年也一直認認真真地欺騙自己，用學習到的心理學知識,努力地偽裝成人類，並且差一點就真的踏入正常的人生了。

……然後遇到了五條悟。

在那個初冬的日子裡,她的生命猝不及防地走向了另外一個方向。

但並不是說,那很壞。

相反，那太好了,好到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牽手、相擁、親吻，同床共枕。睡前的晚安吻、醒來的早安吻。在等待一個人，也知道有人在等待她。

生命之中突兀地擁有了另外一個人的存在感。本該是空空如也的生命，本該是一片荒蕪的生命……不,本該連生命都不可能出現。

一開始以為那不過是一個遊戲。

如果真的是遊戲的話，那可能一切就不一樣了。但偏偏不是遊戲。因為不是遊戲，所以在五條悟出現的那一刻,新望未的心態就瞬間失衡了。

無止境地、無限度地，倒向了五條悟。

她的悟君太耀眼啦。

需要她燃儘自己,才可以在這耀目的星光之中，偷偷散發出自己的一點光彩。

已經儘可能努力了。

但因為她這樣安靜內向的性格，所以到最後，也還是偷偷地退場,無法迎來掌聲與歡呼。

其實這樣冷清的情況，她反而還更加習慣一點。

……好像生來就是這樣。

新望未的腳步停住了，略微驚訝地望著眼前的建築。

火車站。

無數次，她從仙台抵達東京，便是來到這裡；無數次，她從東京返回仙台，便也是從這裡出發。

對她來說，東京是遙遠的、繁華的城市。曾經以為自己考上東大，就足以在東京這樣的大城市立足，後來發現終究還是不可能，所以就選擇返回了仙台。

……和悟君還有點像嘛。

也是在東京遇到了五條悟。最後，還是沒能留在他的身旁。

哎呀，彆想了。會越想越難過的。

痛苦地切割了自己靈魂的某一部分，或許是絕大部分，才終於完成了這個夙願。

新望未走進火車站，十分自然地買了一張車票，

溫柔地微笑向售票員道謝，然後平靜地坐到候車區。時間是淩晨??[]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應該說已經是第二天了。

她購買的是今天前往仙台的第一班列車。

……並不是倉促之下的決定。

並不是，比如說，聽聞了悟君被封印，所以才一時衝動、失去理智，結果就許下了這樣的願望。並不是。

而是漫長時光堆疊之下的夙願。

她總是感到，自己做的太少了。

曾經是很努力很努力才可以得到生命中的微小希望。考上高不可攀的東大、獲得心儀許久的職業……都是如此。都經曆了漫長的努力與時光。

但五條悟……

……隻是一個遊戲誒。

隻是一個遊戲，她就收獲了五條悟全部的愛嗎？

會稍微有一點……不真實的感覺。五條悟越是完美，就越是不真實。像是讓她感覺到虧欠。像是讓她感覺自己還不夠愛悟君。

要更努力一點，才可以證明自己非常非常認真。

要為悟君付出更多——更多更多——才可以證明自己的心意。

每每感到，能夠與悟君在一起，是此生都難以置信的幸運的時候，她心中的決心便會多一點、更多一點。

正如她曾經想的那樣，五條悟的人生早已經漂亮而璀璨，不需要愛情為他增光添彩；可新望未卻需要五條悟注視她、照耀她。

……偶爾，她也會希望，自己能照耀五條悟呢。

一生僅有一次的機會。

想到這裡，新望未不由莞爾。

要是讓悟君知道，他肯定會非常生氣吧。

因為，五條悟與新望未，是完全不一樣的性格。

某些方面有些相似，某些方面卻決然不同。

新望未發著呆。

又一次將要離開東京，返回仙台。

這一次的情況又完全不一樣了。

真奇怪。人生竟有這麼多的轉折點，每一次的轉折點，都會將她的生命導向不一樣的方向。

她垂眸望著自己的雙手……稍微有點嚇人呢。若隱若現的樣子。於是她起身，去附近的商店裡買了一副手套。

倒不會覺得痛苦。

反而有一種……真的回到了悟君身邊的感覺。

她是說，16歲的五條悟。

當空氣朋友出現在五條悟身邊的時候，那個16歲的白發dk會想什麼呢？

曾經新望未隻能這樣想象，但現在她好像真的……回到了那個時間點。會有一種恍惚的感覺。當她逐漸重回空氣的時候，卻好像又體驗到了《心想之物》裡的情況。

……如果不是遊戲就好了。

新望未曾經無數次這樣想。

如果不是遊戲，那她的心態就不可能這般決絕，就不可能選擇主動離開五條悟……怎麼可能。變為空氣不會讓她覺得痛，可是她的心臟與靈魂卻一直緊縮成一團，痛得刻骨銘心啊。

如果在現實中

遇到五條悟該有多好？

不要在那樣可怕的咒術界。不要有那樣可怕的力量……不要讓她的悟君，深陷在那般殘酷的戰鬥之中。

可她又會想，如果不是《心想之物》，那她就不會遇到五條悟了。

她這樣平庸的人類，是很難遇到五條悟那樣的人的。

最後，新望未隻能這麼想——那麼，能夠遇到五條悟，就已經讓她很高興啦。

……候車室響起了提示，該上車了。

新望未恍然回神，身無一物，獨自上車。因為是淩晨最早的班次，所以車上乘客並不多。他們都慵懶地打著哈欠，昏昏欲睡。

新望未毫無睡意。

但有那麼一瞬間，她恍惚心想，這列火車上的乘客，來自四面八方、有著各自不同的目的地。他們湊巧彙聚於此，但終將四散分離。

他們的人生列車，會駛向不同的終點。

她的終點，將是仙台。

她想去看看那棵楓樹。

其實之前沒看過。

在遊戲裡看過。但現實中沒有實際看過。

……本來也有考慮過啦。在遊戲變為現實之後，她想過很多次，要去“空氣朋友”與五條悟去過的那些地方。

讓虛擬的遊戲，徹徹底底變成現實的人生。

但沒有那個時間。

五條悟沒有時間，新望未也沒有時間。其實哪怕是戀愛，他們也稍微有點聚少離多呢。

畢竟他們都很忙嘛。敵人總是那麼多，詛咒總是那麼多。

……不過這一次，解決了羂索，情況大概會好一些吧。

希望悟君以後也彆那麼忙啦。

可以換個目標……唔、依舊全世界亂跑，但是要吃遍全世界的不同甜食？

新望未能變出來的那些甜食，終究也隻是在她自己的認知範圍之內。如果能陪伴五條悟走遍整個世界的話，那一定能讓悟君隨時隨地品嘗到更多甜食啦。

她擁有非常神奇的力量。

當然可以做到這一點。

……她很抱歉。

悟君，抱歉。

她知道她做出了一個很殘酷的決定。

她一直都知道。

她知道五條悟不可能同意這個主意。而且，如果她稍微流露出類似的想法，五條悟就一定會用那種委屈巴巴的、不敢置信的眼神望著她，震驚地說，“小望未居然不相信悟醬嗎！”

當然不是……不是不相信。

需要她的犧牲，才能讓五條悟一直是最強嗎？

不是這樣的。

她需要的不是悟君的力量。

她需要的是，那個笑容燦爛的白發青年，永遠、永永遠遠，燦爛地笑著。

……現在，她又是孤獨的了。

之所以犧牲自己，是因為她認為，這是可以接受的代價——如果用來換取悟君未來的平安。

她向來是寧願自己退讓，而不希望他人為

自己退讓的。

雖然她好像非常獨斷專行地為五條悟做出了決定。

……抱歉啦，悟君。

誰叫你真的遇到危險了呢？

你一直都知道的，你的空氣朋友啊……非常非常想成為你的盾牌。

新望未走出仙台火車站的時候，天色已經明亮。

她已經感受不到雙手的存在。不過因為雙腳還在，所以問題不大。本來想打車去那棵楓樹那裡，但這樣好像也不太方便，所以就走過去好了。

……應該能走到那裡吧。

或許是逐漸恢複了空氣朋友的形態，所以也感覺不到餓和渴，疲勞的感覺似乎也非常遙遠。總之就是，不像人類。

自從與五條悟在現實中相逢，這種感覺就越來越明顯。

意識到自己是異類，意識到自己的特殊之處。

……對五條悟來說，他的空氣朋友一直都那麼奇怪。要是變得普通，反而還有點不適應。

但對於新望未來說，她一直都是那麼普通的模樣啊。

普普通通的人類，算是優秀、但並不出類拔萃，除了性格之外什麼都不夠完美。

五條悟的話，大概就是那種除了性格之外，什麼都非常完美的情況吧。

也有跟五條悟一起生活了一段時間。當新望未發現，五條悟甚至連廚藝和家務都超級厲害的時候，她簡直整個人都被震撼到誒。

……因為新望未，對家務不太在行。

她不需要嘛。生活貧瘠而空洞，僅有自己一人，並沒有什麼家務需要做。廚藝也完完全全不需要，並沒有那種享受的需求，隨便解決一下就好。

有時候她感到，一旦愛情進入生活，那種天差地彆的差距，就會變得非常明顯。

這些想法曾經隻是細密地堆砌在心底。熱戀的時候肯定不會想到那麼多的。

熱戀的時候，滿腦子就隻有五條悟。什麼都想不到。

但如今獨自一人返回仙台，那些想法就慢慢地湧了上來，好像跟五條悟談戀愛是非常不合適的事情一樣。

……但不是。

新望未暫時停下腳步，抬起頭，望向蒼藍色的天空。今天天氣非常好，天空明亮而澄澈，恍然如同她所愛慕之人的眼睛。

是因為，她在努力說服自己。

努力說服自己——不要遺憾。

……但她竟然開始想念五條悟了。

新望未努力深呼吸了一陣，卻感到一陣一陣的暈眩。她不能確定這是因為自己要消散為空氣，還是因為，她的靈魂，正因為自己所失去的東西，而瘋狂地哭嚎、瘋狂地責罵自己。

彆這樣、彆這樣。新望未。彆這樣！

偶爾，她會感到，自己的靈魂正在吞噬自己。

五條悟的出現應該是暫停了這樣的發展。但有時候也加深了。

“做出了非常糟糕的決定呢。”新望未自言自語，習慣地沒有使用主語，沒有在這句話之前加上“我”

，她隻是喃喃說，“……好想……”

擁抱悟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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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因為是自己做出的決定，所以覆水難收。

可是，如果要她再一次回到那個處境、那個境地，聽聞那個糟糕的消息，那麼她也一定會義無反顧地做出那個選擇。

一定一定要讓她的悟君平安。

所以她停下一陣之後，就繼續往前走。

要去到既定的地點。

要擁有最後的回憶。

現實與夢境的交集之地。因風聲而響徹天際的紅葉之樹。

……但還是沒來得及。

沒能走到那裡。

已經走了很長很長的時間，已經儘可能多撐了一段時間。但因為火車站離那裡真的有非常遙遠的距離，所以真的走不過去了。

現在她感到，自己幾乎是一具空殼了。

……稍微有點嚇人呢。再往下走的話，好像要變成都市怪談那種情況了。

所以她停了下來。

遺憾地打算在這個無人知曉的路口，徹徹底底地消散。

但就是這個時刻。

就是這一刻，她眼角餘光突然瞥見一家熟悉的店面。

——仙台的喜久福。

“……啊……”

聲帶好像非常無力地顫動起來。雖然幾乎說不出什麼話了。

但還是若有若無地嗚咽了一聲。

怎麼會這樣？

怎麼偏偏是在這裡？

她會……她會忍不住淚水的。

怎麼偏偏是這裡啊！

悟君最喜歡的甜品……因為五條悟很喜歡，所以新望未也品嘗過很多次。

她是因為喜歡悟君，所以才會跟著喜歡這款甜品。

雖然是仙台特產，雖然她也算是仙台人，但其實以前根本沒怎麼吃過。是因為五條悟的出現，是因為五條悟，所以才會品嘗到那種甜蜜的滋味……完完全全，就是因為五條悟。

因為五條悟將她的人生徹底改變了。

並不想在這裡消散……不可以在這裡消散。絕對不可以是這裡。

未來漫長的歲月之中，五條悟一定會繼續來到這裡，購買他心愛的甜品。所以，新望未怎麼能消散在這個街角，怎麼能讓她的悟君無數次一無所知地路過她的葬身之地？

她絕對不忍心這麼做啊。

……但她已經很難行動了。應該說，很難讓自己遠離這個地方。

本該離得遠遠的，讓自己不要影響五條悟品嘗甜品的興致。但現在好像也做不到了。

所以新望未愣了一會兒之後，就緩慢地走上前，儘全力推開了店門，沉默地伸手指了指玻璃櫃裡漂亮的甜品。

那就——抱著悟君最喜歡的甜品，就好像抱著她最喜歡的悟君——就這樣，靜靜地消散吧。

店員有些奇怪地歪了歪頭。

因為這個奇怪的、用衣服將自己全身都裹起來的客人，竟然將整個錢

包都推給了店員。

……好奇怪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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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幾個月，好像也有一個類似的奇怪的客人。高大的白發男人。隨手就將錢包甩給了店員。

現在奇怪的客人真多呀。

店員細心地數好了錢，拿出了對應的紙鈔，然後將錢包遞回去。但對面那位客人沒有接。所以店員就先將錢包放在櫃台上，然後繼續去打包甜品。

新望未沉默地等待著。

其實應該開口，小聲地催促一下。感覺自己等不及了。萬一等一會兒，一堆衣服直接塌下來……她真的有點擔心嚇壞店員。

但已經沒法開口說話了。意識都有點恍惚了。

逐漸地、慢慢地……感到周圍的一切都黑了下來。

在某一刻，仿佛在時間的夾縫之中，她感到自己眼前閃過了無數零碎的、混亂的畫面。絕大部分都是陌生的，自己完全沒有任何印象，但卻偏偏出現了，甚至親切到好像親身經曆過一樣。

但那也隻是一瞬間的事情。

很快，更加濃鬱的困意侵襲而來。

整個人像是朝著無底的深淵之中跌落下去。

好暗啊。她想。像是被一片濃霧包圍了。

……就是這個時刻吧。

是該告彆的時刻。

但她最後想到的，竟然完全不是告彆，反而是在想……

……抱歉啦，店員小姐。彆害怕，不會傷害你。

抱歉啦，媽媽。沒能最後見你一面。但真的來不及了。

抱歉啦，所有熟悉的朋友與所有相識的人類。認識你們很高興。

……抱歉啦，悟君。

我將消散為空氣，無人知曉、無人關注。將成為你最後的底牌與護盾，祝願你未來平安無事。將永遠存在於你的身旁，隻是你不能得見。

我將——永遠愛你。

……店門砰地一聲被推開了。

仿佛有某種無形的、強硬的力量，使新望未將將消散的意識與靈魂，又一次停駐、又一次凝聚，為她的生命注入新鮮的火種，使她再次煥發生機。不可辯駁、不可質疑。

不可以、不允許、不同意。

誰準你消散了！！

他不同意！！！

……新望未呆住了，然後茫然地——幾乎是本能地——轉身。

白發的男人難得劇烈地喘著氣，簡直像是經曆了一番瘋狂的戰鬥。蒼藍色的眼睛仔仔細細地看著新望未，目光中蘊藏著相當深刻複雜、甚至可以說是激烈的情緒。

然後唇角勾起一個張揚而燦爛的笑容，語氣得意。

“小望未，悟醬追到你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