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條悟入神地研究領域的時候,新望未便在一旁翻閱著那本相冊。

五條家顯然非常看重他們的六眼神子，但這種看重未必意味著“愛”，也未必意味著“家人”。

這本相冊中的所有照片中,都隻有五條悟一個人。沒有出現他的父母或者其他家人，隻有一個孤零零的、正在成長的五條悟。

小時候的五條悟目光非常淡漠,基本都是面無表情,是個酷酷的男孩。

不過,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五條悟目光中的冷酷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不耐煩和悶悶不樂。

還有一些照片在拍攝的時候，五條悟大概在研究或者琢磨什麼東西，表情則是難得的專注與好奇。

對於擁有六眼的五條悟來說，好奇已經是難得一見的情緒了吧。

最後一張照片，是16歲的五條悟。

應該是正準備去高專上學,整個人的心情都非常好、非常明亮,難得朝著五條家的人都展露笑顏,大笑著揮手——新望未甚至都能想出當時悟君說了什麼。

大概就是“終於不用再看著你們了啊，一群爛橘子”之類的話吧。

新望未不免一笑。

在這樣的環境中,五條悟也終究沒有“變壞”,會讓人覺得，五條悟本身可能擁有某種奇異的特質。

像是根植於靈魂的,一種燦爛的底色。

“……啊搞定了！”五條悟突然興奮地低呼，舉起右手就要做出一個手勢,“領域展開——”

然後他突然停下來，歪頭看向新望未。

目光中頗有一種“你怎麼還在這裡”的驚訝意味。

新望未笑著說：“打擾你的興致了嗎，悟君？”

“那倒沒有。”五條悟放下手，“就是……我應該研究了挺長時間吧。小望未就一直待在這裡嗎？”

“在看相冊哦。”

五條悟看了看那本相冊：“……但明明就幾張照片？”他也沒有多想,滿腦子還是領域的事情，就直接欺身到新望未面前，驕傲地說，“領域！我研究出來了！”

“悟君實在是太厲害了。”新望未真心實意地說。

看手機屏幕上的天色變換，五條悟大概是研究了一下午的時間，就將這個困擾他多時的問題解決了。不過對於手機屏幕之外的新望未來說，那也隻是五分鐘的時間而已。

五條悟伸手搭住新望未的肩膀，不假思索地說：“讓你看一看吧，小望未。最強的領域。”

“好噢。”

“領域展開——無量空處。”

有一瞬間失重的感覺。

好似自己在極速飛行，周圍的一切都模糊、黯淡、後退。隻是稍微一個恍神，五條家厚重的木質建築便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宛如宇宙真空一般的地方。

像是一場星際旅行。

……很美麗。

新望未的腦海之中閃過這樣一個念頭。

悟君的本質，是這樣的嗎？

他的領域，好像就倒映出了他的靈魂。是廣袤的、是包容萬象的。

五條悟興奮地跟新望未講解自己的領域——其實聽不太懂呢。六眼和無下限的原理。放到大學的高數或者物理學課堂上，好像也並不違和。

但五條悟如此激昂的、亢奮的情緒，讓新望未想到了他領悟反轉術式的那一刻。

天上天下，唯我獨尊。

是徹悟的時刻、是蛻變的時刻。

所以能目睹這樣的場面，讓新望未有些感慨。

真正親眼見證了，16歲的五條悟，到18歲的五條悟，這短暫卻崎嶇的道路啊。

五條悟說完之後，也陷入了忽然的沉默。

像是興奮褪去之後的些許恍惚。

他搭著新望未的肩膀，平靜地望著自己的領域。在某一刻，六眼展現出驚人的淡漠與冷酷。

於是新望未適時地說：“開發出領域之後，咒術還要怎麼發展呢？”

“誒？這個……好像沒聽說過誒。”

“領域就是儘頭了嗎？”

“……似乎是呢。”

“但是，擁有領域的咒術師，也不止悟君一個吧？”

“嗯嗯嗯？但悟醬肯定是最強哦！”

“所以，領域並不是儘頭吧。”

五條悟微微睜大了眼睛，他側身、低頭，看向新望未。

因為新望未比他矮嘛，所以五條悟總是要低頭才能看到新望未。

俯身、低頭，像是在看一個弱者。

可是現在，五條悟卻不禁用一種驚異的目光看著新望未，然後突然大笑起來：“不是吧，小望未，不要這麼敏銳啊。我隻是稍微——稍微想了想那個問題啊！”

最強、最強。咒術界的最強。

獲得了領域之後，大體上就是名副其實的了。原本也算是，但終究尚未站到巔峰。

可是，站到巔峰之後呢？

下一步朝哪裡走呢？

擁有了最強的力量，又要如何呢？

強烈的興奮之後，就是強烈的茫然。

現在，有人告訴他——不是哦，還不是巔峰、還不是儘頭、還要繼續往前走。

要一直往前走，讓自己也驚歎這份力量的不可思議。

……所以說啊，小望未，怎麼能這麼敏銳呢？

怎麼能恰到好處地發現，他心中那一絲茫然與自失呢？

一直這麼敏銳的話，他會忍不住啊。

新望未笑了一下，柔和地說：“因為，悟君的目標感不是很強啊。”

因為擁有了強大的力量，想要什麼就能得到什麼，所以就任性妄為，隨隨便便了嗎？總是信誓旦旦說自己是最強，但現在確實是最強了哦，那麼下一步呢？

一直大大咧咧的話，總有一天會覺得迷茫的。

即便已經是咒術界的最強，但也終究是人類啊。人類終有脆弱的一面

。

畢竟，高處不勝寒。

“確實沒什麼目標啊。”五條悟坦蕩地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力量已經得到了，同伴也已經擁有了，咒術界的爛橘子們想殺也能隨便地殺掉……而且我現在都還沒18歲耶。”

未來還有著漫長的人生。

到底還缺什麼東西呢？需要一個什麼樣的目標呢？

……愛情嗎？

新望未想到了一個很符合“戀愛遊戲”的回答。

然而卻是自己都忍不住因此笑了起來。

愛情什麼的……對於五條悟來說，根本就是不必要的東西吧。

哪怕這份愛情會屬於新望未，新望未也仍舊是這麼覺得的。五條悟並不需要愛情來為他的人生增光添彩，他的人生早已經漂漂亮亮了。

倒是新望未，需要五條悟為她的人生，點綴上繽紛的色彩呢。

“所以啊，悟君。”新望未說，“現在來到了一個，彆人需要你，而不是你需要彆人的時刻了。”

“……誒？”

“咒術界需要你來改造。咒術師們需要你的保護。”新望未遲疑了一下，還是小聲地補充說，“……嗯、我需要你的注視。”

“哦哦？”

“……是認真的啦。”

五條悟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在18歲之前，是五條悟需要得到力量、需要得到同伴、需要得到認可。

在18歲之後，是咒術界需要五條悟、同伴們需要五條悟——新望未需要五條悟。

被憧憬、被仰望、被需要……現在是五條悟回應他人的時刻了。

是長大的時刻了。

“……有點明白了。”五條悟摸了摸下巴，“不過，好像和傑的說法有點像？保護、什麼的。”

“夏油君是怎麼說的？”

“很久以前的說法了，估計現在傑也不這麼想了吧。”

話雖如此，五條悟還是大致複述了一遍夏油傑當初的“正論”。

“這樣啊。”

“小望未是怎麼想的呢？”

“夏油君的說法，是單向的保護。”新望未微微笑了一下，“但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應該是雙向的。他們需要悟君，悟君也需要他們哦。”

“為什麼我會需要他們？”五條悟耐心地問，“那些人類，就像是路邊普普通通的花花草草吧。”

新望未腦補出了白毛貓貓撲向路邊小花的場景。

因此她更加忍俊不禁，輕笑著回答：“但是啊，悟君，花花草草不會對你說話。”

五條悟愣了一下。

“花花草草不會讓你不耐煩、花花草草不會跟你打架、花花草草不會做出你喜歡的甜品……”新望未說，“你會一視同仁地看待所有花草，可你卻有喜歡的人類、討厭的人類。

“你在他們眼裡是同伴、是咒術師、是最強，他們在你眼裡，也會倒映出各色各樣的身份與面貌。這就是人類。”

擁有脆

弱的大腦、敏銳的感官、豐富的情緒、複雜的經曆。

這才是人類。

“六眼看到了他們。”新望未說，“但他們，也會看到六眼哦。”

五條悟臉上浮現出隱約的驚訝與思忖。

“……就好像，當悟君注視我的時候，其實我也一直一直注視著悟君哦。”

五條悟微微眯起眼睛，看向新望未。

新望未感覺自己說的太多了——好像也說出了很多會讓悟君覺得不耐煩的大道理呢。於是她換了一種口吻：“好啦，悟君，不要想那麼多。先好好慶祝一下吧？至少領域已經……”

五條悟卻突然伸手抱住了新望未，打斷了她的話。

因為他整個人比新望未大出至少兩個型號，所以像是把新望未一下子摟住了呢。

“……悟君？”

黑發少女略微手足無措，最後遲疑地抓住了五條悟腰側的衣服。

……好像是第一個正式的擁抱吧。

居然是在五條悟的領域之中……未免有些離譜了。

但因為這裡隻有他們兩個、彆無他物，所以新望未反而有種安心的感覺。像是整個世界都隻剩下他們兩個人一樣。

五條悟說：“不想這麼快就回去。”

“誒？為什麼？”

“不為什麼。就是不想。”

“……好任性啊悟君。”

“是小望未的錯。”

“我的錯？”

“把悟醬寵壞了呢。現在，我克製不住想要擁抱你的欲望。”

需要？

新望未需要他嗎？

按照小望未的理論，這種“需要”是雙向的，對嗎？

所以就等於，他也需要新望未。

需要她溫柔的笑容、輕聲的話語、敏銳的寬慰、靜默的陪伴、準時的投喂。

……把甜食放在這裡會不會不太好？

但那是——證明。

證明這段關係的主動權，永遠在新望未手裡。

是新望未親手，將掛著鈴鐺的項圈，係在了某隻貓貓的脖子上。

結果小望未自己一點兒自知之明都沒有，甚至還在疑惑鈴鐺聲究竟是從哪兒傳來的——可惡、都讓她摸眼睛了啊！

“所以說，我明白了。”

悟醬有聰明的大腦哦。

“我會主動伸手抱住你、我會不想讓你離開、我會需要你永遠陪在我身邊——你希望我想明白的事情，就是這個沒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