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莫晚楹的視線裡,有無數雙眼睛死死地盯著她,他們的神態各異,嘴巴一張一合,應該是在說著什麼,但是她什麼也聽不清。
現場工作人員在維持秩序,提醒觀眾保持安靜,不要問與影片無關的問題,但是效果甚微。
腳下虛浮,感覺搖搖欲墜之際,一隻手穩穩托住了她的肩膀,半護著她的身軀。
“雖然你這個問題與本次點映無關,但根據目前的情況,還是把事情解釋清楚比較好。”
一道肅冷的聲音通過話筒傳遞到影院的每一個角落,一股凜然的壓迫感迫使躁動的人群安靜下來。
周聿澤原本並沒有與主創團隊一起上台,而是站在門外,突發狀況之後才踏進影廳,接過莫晚楹手中的話筒,高大的身影擋在她前面,鷹隼般寒戾的眼神鎖住提問的女生:“你隱隱聽說的這個傳聞,是從哪裡聽來的?”
這是一雙在殘酷的商戰談判中給無數對手留下過心理陰影的眼睛,豈是一個閱曆不足的女孩能夠招架得住的,她臉上虛張聲勢的笑容在這樣寒冷的目光中消退,有些僵硬地回道:“隻是聽說的,誰還會記得是從哪裡聽說,當時很多人都這麼認為。”
“哦?”像是興趣被提起似得,“那麼請問,我當時做了什麼事情,居然讓這麼多人產生了這樣的誤解?”
“什麼樣的事情……”女孩像是被問住似的,眼珠慌亂地閃了幾下,持著話筒的手捏出了汗。
一般這種情況,隻有承認與不承認,承認,則一片嘩然,理所當然會認可提出的問題;不承認,回答者會陷入自證的怪圈,但對方不按常理出牌,從這個怪圈中跳了出來,讓提問者出示證明。
周聿澤給提問者留足了思考的時間,等到觀眾席中引發了小聲的討論,才進一步逼問:“也就是說,根本就沒有發生能夠引發猜想的事,但是你們憑空產生這樣的臆想,假設了一個既定前提,然後提了一個漏洞百出的問題,是這個意思嗎?”
最後的一聲質問加重了語氣,讓女孩肩膀嚇得抖了一下。
“但大家都這麼認為,肯定不是空穴來風,可能……”
“可能?”周聿澤拔高了聲音,眼神比之前還要狠厲,“你在大庭廣眾之下言之鑿鑿地提問,所憑借的就是這麼一句輕飄飄的‘可能’?”
觀眾的議論聲更大,紛紛向女孩投去看好戲的目光。
如果剛才還能勉力維持鎮定,眼下是徹底慌了,女孩忍不住後退一步,撞到後背的椅子,險些將手中的麥克風都拋了出去。
“既然你沒憑沒證還說不出傳謠的人,難道是我親口對你說的,還是誰親口對你說的?”
周聿澤在說最後一句時,目光驀然落在了隊伍中央的蘇婉婉身上。
隨著他這一道目光的指引,沉浸在吃瓜氛圍的觀眾和媒體也紛紛將目光投了過去。
是啊,既然提問者說不出個一二三,也沒得到周聿澤的承認,那麼會傳出這個流言的還能是誰
呢?
蘇婉婉猛然承接了在場所有人的目光,一時間除了眼睛之外哪裡都忘了動,目光橫掃了觀眾席之後,落在了冷冷看向她的周聿澤身上。
他的整個身子將莫晚楹擋了大半,第一次以堪稱為敵意的目光注視著她。
經曆過那次敲不開車門的雨夜,她曾經以為,冷漠已是他對她的最大負面閾值,原來她錯了。
為了莫晚楹,他會毫不猶豫地把她放在懷疑陣營,即使她可能會被群起而攻之。
空氣寂靜,所有人都在等蘇婉婉開口。
作為本部電影女主,因為被高頻提問,蘇婉婉的手裡一直持有話筒,她在這樣的靜默中僵持了幾秒,忽而低笑了一聲,舉起話筒。
“我和周聿澤確實是高中同班同學,但是並沒有任何感情牽扯。”這句澄清的話,頓時讓聽眾們有了反應,議論紛紛,蘇婉婉笑容朗朗,“十六七歲是荷爾蒙蠢蠢欲動的年紀,多看人兩眼,就會讓旁人以為誰對誰有意思,這是少年人對於不能早戀這條校規的叛逆,但在二十多歲的年紀回頭想想,確實幼稚且天真,這位同學,雖然在這樣的場合遇見校友,我很高興,但是莫須有的事情,還是不要亂說了吧。”
這句話即撇清了關係,又給了女孩台階,讓整個現場得以體面。
女孩面色難看地說了一句抱歉,一屁股坐回椅子上。
周聿澤向主持人睇了一個眼神,主持人虎軀一震,趕緊出聲維持現場,緩解氛圍,再次提醒觀眾不要提及與電影無關的內容,提問環節得以繼續。
不給在場所有人臉色,周聿澤將莫晚楹帶出了影廳。
直到麥克風講話的嗡嗡聲徹底遠離,莫晚楹停在了員工通道走廊,低著頭不說話。
周聿澤也停下,轉過身,看見她斂著的眼睛下方泛著委屈的紅,情急之下又上前一步:“晚楹,我……”
“啪!”
一聲響亮的耳光,將未說完的話打斷。
蟬鳴在樓下聒噪,驚起了枝頭的一隻麻雀。
周聿澤的臉被打得偏向窗外,正好看見麻雀飛起的影子。
一向運籌帷幄的男人臉上,是鮮少出現的震驚。
莫晚楹還舉著的手在空中顫抖著。
她說不清自己為什麼要怎麼做,但意識到的時候,她已經這麼做了。
也許是因為對方不敢承認現實讓她羞憤,也許是不承認現實才能讓她逃過一劫而產生的抵觸,直到這一刻,她才聽見內心最真實的聲音。
周聿澤沒有喜歡過彆人該有多好。
原來她從來沒有真正接受過這個事實。
她就是這麼自私地,想要將他那些不合她心意的過往通通刪除掉。
無數負面情緒朝她奔湧而來,她的身體承受不住地顫栗著。
兩人都反應過來那一刹那發生了什麼的時候,莫晚楹又對這個行為產生了歉意,小心翼翼地抬起雙眼,不知道迎接自己的會是什麼。
周聿澤轉過
臉來,正視她,左臉頰上有一道矚目的掌印,在他冷白的膚質上無比明顯。
他伸出手來,莫晚楹的身體緊張地縮了一下。
下一秒,整個人被他攬在了懷裡。
“對不起。”周聿澤的聲線低沉,絲毫沒有被扇耳光的惱怒,隻有無儘的愧意,“總是讓你因為我的原因受到傷害,對不起。”
蓄在眼眶的淚因為這聲道歉,沒有誌氣地滾了下來。
“為什麼不敢承認?”莫晚楹流著淚,“用謊言編織的安全屋總有一天會坍塌,不知道哪一天就又踩到炸.彈,我不想每一天都活在這樣的忐忑裡。”
“隻有事實才需要承認,欲加的東西,為什麼要認?”周聿澤的聲音嚴肅起來,他扶著莫晚楹的肩膀,眼神認真地看著她,“這件事,我不對你撒謊,我是一個自私自利、罄竹難書的混蛋,我在遇見你之前喜歡過彆人,但是我跟你在一起,從來不是因為你像誰,乍一眼的相似隻是一瞬之間,人除了相貌還有靈魂,明明我們的相遇相知相戀都有過程,為什麼要否認我們的曾經?”
這麼長的一段話,砸得莫晚楹有點暈。
她想起了他們相遇的那個春末,她遇見他,喜歡他。
因為蘇婉婉回國,昔日的秘密暴露,她潛意識認為周聿澤的靠近都是因為將她看成了蘇婉婉的替身,可仔細想想,在沒有確認關係的那段時間,他有主動消失過。
莫非在他消失的時間裡,是他在詰問自己的心?
然後在七月的機場,被他攔在了前往奈羅的候機廳。
再後來,他問:“莫晚楹,你要不要做我女朋友?”
他當時叫的是,莫晚楹。
稱呼好像是交往之後才變成了“晚晚”,是因為什麼契機,她竟然一點也想不起來,隻記得某天清晨醒來,迷迷糊糊間被他從身後抱著,聲音懶懶地說了一聲:“晚晚,該起床了。”
她隻以為是他換了個更親昵的昵稱。
思緒混亂之中,莫晚楹抓住了她最介意的那個點:“可你沒有承認你曾經做過的事。”
用謊言幫她逃脫,她介意。
周聿澤歎了口氣,摸了摸她的頭:”連你都胡思亂想,這麼多媒體,這麼多隻筆,寫出什麼我不能保證,乾脆直接從源頭截斷,沒有這個前提,後面的提問就不成立,我剛才就說了,我不是個好人,況且,有人想要用這件事作為武器傷害你,我為什麼要如他人的願。”
莫晚楹當然不會天真地以為今天發生的這件事是巧合,隻是幕後之人是誰……
垂在身側的手緊了緊。
兩人從影廳出來,下到地下停車場,莫晚楹低頭給安然和魏芙發信息,告知她們她坐周聿澤的車回去,她們自行安排,消息剛發出去,抬頭,竟看見一個料想不到的人站在車庫,看樣子是在等人。
等眼神對接上,莫晚楹才意識到是在等她。
是吳正賢。他是今天邀請的觀影嘉賓之一,看完了電影之後,想要找機會與
她聊一聊最新籌備的電影,正是《龍雲》的女一號。
“如果我沒記錯,我的助理曾經給你發過邀請,但是好像被你拒絕了。”吳正賢笑笑,他四十多歲,笑起來挺有親切感,與他名震天下的才氣很有反差感,“今天看完你的表演,說實話,超乎我的預料,感覺錯過你有點可惜。”
周聿澤瞥了莫晚楹一眼。顯然,被邀約這件事,他並不知情。
被吳正賢本人親自邀約,分量極重,與謝鶴軒的引薦完全不是一個級彆,但莫晚楹非常猶豫:“謝謝吳導的賞識,但我聽說,《龍雲》的女主角似乎已經定了。”
吳正賢一聽,就知道她已經知道定過蘇婉婉的事,解釋道:“確實定過,但世事無常嘛,相較於拍出來的電影有播不出來的風險,投資人更傾向於啟用更安全的人,畢竟電影的製作周期很長,未來不確定因素太多。”他笑嗬嗬,“並不是說選擇你是因為將就,相反,我跟投資人吵過好幾回了,之前也覺得女一的角色非那位演員不可,但今天看了你的表演,我覺得可以試一試。”
莫晚楹知道機會難得,但因為與蘇婉婉有關,她潛意識並不想接,下意識看了眼周聿澤。
吳正賢看她的表情,聯想到今天提問環節的插曲,知道她可能多多少少介懷所謂的“替身”問題,又說“你不用現在給我答複,試鏡安排在下周,你想好了,隨時告訴我。”
他的眼睛依舊笑眯眯地:“有時候一個人的氣運,就是這麼奇妙,你不必多慮。”
從入口開進來的車錯摁了一聲喇叭,在封閉的空間格外刺耳,瞬間吸引了三人的注意,皆望過去。
轉角處,一雙停駐的高跟鞋趔趄了一下,像是重心不穩,半晌,高跟鞋才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