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衍看著那些腳印, 微微皺眉。

蘇詞卻像是沒看見一樣，先檢查了一下昨天灑下的星鏈果種子。

這些種子灑落在地上，淺淺地埋在土裡，雖然沒發芽, 但也沒被損壞。

蘇詞給種子澆了水, 然後從儲靈袋中，取出了一棵星鏈果樹, 準備栽種在這裡。

阿衍便不再關注那些腳印, 而是幫忙一起挖坑, 將這棵星鏈果樹種下, 又給澆上蘊含著靈氣的清水。

在靈水的滋養下, 本來有些萎靡的星鏈果樹，葉片肉眼可見地舒展了開來。

這株星鏈果樹雖然不是靈植，但生機旺盛, 在離土過程中, 因為蘇詞使用了法術的關係, 根係並未受到損壞, 應該很容易就能在這處淨土上存活。

至於那鬱鬱蔥蔥的星鏈果藤蔓，則往旁邊的山岩上牽引。

這片受到英靈淨化的土地, 範圍並不大，最長距離大概隻有二三十步, 在紅霧退散後, 光禿禿的土地裸-露出來, 在移植了星鏈果之後, 總算是多了一抹綠色。

在栽種完成之後，蘇詞又隨手給了這株星鏈果樹一個祝福，保證它能夠無災無病、順利地紮根生長。

在離開之前, 蘇詞又從空間鈕裡拿了十個星鏈靈果放在了地上。

星鏈靈樹大約是兩周結一次果子，每次一百顆左右——隨著生長，這個數量應該會有所增加。

而蘇詞的空間鈕中，星鏈靈果的數量也不多了，好在，普通星鏈果樹也開始結果，大概明後天就能夠采集。

至於吃了靈果，又改為普通的果子，那頭食鐵獸能不能適應，就不在蘇詞考慮的範圍了。

雖然蘇詞沒有解釋，但阿衍看著他留下的星鏈靈果，又看看那些獸類的腳印，便已經明白了什麼。

他從空間鈕裡取出一個盆，放在果子的旁邊，並往盆裡注入了靈水。

蘇詞看著他的舉動，微微一笑，並沒有阻止。

第二處受到淨化的地方，是在山腳下，面積比第一處稍微大些，地勢也更為平坦，土壤疏鬆，沙石較多。

實際觀察了土地情況之後，蘇詞並沒有按照原計劃種植星鏈果，而是去了河岸邊挖了幾株卷柏過來。

現在河岸兩邊都長滿了卷柏，雖然還沒有連成片，但基本上，每走幾步就能看到一棵了。

在條件適宜、又有靈氣的刺激下，卷柏頑強的生命力被徹底激發了出來。

現在，就看脫離了靈氣刺激，它們能不能在這山間生存了。

蘇詞昨天第二處淨土的星鏈靈果，並沒有被取走，他也不失望，畢竟這山裡能出現一頭食鐵獸已經算不錯了，總不能天天都能遇到生靈。

給移栽的卷柏澆上水後，蘇詞帶著阿衍來到第三處地方。

隻是，當他準備取出星鏈果樹開始乾活時，卻忽然停住，然後側頭看向某處。

這片受到英靈庇護淨化的土地，紅霧被驅散在外，形成涇渭分明的邊界，那些因怨氣而生的怪物，並不敢進入這裡。

此刻，有重重疊疊的身影聚集在周圍，徘徊不去，窺探的視線不斷掃視這片土地。

昨日，蘇詞就觀察過。

徘徊在土地周圍的這些身影，多為怨靈，身上並不帶血氣，可以肯定，它們沒有殺過生。

這樣的怨靈，多為心有執念彌留在人間的鬼魂，在紅霧中也算是底層，因為實力低微，一旦遇到其他怪物，很容易就會被吞噬。

淨化術對付這些怨靈，能起到的作用很微弱。

因為它們並不是因怨氣而生，相反，它們自身就在產生著怨氣，淨化術可以淨化怨氣，卻無法淨化它們的心靈。

至於這些怨靈形成的原因……

這段時間，蘇詞除了想辦法恢複地力之外，也在吸收消化著從大地中獲取到的信息。

在他沉睡期間，大地上應該經曆過一場浩劫，造成無數生靈塗炭。

有不可計數的生命枉死，這些生命，在生前死後所誕生的怨氣彙聚了起來，最終席卷整顆星球。

無數生靈在死後轉化成了怨靈，它們彌留在人間，因紅霧而得以存在，同時也為紅霧提供著源源不斷的怨氣。

而這樣的怨靈，是無法用淨化術消滅的。

蘇詞暫時也沒有想到更好的辦法，如果有佛門高僧，或許可以度化這些怨靈，但……

正在修習佛修心法的冉烈，未來能夠成長為佛門高僧嗎？

蘇詞覺得，還是自己再想想其他辦法，或許更靠譜一些，畢竟他從沒想過讓冉烈出家。

而這些怨靈，它們聚集在淨土周圍，或許是因為那些完全由怨氣生成的怪物，並不敢靠近這裡，本能讓它們圍聚而來。

原本，蘇詞是這樣認為的，但……

阿衍也順著蘇詞的目光望去。

隻見那層屏障之外，濃鬱的紅霧中，有一道矮小的身影，從那層層疊疊的怨靈中脫離了出來，模樣逐漸變得清晰。

可以看到，那是個年紀很小的孩子，還保留著臨死前的模樣——它的身材可以用骨瘦如柴來形容，雙頰深深地凹陷，破爛的衣服下，是根根清晰可見的肋骨。

比起阿衍初遇蘇詞時的模樣，還要更淒慘一些。

看著這小怨靈的模樣，就不難猜測，它生前——應該是被餓死的，而它散發出的怨念，也證明了這一點。

“餓……好餓……媽媽我好餓啊……”

稚嫩的童音，在這山間回蕩著，聽上去有些令人毛骨悚然，蘇詞望著這小怨靈，平靜的眼神浮現一絲波動。

在育崽所的這段時間，幼崽們的變化很大，但……難道蘇詞就沒有變化嗎？望著這個被餓死的小孩，青年的神色中漸漸多了幾分憐憫。

小小的怨靈，並沒有發現蘇詞和阿衍，它盯著蘇詞擺放在地上的靈果，那雙麻木空洞的眼睛裡，似乎多了些許神采。

它就這樣被吸引著，從擠擠挨挨的怨靈中脫離出來，越過了那道涇渭分明的分界線。

食鐵獸和巨大化的昆蟲可以隨意進出淨土，但怨靈卻不行。

當小怨靈從紅霧中進入被淨化的土地之時，身上就滋啦滋啦地冒出了煙霧，那是它身上的怨氣正在受到淨化。

剛剛飄進來的小怨靈，就這樣摔倒在地上，滿地打滾，喉嚨中發出痛苦而迷茫的慘叫聲。

“啊啊啊——啊啊啊——”

周圍的怨靈，在它的慘叫聲響起時，都本能地往後退開了些，但也沒有退開很遠。

它們靜靜地注視著眼前發生的一切，身上散發而出的怨念似乎更加濃重了。

至於慘叫連連的小怨靈，沒有誰可以幫助它，就像當初的小野草一樣，淨化怨氣的痛苦，隻有它自己能夠承受。

然而即便如此，它也沒有選擇逃離淨土的範圍。

終於，當慘叫聲漸漸消停下來之後，它趴在地上，靈體都變得有些虛幻了。

它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眼睛卻依然盯著那十幾個靈果，眼神中充滿了渴望。

“餓……好餓……”

隨著怨念散發而出，它的臉上再次露出了痛苦之色，但這一次，它忍受住了。

小怨靈匍匐在地上，努力地朝著靈果靠近，眼睛中不斷有怨氣逸散而出，將它的眼睛染成血紅，也不斷加重著它的痛苦。

阿衍對紅霧充滿厭惡，但對於這不斷散發出怨氣的小孩，卻不忍去看，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他仰頭看向蘇詞。

“蘇蘇……”

蘇詞低眸看了他一眼，輕輕拍了拍他的發頂，然後抬腳朝那隻小怨靈走了過去。

“餓……好餓……”

小怨靈忍受著怨氣被淨化所帶來的疼痛，一點點地前進著，它碰觸地面的雙手，不斷散發出一縷縷煙霧。

這時，一雙屬於人類的皮鞋出現在了它的面前。

小怨靈並沒有停下。

它本就是靈體，並不能觸碰到實物，實物也無法阻擋它。

那麼，既是如此，就算有食物擺在它面前，它又該如何去碰觸到呢？

蘇詞在小怨靈的面前蹲了下來。

他看著小孩始終不肯放棄的模樣，伸手拿過一個靈果，擺放在了它的面前。

小怨靈先是一愣，接著趕緊伸手去抓握那個靈果，然而，正如前面所言，它的小手穿過了那個果子。

不管它如何揮舞雙手，它都已經無法再碰觸到任何食物了。

小孩的眼中，有一行血淚滾落了下來。

“餓！我好餓！”

它望著蘇詞，眼神中的渴望變成了極致的怨恨。

蘇詞歎了口氣，在小怨靈再次被自身產生的怨念所吞沒前，他伸出手，掌心輕輕落在了它的腦袋上。

隨著魂力的注入，小怨靈虛幻的身體，似乎也變得凝實了起來。

原本充滿怨恨的小孩，忽然呆住了。

它怔怔地望著蘇詞，怔怔地望著他落在自己頭頂的手掌，感覺到了一種久違的溫暖。

“媽媽……”

小孩稚嫩的聲音，帶著深切的思念和依戀。

蘇詞：“……”

他無奈地歎了口氣，再次撿起地上的靈果，遞到小怨靈的面前。

小怨靈看看他，又看看那個果子，最後忍不住伸出手，然後……它抱住了那個果子。

它不由得愣住，抱著果子的雙手，微微有些顫抖起來。

“吃吧。”蘇詞說道。

小怨靈看了看他，然後真的低下頭，張口咬住了果子。

靈果頓時被咬下一個缺口。

不知多少年未曾進食的小怨靈，在大地之靈的幫助下，終於吃到了第一口食物。

一開始，它還有些茫然，但當真正品嘗到食物的滋味時，它就大口大口地啃咬和吞咽了起來。

星鏈果飽滿的汁水不斷溢出來，小怨靈不斷吸吮著果汁，吃得豪放又珍惜。

在不斷啃食的過程中，它的樣貌也不斷發生著改變，從原本枯瘦乾癟的模樣，漸漸變得豐潤起來。

這竟是個紮著兩根麻花辮的小女孩，大概也就四五歲的樣子，跟五號差不多。

在果子吃到一半的時候，小女孩忽然便停了下來，她看了一眼蘇詞，目光又掃向四周。

“媽媽……媽媽……”

她不斷叫喚著，記憶中熟悉的聲音，卻再也沒有回應她了。

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想了起來。

她的媽媽在把挖來的樹根喂給她之後，就睡著了，從那以後就再也沒有醒過來……

小女孩哇地一聲哭了起來，手上的靈果也不吃了，隻是不停地喊著媽媽。

蘇詞最終還是伸出手，將面前這個小女孩，輕輕地擁進懷裡，溫柔地撫摸著她的後腦勺。

小女孩靠著他，悲傷地哭泣著，身上的怨氣卻漸漸消弭。

她的靈體變得虛幻了起來，散發出跟那些英靈很像的柔光，隻是這光芒要淡上許多。

不知過了多久，小女孩的哭聲也漸漸弱了下去，等蘇詞鬆開她的時候，她的靈體已經完全變得透明。

執念被完成，她心中沒有了怨恨，也就變得平和了下來。

“安息吧，你的媽媽在等你。”蘇詞輕聲對她說道。

小女孩眼角還帶著淚，臉上卻慢慢露出了笑容，因為——她好像真的看到了她的媽媽！

“謝謝你！”

她對蘇詞道了聲謝，然後便高興地跑了開去。

在蘇詞營造的幻象中，她將剩下的半個果子交給了她的母親，看著母親咬下一口，然後便笑著朝蘇詞揮揮手，接著和母親手拉手，一起向遠處走去。

最終，小女孩的身影消失在了他們眼前，化作光點，融入了土地之中。

淨土與紅霧的分界線，似乎又往外擴散了一點。

聚集在周圍的怨靈群體，產生了一絲騷亂，但也隻是一絲絲而已，再沒有怨靈像剛剛的小女孩一樣，敢於進入淨土的範圍。

蘇詞站起身，走過去將那個掉落在地上的靈果撿起。

那個星鏈靈果，還是完整的。

剛剛小怨靈看到的、感受到的一切，不過是蘇詞為她營造的幻象罷了。

果然，小孩子都很好騙……

然而蘇詞的臉上卻沒有露出任何喜色，他隻是沉默地蹲在地上挖坑，明明可以用術法，卻還是親手將剩下的兩株星鏈靈樹栽種在了這裡。

阿衍目睹了剛剛的一切，也自然而然地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

他抿了抿唇，沒有說話，隻是安靜地陪伴在蘇詞身邊。

他知道，蘇蘇最需要的，是陪伴。

蘇詞的糟糕情緒並沒有持續多久，等到通過傳送陣來到河岸邊，望著眼前一派清明、迸發出勃勃生機的景色時，他的心情也就跟著好轉了。

那些怨靈的問題是必須要解決的，但暫時而言，隻能走一步看一步。

早日恢複大地生機，他才能恢複更多的力量，也才能做到更多的事情。

一個個超度怨靈，確實很累，但他最不缺的就是時間。

這樣想著，蘇詞便徹底振作了起來，他帶著阿衍閃身，來到昨天種下星鏈靈樹的地方。

靈樹種在對岸，特性為生長的它，生命力比其他的靈植要旺盛得多，隻一天一夜的時間，便已經在土地中紮根，並長出了新的葉子。

對於這株靈樹，蘇詞並沒有限製它的生長。

從河岸到二四基地，大約還有上千米的距離，這片廣袤的荒土，就留給這株星鏈靈樹發揮了。

也不知未來，它能夠長成什麼樣子。

阿衍給靈樹澆水施肥，接著兩人便又去了昨天那片平原，繼續在枯竭的河床上布置淨水屏障。

他們必須在河道水源疏通之前，先將淨水屏障設置妥當。

蘇詞變得忙碌了起來，而幼崽們也沒有閒著，他們每天都在用心地完成蘇詞布下的功課。

小狼崽和陸離一起練習著體修的基礎功法，最後甚至連其他的幼崽也加入了他們。

當然課餘時間，除了育崽所的綠地之外，他們又多了兩個可以玩耍的地方。

那就是河岸和244h號飛船。

每天他們都會跟隨著阿衍來到河岸，不僅是玩耍，還幫忙種地。

從莊仕鬆和衛銘那裡，他們學到了很多關於植物扡插的技術，即使沒有種子，也能夠讓植物從一棵變成兩棵、三棵……

河岸邊的植物種類，在他們的努力下，漸漸豐富了起來。

而這兩個培植員，也終於在相處中，發現幼崽們每天都會離開育崽所的事實。

隻是具體是如何離開的，他們暫時沒有發現，也沒有拆穿，跟幼崽們感情日益深厚的二人，在知道這個秘密後，都很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同時，他們也沒有過多地去探尋，而是更加用心地工作。

因為他們知道，蘇飼養員還在考驗他們，等他們通過了考驗，應該就能知道幼崽們是如何離開育崽所的吧？

這件事要說跟蘇飼養員沒有關係，他們是打死也不信的！

當然最重要的是……地裡那些扡插養活的植物，又被移植去了哪裡呢？真的太令人好奇了！

在這樣忙碌的日常之中，時間一天天過去，很快過了四天。

前一天下午，蘇詞已經設好了河床的淨水屏障，同時也找到了河道的源頭。

那源頭的確是在山脈之中，因為不明原因堵塞了，這天早晨，他帶著阿衍準備外出，前往山脈將河道的源頭疏通。

結果，臨出門之前，基地智腦的光幕卻彈了出來。

是來自行政處郭卉的通訊請求。

蘇詞不明所以，但還是接聽了通話。

郭卉出現在光幕之上，同時，她的聲音也跟著響起。

“蘇飼養員，你好，九號幼崽在嗎？行政處收到來自星際聯盟的指令，有人希望跟九號幼崽建立通話。”

蘇詞微皺眉，“是誰找她？”

郭卉頓了頓，低聲說道：“她之前的養父，來自特斯帝國的李元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