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傳來惡狗的狂吠,莫晚楹抬頭往上看，攝影師和助理一人手持一根木柴正在與野狗對峙，她忍著全身的劇痛起身,走到蘇婉婉跟前。

“你沒事吧？”

隻見蘇婉婉單手捂住自己的肚子，臉色煞白，眉頭因為痛苦而緊擰,雙眼死死盯著蔓延到腿根的血跡,震顫的瞳孔是深深的訝異和慌亂。

她們都同時想到了一個可能，莫晚楹從她的反應知道，蘇婉婉本人也並不知情。

山上，惡狗不敵兩人，敗退掉頭就跑。

攝影師和助理趕緊朝山上跑下,來查看兩人的傷勢。

來不及有多餘的思考,莫晚楹當即將身上的防曬衣脫了下來，手忙腳亂係在了蘇婉婉的腰間,在做這件事的過程中,蘇婉婉的目光一直牢牢鎖著她，她感知到,但沒有功夫細細研究目光裡的情緒，隻說：“雖然我不知道你發生了什麼，但錄製現場人多口雜,能擋一時是一時吧。”

她抬手整理衣擺,將那可怖的一灘血跡遮住。

*

節目組的醫護人員不到幾分鐘趕了過來,由於蘇婉婉傷勢嚴重，緊急用房車送去附近的醫院。

莫晚楹和蘇婉婉同在一輛車上，兩個醫護人員分彆給兩人處理傷口，安然和宣彤也跟了上來照顧。

由於滾下來的時候,莫晚楹下意識護住了臉，臉上沒什麼事，穿得又是牛仔長褲，粗糲的石頭刺不破表層，大多都是瘀傷，防曬衣料子輕薄，抵禦功能不強，所以手臂上的刮痕多一點，都是皮外傷。

但面對蘇婉婉下半身的一灘血跡，兩個醫護人員都傻了眼，處理不了，隻能等到醫院。

宣彤顯然也被這情形嚇著，握著蘇婉婉毫無血色的手，語無倫次地問她有沒有事。

因為失血過多，蘇婉婉連嘴唇都沒有血色，額上皆是冷汗，她虛弱地躺在沙發上，有氣無力地掀起眼皮，看了一眼莫晚楹。

宣彤注意到她的目光，用極其不信任的眼神盯向莫晚楹：“你是不是故意的？”

旁邊的安然一聽，火氣馬上被點著；“你什麼意思？剛才跟拍攝影師不是說了嗎？因為野狗突然跳出來，兩人撞在一起才滾下了山，我們晚楹也摔了，全身都是傷痕，兩人的受傷程度差不多，要不是……”她聲音卡了一下，盯了蘇婉婉的腿上一眼，防曬衣還係在蘇婉婉的腰間，白色的料子沾上血跡根本擋不住，在被送上車後就逐漸從內裡透了出來，又說，“她腰上的防曬衣還是我們晚楹的呢，彆狗咬呂洞賓。”

蘇婉婉身子虛到說不出半句話，隻是對宣彤搖了搖頭。

莫晚楹的傷勢算輕，所以是坐著的，她方才接住了蘇婉婉的目光，並不知道這一眼是什麼意思，腦子很亂，她垂著雙目看著被包紮過的手心，長久地發呆。

二十多分鐘後，車子到達鄉鎮醫院，莫晚楹被送去了外科，蘇婉婉被送去了婦科。

醫院護士重新對莫晚楹身上的傷口進行係統的處理，換上了寬鬆的病號服，

去拍CT排查隱傷。

“晚楹，蘇婉婉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回到病房，等醫護人員和跟過來慰問查看情況的節目組人員都離開了，安然這才敢問。

“我也不清楚。”莫晚楹搖頭。但最後蘇婉婉被送去了婦科，說明她的猜測八九不離十。

蘇婉婉大概率是懷孕了，並且可能不足一個月，不然不會連她本人都沒有察覺。

不排除她有秘密男友的可能性，但按照她的性格，在回國後需要穩固事業的上升期，她會選擇談戀愛嗎？

“要我去跟劇組的人探聽一下嗎？”安然持著強烈的好奇心。

節目組的導演和幾個工作人員都跟著來到了醫院，大部分都跟著蘇婉婉去了婦科，檢查結果如何，什麼原因，就算問診的醫生隻對蘇婉婉的助理說明情況，但看到醫院的科目和出診醫生掛的名頭，都能猜到是什麼原因。

“你安分坐著吧。”莫晚楹略微無奈地製止。

等CT結果出來的過程中，緊閉的房門被敲響，安然去開門，進來的是宣彤，她眼神有點飄忽不定，還有點難說出口的尷尬：“那個，莫老師，婉婉姐想請你去她病房一趟，她現在不太方便走動。”

之前質問的時候咄咄逼人，現在有求於人，不情願地改口叫了一聲“老師”。

莫晚楹並沒有追究對方之前的不善，從病床上起身：“走吧。”

*

蘇婉婉躺在保密性絕佳的vip病房裡，臉色還沒有恢複過來，憔悴的狀態明顯，手上打著點滴。

莫晚楹進去的時候，病房內沒有其他人，宣彤沒有跟著進來，而是在外面將門關住，留了一個絕密的談話空間。

兩人視線相對，一時間都沒有說話，莫晚楹徑直在陪護的椅子上坐下，等著對方開口。

蘇婉婉虛弱地咳了一聲，才說：“今天，謝謝你的防曬衣，以及，因為我的問題害你也一起滾下山，對不起。”

“不用謝，也不用道歉，那種情況，沒辦法追究誰的過錯。”莫晚楹大概能猜到蘇婉婉在剛緩過一口氣就著急要見她的原因，“能不能讓今天在場的人都守口如瓶，還要看你的團隊怎麼去溝通，我隻能保證我這邊不會說出去。”

大滿貫影後未婚先孕，意外流產，不管是哪個噱頭，也足夠被輿論逼到發瘋，與之前的“腳踏兩條船”根本不是一個量級。

孩子是誰的？對方已婚還是未婚？她在其中扮演什麼樣的角色？

看客樂於將光環下的明星放置在不堪的輿論之中。

錄製現場的人太多了，除了節目組的工作人員，還有七八個嘉賓，以及他們的助理，連莫晚楹這個沒經曆過懷孕這件事的人都輕而易舉往這個方向想，防曬衣能擋得住多少猜忌呢？

蘇婉婉的目光鬱鬱地垂了下來，嘴角浮現一抹自嘲的笑：“按照計劃，《龍雲》在明天舉辦開機宴。”她的目光挪向她，“莫晚楹，你說這世上怎麼會有我這麼倒黴的人？”

“

隻是意外情況而已，吳導不至於不給你批假，你把傷養好，就能回歸工作了。”莫晚楹安慰她。

“你應該知道，《龍雲》曾經在女主的選擇中搖擺不定，這個機會，是我曆儘千辛爭回來的。”蘇婉婉按了病房旁邊的按鈕，床板上部緩緩升了起來，讓她在說話時不至於一直盯著天花板，“剛才，我收到了吳導的消息。”

莫晚楹默了默，雖然蘇婉婉沒說，但從她的表情來看，恐怕不是一個好消息。

“我不知道那個盯著我的人是誰，但吳導這麼快就收到消息，那個人大概率就在現場。”蘇婉婉苦笑，“我把自己弄成這樣，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

一個想法驀然躥入莫晚楹的腦海，難道蘇婉婉懷孕，與爭回《龍雲》有關嗎？

“你何至於此。”莫晚楹有些不忍心。

“你當然無法理解我。”蘇婉婉的目光沉沉地投過來，“莫晚楹，我從來就不是一個幸運的人，我出生在單親家庭，母親嗜賭成性，對我不管不問，從我有記憶開始，我都是自己在照顧自己，順帶還要照顧隻會賭博無法自理的母親，你經曆過因為拿不出班費偷偷在校園撿瓶子的生活嗎？我被這種窘境逼瘋過無數次，流過無數的眼淚。”

莫晚楹並不清楚蘇婉婉為什麼選擇跟她說這些，這些窘迫的往事，是一個人的軟肋，是遞給彆人的把柄。

蘇婉婉深吸了一口氣：“好不容易，我申請到了國外的獎學金，漂洋過海前往美國，在彆人眼中，我是一個拿了大滿貫榮耀回歸的影後，但其實那不過是個空殼，我回到國內，依舊什麼也沒有，我還是一個隨時被資本放棄的角色，你知道他們放棄我的理由是什麼嗎？”

莫晚楹知道，謝鶴軒曾經對她透露過，在圈內動蕩的今日，資本不會用一個被標注為高風險的人。

“他們不要身上的汙點被觀眾知道的人。”蘇婉婉垂首，眼眶微紅，“可我明明已經公關得很漂亮，今天的這個汙點，不就是被他們逼出來的嗎？如果沒有他們的放棄，我又何必……”她的拳頭不自覺捏緊。

病房內驀然陷入一片安靜之中。

蘇婉婉拾掇好上湧的情緒，緩緩抬頭：“你知道我聽過一個什麼言論嗎？”

莫晚楹看向她的眼睛。

“有人說。”蘇婉婉一字一頓，“內娛有了莫晚楹，不再需要蘇婉婉。”

莫晚楹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說法，一時間不知道要怎麼接話。

“你說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這麼玄幻的事情嗎？”蘇婉婉緩緩說道，“我感覺我所有的運氣，都嫁接在了你的身上，從你發布模仿Lisa的那一個視頻開始，或者說，從你遇見周聿澤那天開始。你輕而易舉能夠獲得的東西，或多或少都與我有關，你什麼時候能夠憑借自己的力量去得到你想要的？”

莫晚楹怔住。

對方並沒有擺出詰問的態度，但說的話卻誅心，直接將她全盤否認。

目光交彙了幾秒之後，她閉上眼睛，緩了吐出一口氣。

“我知道你今天遭遇這麼一遭，還失去了《龍雲》，你很難過，我能理解。我一直感激你曾經對我的幫助，我記在心裡，一直都沒忘掉，但你話說到這個份上，我有必要為自己說句話。”

她頓了頓，仿佛接下來要說出口的話很重，她得緩一緩：“我要從哪裡給你捋？既然你提到周聿澤，那我先從他這裡開始說。”

蘇婉婉蒼白著臉看著她。

“你高三畢業那年，既然選擇放棄他而選擇遠赴美國，就意味著你完全放棄了參與他將來的生活。”

“那如果換做是你呢？”蘇婉婉打斷了莫晚楹繼續要說的話，“如果是你，身後是一個殘破不堪的家庭，面對一條可以遠走高飛、前途無量的道路，你會為了一個不知身份、不知前程的少年留下來嗎？”

“我不是你，我沒有在你所在的環境成長，所以無法給出一個假設的答案，但你既然做出了選擇，那麼他無論是交了女朋友還是結了婚，都與你無關，隻是這個對象是我而已。”

蘇婉婉抿了抿唇。

“再來說Lisa。”莫晚楹拋出第二點，“當年電影出來，模仿Lisa的視頻數不勝數，我不過是千萬個博主當中的一個，你可以說我們這些博主都在蹭角色的熱度，但不能否認的是，這確實是由影視衍生出來的一條賽道，同樣為電影的熱度助力。我承認，在這麼多視頻當中，我能夠脫穎而出，是占了外貌與你相似的便宜，但我的外貌是父母給的，你的外貌也是父母給的，湊巧長得相像，我能有什麼辦法？”

蘇婉婉表情麻木地聽著。

“再然後，於城通過這個視頻找到我飾演紀嫣。決定給紀嫣另找演員的是於城，我與幾十個女演員一起競爭，最後於城選擇我，有他自己的考量，也是我努力的結果，我不認為他是一個隻考慮外貌因素的人，如果你介意紀嫣一角由彆人飾演，以你的影響力，完全可以說服他讓你分飾兩角，然而你沒有，因為在你看來，紀嫣這個角色沒有這麼重要，也無所謂由誰來演，隻是這個人恰好是我。”

蘇婉婉表情微變，像是被說中了。

“後來是《龍雲》，吳導在看完《明月》的點映之後，親自給我發了邀請，就算吳導不找我，他也會去找彆人，總有一個人或幾個人收到了吳導的邀約，隻不過這個人恰好是我。這是一個緊扣的連環，我獲得的每一個機會都有跡可循，不是突然從天上掉下來的，或許我這條路走得確實順遂，但如果你偏要說是偷了你的運氣，我不認同。”

她的目光少見地凜然：“你為什麼會失去《龍雲》的資源，你比誰都清楚，那都是你自己的選擇。你選擇去美國，選擇與誰談戀愛，選擇為了爭回《龍雲》做出的決定，我知道你赤手空拳走到現在這個位置，一定曆經了重重困難，你可以說你沒有資本撐腰，一些決定身不由己，但是你捫心自問，你真的沒有選擇了嗎？你真的需要把自己逼到這個地步嗎？”

蘇婉婉被捅到了最深的軟肋。

莫晚楹的話不急不緩，卻字字見血。

她之前面對莫晚楹，之所以溫柔善良，寬容有度，是因為莫晚楹還沒有觸碰到她最在乎的東西，她可以不要愛情，甚至還能微笑祝福，但不可以被搶奪能夠翻盤的利益。

她無比需要《龍雲》。

“就算你現在短暫失去了《龍雲》這樣高規格的項目，但我不相信，你頂著國際影後的頭銜，會接不到任何一個劇本。”莫晚楹站起身來，“你之所以死咬著《龍雲》不放，是不想回到摸爬滾打的狀態裡，那種日子一定很苦，與你影後這個頭銜無法匹配，所以你無比排斥回到那樣一個狀態，你認為你奮鬥了這麼多年，這樣的結局配不上你，你也疲於從低處重新開始。”

劇烈的咳嗽回蕩在病房當中，蘇婉婉急火攻心，咳出了眼淚。

這場談話已經沒有進行下去的必要了。

莫晚楹朝門口走去，握住門把時，側過臉來：“給吳導告密的人不是我，想知道敵人是誰，不用在我身上浪費功夫，你好好休息，祝你早日康複，東山再起。”

病房的門被打開。

蘇婉婉呆呆看著莫晚楹離開的身影。

這才多久，那個雙手托著腮一臉崇拜看著她的小女孩已經長大了。

她曾經掐著她的臉，祝她幸福。

如今她給她留了一個背影，祝她東山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