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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不逾 法拉栗 18386 字 6個月前

譚諾先是盯著那枚沾上了孫庭譽血的鑽戒看了許久,接著,她回神一般地抬頭看孫庭譽。

戒指,是戒指?

“我們在你14歲的夏天遇見,”孫庭譽說話的時候,聲音依舊有些抖。“現在,已經是你23歲的夏天了,諾諾,我們認識九年了,時間是不是過得很快?”

譚諾從他說到他們認識九年的時候,眼淚已經控製不住地往下掉。

九年,幾乎就要占據她人生的一半,她怎麼會忘記呢?

“我記得的。”

孫庭譽拿著戒指的手不穩,戒指盒子已經掉到了地上。

“遇見你的那一天是我17歲生日的前一天,再後來,你答應跟我在一起,我一夜都沒有睡著,每分每秒都想見到你。”他說話的時候,有一滴眼淚順著面頰往下落,譚諾也在哭。

她不知道一切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為什麼孫庭譽會出國?為什麼她會背叛他?一切是不是已經被毀了?

“這一年,我知道你在國內等我,等得很煎熬,我在這裡也一樣,這麼難,我們都撐過去了。”

孫庭譽再一次牽住她的手,推開眼前的那扇門,譚諾看到了裡面的樣子。

彆墅的院子燈亮著,譚諾看到了一方泳池。還有一棵高聳的樹,樹下有一個秋千,秋千旁邊是兩個靠得很近的躺椅。

這是譚諾夢想中的房子。

孫庭譽拉著她往臥室走,兩個人的腳步都因為剛剛發生的一切有些沉重。

臥室門外鋪滿了白色的玫瑰花瓣,譚諾終於知道今天早上孫庭譽的鞋子上為什麼會有花瓣了。

她忽然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孫庭譽推開了臥室的窗戶,靜靜地說:“你喜歡打開窗就能看到海的房子,我把這裡送給你。”

這是他這一年的心血,沒有靠他的父母,很多次他都想告訴譚諾,在譚諾在電話裡說好想每年夏天住在海邊的時候、在譚諾來到尼斯他卻不能陪伴她的時候,孫庭譽都很想告訴她。

但是他太想看到她親眼見到這裡時驚喜的樣子,一直等到了今天。

但是現在,他的視線因為太過模糊,早已經看不清譚諾的神情,又或者,他不敢看。

是不是他根本不該等的?

“我們結婚,好不好?”孫庭譽上前擁住了她,他的聲線依舊不穩,聲音沙啞,“以後每一年夏天,我們都來這裡看海。”

譚諾感受著孫庭譽的懷抱,她聽到他的聲音,有一種不真切的感覺。

孫庭譽在和她求婚,在知道了這些事之後。

她感覺到鼻子就像被堵住,心痛、自責、愧疚還有種種情緒幾乎要將她淹沒。

孫庭譽說,這一年她在國內等他,等得很煎熬,是真的,這一年她在準備考研,每當學習學到痛苦的時候,她就會想,如果孫庭譽在她身邊就好了。

從前幾乎形影不離的人,忽然間隔著這麼遠的距離,遠到要坐快一天的飛機才能見到面。

她是為了給他過25歲生日才來到這裡的,但是結局是她在短短幾天的時間裡背叛了他。

她不知道,她不知道,有海風鑽進窗戶內,譚諾感覺到冷,還有彷徨。

“我們還能像從前一樣嗎?你不會忘記這件事的。”譚諾糾結地說,沒有人會忘記,越是愛,越不能原諒。

孫庭譽不會再相信她,他現在是出於愛不理智地想要和她永遠地在一起,但是未來的每個瞬間,都會提醒他從前發生過的事。

他們回不去了。

譚諾看著孫庭譽手中那枚還在發著光的鑽戒,搖頭說:“你不會真的放下,以後發生任何事,你都不會再相信我。”

正如,在孫庭譽說過永遠不會離開她,卻選擇出國以後,她對他的信任也打了折扣。

“會的。”孫庭譽握著她的手,低下頭壓抑著痛苦不斷地告訴她,“我會。”

剛剛孫庭譽站在海邊,腦子裡隻有一件事,如果他忍受不了,那就結束,徹底結束,永遠也不要再見她,但是站在海邊,戒指就要被丟進大海的瞬間,他才意識到,他舍不得,舍不得身後的那個人。

他等這一天等了很多年。

“會的,”孫庭譽想要從她身上汲取一點力量,“是我先做錯了,是我先離開你。”

孫庭譽想,他是全世界最愚蠢的人,是他自以為是地離開譚諾,讓鐘屹去接機,是他讓譚諾用著鐘屹的手機,孤零零地一個人去安納西,是他先犯蠢的。

但是現在沒關係了,手機摔碎了,他已經為她買了新的手機。

這裡的工作已經結束,等到過兩天他們一起回到江市,在這裡發生的一切就都揭過。

“隻要你一直在我身邊,我不會再去想,”孫庭譽的眼睛很紅,痛意還在持續不斷地往上湧,“答應我,永遠不要再見他。”

譚諾的手被孫庭譽握著,他傷口上的血液有些凝固,但是碰到依舊有那種濕滑黏膩的感覺。

她的心一跳一跳的,淡淡的血腥味讓她的精神無法集中。

她想告訴孫庭譽,她不會再見鐘屹了,她從安納西回來就打算不再見他了,但是她掙紮地想,或許她可以做到不去找他,但是鐘屹來找她呢?

孫庭譽看得出來她的掙紮和猶疑,他的手慢慢鬆開了譚諾。

“你還愛我嗎?”

譚諾對上孫庭譽溢滿了悲哀的眼睛,她知道自己是愛的,不然不會來到這裡。

“愛,愛的。”

可是,愛還是發生了難以挽回的事,現在她該答應孫庭譽的求婚嗎?

她已經傷他很深,但是他們真的還能夠像從前一樣?

還有,還有……她不敢任由自己想下去了。

孫庭譽一瞬不瞬地注視著她說:“這枚戒指是我在出國前買下的,那個時候我就想和你求婚。”

但是孫庭譽最終還是沒有,因為他想等他證明靠他自己就可以讓譚諾過上優渥的生活的時候,再向她求婚。

“如果去年我的生日,我沒有出國,”他忐忑地出聲,“向你求婚,你會答應我嗎?”

孫庭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問這個問題,正如他不知道他期待譚諾給出什麼答複。

譚諾眉頭蹙了起來,她的答案是,會的。

在孫庭譽從瑞士趕回來陪她過年時,從孫庭譽每一年的生日願望都是來年的生日希望她還在他身邊時,她沒有想過要和他分開的。

為什麼那個時候會,短短的一年就會改變呢?

“會的。”她茫然地在孫庭譽的注目下答道。

孫庭譽點了點頭,他將戒指放到了床頭的櫃子上。

櫃子上還放著嶄新的手機,他想起被他摔碎的鐘屹的手機。

孫庭譽知道發生了什麼,譚諾的注意力被彆人拉走了一陣。

但是沒關係,他有信心讓她回來的。

他等譚諾和他在一起等了四年,他還可以等到譚諾將心放回到他身上。

他擦掉了譚諾眼角的淚水,溫柔地說:“諾諾,從前我幫你補習,你總是不時被窗邊的飛鳥吸引走注意力,那個時候我跟你說的話,你還記得嗎?”

譚諾不知道孫庭譽為什麼在這個時候說起這個,她努力地去回想,她想到了。

孫庭譽會笑著摸一下她的頭,告訴她:“學累的時候,走一下神也可以,隻要再把注意力轉回來就好了。”

孫庭譽將額頭貼著譚諾的額頭,“注意力走了,收回來就好。”

譚諾怔怔地站在原地。

“他說過愛你嗎?他沒有。”

譚諾沒有說話。

“但是我愛你,我會一直愛你。”孫庭譽的嗓子發苦,“諾諾,你答應過我的,會永遠愛我,你不能不守承諾。”

“我不知道,”譚諾突然崩潰地蹲了下來,將臉貼在腿上,“我的腦子很亂很亂。”

這幾天,她都過得很混亂,她不知道怎麼做才是對的。

孫庭譽也跟著蹲了下來,看到她這樣,他很不好過。

“我給你時間,諾諾,不要這樣,”他聲音澀然,“今晚我不打擾你,你慢慢想。”

十二點的鐘聲響起,這是孫庭譽25周歲的生日。

-

孫庭譽說給譚諾思考的時間是真的,他也需要到一個沒有人的地方獲得一絲喘息。

他想要發瘋,但是找不到對象。

看著譚諾在臥室裡躺下後,他就離開,漫無目的地往酒店走。

夜很深了,孫庭譽在黑暗中每走一步都在恨自己,恨自己的同時也在恨譚諾。

他從來不知道,原來愛與恨的界限從來不分明,她背叛了他們的感情,但是他卻沒辦法離開她。

他做不到。

他知道他的人生大約不會有比今天更痛的一天了,興許還有,隻有譚諾能給他。

這是他自找的。

他不該出國,不該離開她。

孫庭譽就這樣失魂落魄地走回到今晚吃飯的地方,人群早已散去,他也完全沒有心思去想他的同事會怎麼想,他的腦海裡隻有譚諾。

如果明天,她拒絕他,他該怎麼辦?他感到惶然,這就是他違背承諾要付出的代價嗎?

孫庭譽原本想回酒店,好好地休息,他需要休息,休息好才能繼續挽回譚諾,結果這時卻不經意地看到不遠處的樹下站著一個人。

這裡沒有燈,隻有海上那輪月。

孫庭譽看到了樹下的那張臉。

是鐘屹。

鐘屹背靠在樹乾上,原本低垂著頭,這時也看了過來。

孫庭譽感覺到那顆冒著火的心再一次被點燃,他想起不久前鐘屹打給譚諾的那個電話,如果他不在,鐘屹打算跟譚諾說什麼?這幾天,在他不知道的時候,他們都說了什麼,做了什麼?

他竭力地克製著,沒有讓自己在鐘屹面前再一次爆發。

孫庭譽從來沒有覺得這張臉這麼可恨過,過往那些友情就在一個晚上以最荒誕的形式隨著海風逝去,孫庭譽連一點殘骸都摸不到。

孫庭譽到現在還是不明白鐘屹為什麼會這麼做,他剛剛在面對著譚諾的時候沒有心情去想,但現在對上鐘屹,他想不出。

他竟然還以為他們是很好的朋友。

“你在這裡還想乾什麼?”孫庭譽語氣惡劣。

鐘屹終於離開樹乾,站直了身體,走出了樹的陰影。

“我在等她。”鐘屹說話時表情坦然,就像在等待一個他本就應該等的人。

孫庭譽看到他臉上的傷口,他隻覺得自己打得還不夠重,他現在殺了鐘屹的心都有。

“她人呢?”鐘屹問道。“你不讓她接我的電話麼?”

孫庭譽終於按捺不住內心的恨意,衝上去對著鐘屹的臉又是狠狠的一拳。

他完全沒有收著力,鐘屹也完全沒有要躲的意思。

被打了一拳以後,鐘屹還是維持著站在原地的姿勢,臉因為孫庭譽的拳頭有些僵硬,他抬手摸了摸,摸到了一點血。

鐘屹對上孫庭譽的視線,甚至笑了笑,隻是因為臉上的傷口,這笑容看起來一點也不瀟灑。

“打完可以告訴我了麼?”

孫庭譽搞不懂,為什麼鐘屹可以這樣無恥,他到現在還覺得這是一場噩夢,譚諾出軌了,出軌對象是他自以為最好的朋友。而這個朋友,現在依舊在恬不知恥地追問譚諾的去向。

鐘屹想把他逼瘋,但是他不能如他所願,孫庭譽不能。

孫庭譽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不知道你還有什麼話要跟她說,但是有件事你好像不清楚。”

鐘屹聞言看向他,沉默地等著他接下來的話。

“你知不知道,”孫庭譽冷漠地看著鐘屹,就像在看螻蟻一般,“如果這一年我沒有來法國,你再見到她的時候會是在她跟我的婚禮上。”

孫庭譽現在依舊痛,手上的痛已經是最微不足道,但是如果將痛苦轉嫁到彆人的身上,會不會好過一點?

鐘屹面無表情地直視他,大約十秒鐘,他倏地笑了。

“但是你不是來了麼?”鐘屹看起來有些無所謂,“知道她不想你來,但是你還是來了,怪誰?”

孫庭譽被他激怒,又是一拳砸了過去。

“閉嘴。”

鐘屹為什麼會知道譚諾不想他來法國,那是他在最苦悶糾結時,自己告訴鐘屹的。

那個時候,出國證明自己的機會擺在眼前,孫庭譽無法作出決定,便在和鐘屹聯係的時候說起了這件事,當時鐘屹說:“一年而已,你會糾結說明你想去。”

他說,譚諾愛你的話,會等你的。

雖然做決定的是孫庭譽自己,孫庭譽知道他怪不了任何人,但是他現在已經被滔天的恨迷失了眼睛。

他恨到極點地攥住了鐘屹的衣領,“你那個時候就在覬覦我的女朋友?”

鐘屹不說話,就這樣任他扯著自己的衣領。

孫庭譽忽然鬆開了鐘屹。

他就像不認識鐘屹一般搖著頭說,“我到現在也沒有想明白,你為什麼這麼做?但我起碼知道一件事,你就是陰溝裡的垃圾,肮臟又見不得光。”

因為見不得光,所以覬覦著彆人的美好,肆意破壞。

鐘屹眼簾低垂,這樣麼?

“嗯,可能你對我有點了解了。”他不在乎地點了點頭,目光裡沒有受傷,“可惜,你好像不太了解她。”

孫庭譽不斷地告訴自己,不要聽他說話,他在影響你,他在惡心你,但是仍是下意識地問:“什麼?”

鐘屹理了一下被孫庭譽攥皺了的衣領,這件衣服是譚諾買給他的,就算是他花的錢,那還是譚諾買給他的。

他的聲音在無垠的海邊越發的低沉:“你覺得你很了解譚諾麼?”

“閉嘴,你的嘴裡根本不配出現她的名字。”

鐘屹像是沒聽到,依然盯著他說:“你知道她可以穿街邊隨便一個店裡買到的衣服麼?”

孫庭譽看到鐘屹剛剛用那副無限珍惜的眼神看著自己身上的外套,驟然間想到譚諾行李箱裡出現的那件粉色的外套。

但是鐘屹的話還沒有停止。

“嗯,你知道她喜歡巧克力,但是你知道最喜歡吃哪個牌子?”他聲音漠然,帶著淡淡的挑釁的意味,“她喜歡在冬天用的香水是什麼?她喜歡在夏天用的又是什麼?”

孫庭譽僵站在了原地,他想說,他知道譚諾喜歡的所有東西,但是鐘屹問住了他。

“你不知道,因為東西是我買的。”

“這些統統都是我讓你幫忙的,”是因為江市的專櫃買不到,孫庭譽才會想到讓在日內瓦的鐘屹幫忙買。

孫庭譽起初並不怎麼麻煩鐘屹,是從某一次開始,鐘屹會問,上次寄過去的東西,還喜歡嗎?孫庭譽感覺得到鐘屹並不排斥這樣的事,遠距離的友情本來就是要相互付出才能維係得更好,孫庭譽也會時常從國內寄很多食物和日用品到日內瓦,並且積極地向鐘屹反饋,譚諾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

孫庭譽到這一刻才遲鈍地想起,似乎從很早開始,鐘屹就以各種理由不再收他轉過去的錢,而他也隻能在其他方面補回這個人情。

所以,從那個時候就開始了嗎?

“是你讓我介入的,”鐘屹的眼神透著徹骨的惡,“所以你怪不了任何人,我是肮臟陰暗,那又怎樣?是你給的機會。”

孫庭譽已經說不出話了。

鐘屹終於有機會把這些話說出口:原來做壞人遠比做不徹底的好人要痛快。

“你以為你的世界圍繞著你轉,我也要圍著你轉?”沒有這樣的道理啊。

鐘屹盯著他一字一頓:“是你從認識她開始,每一天都在跟我講述她。我原本不想聽,但是你看不出來。她在我腦海裡的樣子是靠你形成的,孫庭譽。”

鐘屹想,他沒有想愛譚諾的,沒有想要搶走她,是孫庭譽日複一日地硬生生地將譚諾擠進他本就不堪的心裡。

他擁有的實在太少太少,所以冷眼旁觀著任由她在自己的心裡生根、發芽,就像開在墓地裡的花。

現在,這朵開在陰暗角落的花,又變成了一把刀捅在了孫庭譽的心上。

鐘屹看得出來,孫庭譽還想要打他。

“事不過三,”鐘屹說,“下面,我也不會手軟了。”

孫庭譽搖頭,鐘屹誤會了,他這樣惡心的人,他連碰都不想再碰到他。

“我們不再是朋友了。”孫庭譽說,可能鐘屹從沒有把他當成朋友。

鐘屹沉默地點了一下頭,這是他意料之中的事。

他以為孫庭譽會離開,但是孫庭譽剛要轉身,忽然再一次看向鐘屹。

“你說過愛她嗎?”孫庭譽問。

鐘屹站定在原地,看著孫庭譽。

孫庭譽笑了,“你這樣的人根本不會愛人。你連健全的人格都沒有,鐘屹,你沒有。”

“你媽死了,你沒有感覺,友情破裂了,你不會遺憾,你就是這樣的人。沒有情感,沒有道德,你就是個怪物。”

鐘屹的眼神變了,孫庭譽終於感到快意,那把刀不應該隻插在他一個人的心上。

“怎麼不說話?她說過愛你嗎?她說過喜歡你嗎?”

孫庭譽看得出鐘屹的目光變得渙散,很好,至少他不是唯一一個不好過的人。

“沒有,因為她不愛你,甚至連喜歡都算不上,”孫庭譽說話的時候,頭皮依舊在痛,但是他停不下來,“我了解她的,隻是因為你從前不把她放在心上,所以她才會好奇,諾諾就是好奇心很重的人。”

鐘屹沒有說話,孫庭譽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快慰。

“還有可憐你。是我對她說,你從小和媽媽分開,”直到這一刻,孫庭譽也沒有想過自己會說出這樣的話,他在傷害他曾經的朋友,他還可以更狠。

“所以,她可憐你。”

鐘屹臉上沒什麼表情,他感覺到海風吹著他的頭,讓他有些暈,還有些冷,他的手緊緊地攥住了身上的外套。

“這樣啊,”鐘屹說,“但是,我不在乎啊。”

“那很好,你就在這裡等她吧,但是她不會再找你,也不會再見你。”孫庭譽笑著看向他,“不信,你等。”

孫庭譽決定離開。

走前,他留下了最後兩句話。

“對了,我和她求婚了,”孫庭譽說,“這一次,就不邀請你了。你花過的錢我會轉給你,這一次,記得收。”

孫庭譽已經耗儘了自己全部的力氣,他沒有再看鐘屹一眼,但是,在背對著鐘屹的時候,他面上的篤定和自信完全地消失。

孫庭譽疲憊不堪地想:鐘屹不是贏家,但是他也已經輸了。

-

孫庭譽走了。

鐘屹仍舊站在原地,寬闊無邊的大海邊除了他再也沒有一個人。

鐘屹隻能聽到海浪的聲音。

等到他回過神,他早已不知道自己在哪裡。

譚諾依舊不接他的電話,久久的滴聲後隻有冷漠的女聲告訴他,滴聲後請留言。

鐘屹掛掉了電話,舉目四望,他找不到譚諾了。

-

鐘屹四處尋找譚諾,但是沒有找到她,大約一個小時後,他迷茫地站在原地,一種衝動驅使著他去一個地方。

他今晚喝了酒,就這樣走出沙灘時,他看到了道路旁還有一輛出租車。

鐘屹坐上了回尼斯的出租車。

譚諾要回國,就還會回到尼斯。

他在戛納見不到她,那也沒關係,他可以在尼斯等她。

車停在了天使灣,天已經不能再暗。

四處無人,鐘屹就這樣坐在石灘上。

這是那天譚諾和那兩個小女孩玩遊戲躺著的地方。

唯一不同的是,現在是深夜,而這裡也隻有他一個人。

他又開始給譚諾打電話,電話那頭一直處於無人接聽的狀態,她在想什麼?真的答應孫庭譽永遠不會再見他?

眼前是望不到儘頭的大海,鐘屹感覺自己就像站在世界的邊緣。

夜晚的天使灣再也不同於和譚諾一起呆在這裡時的樣子,深藍的黑墨一樣的海水就像隨時會將他淹沒。

海風沒有止息,海浪無休止地拍打著岸邊,鐘屹就這樣安靜地看了許久許久。

他終於再一次給譚諾打電話,這一次,依舊是無人接聽的狀態。

在漫長的等待後,鐘屹再一次聽到聽筒裡的女聲對他說,該用戶無法接通,如有需要,滴聲後請留言。

這一次鐘屹沒有掛斷,語音留言還是鐘屹去年在運營商無數次來電騷擾時辦理的功能,但是他從來沒有用過。

這是第一次。

滴聲之後,鐘屹頓了許久,沒有說話。

海浪又輕輕撲了過來,就好像腳步聲。

鐘屹倏地輕聲對著手機聽筒開口:“譚諾。”

他沒有辦法像孫庭譽那樣叫她諾諾、寶寶。

“你現在在哪裡?”他問,“還在他那裡啊。”

耳邊自然除了海水的聲音,不會有任何聲音回答他。

“看起來他跟你求婚了,你要答應他麼?”鐘屹垂眸,將一顆石子握在手裡,“聽他勝券在握的語氣,你要答應麼?”

鐘屹就這樣攥著那枚石子,借著暗淡的月光很仔細地看,有點像譚諾那天砸向他的那顆,但是他知道,不會一樣的。

“答應也好,”他開玩笑地說,“等你無聊了想找刺激了,就繼續跟我見面。”

他可以在國內買套房子。

隻是說完,他很快又收起了笑容。

“還是算了,”鐘屹將石子放下,聲音喑啞地說,“不然跟他分手,和我在一起吧。”

他想起孫庭譽說的許多話,他是陰溝裡見不得人的垃圾,譚諾隻是可憐他,他這樣的人根本不懂愛人。

“但是我覺得,”許久,鐘屹輕聲說了三個字。

他沒有對任何人說過這句話。

譚諾聽到大約不會相信,會懷疑他的用心,但是他覺得是真的。

他感覺到心臟因為這三個字開始鼓噪,原來說出來沒有那麼難,比忍耐簡單。

浪潮偶爾打到鐘屹的腳邊,鐘屹感覺到自己的鞋子有些潮濕。

他將電話的聽筒面朝著海的方向,浪潮的聲音傳遞了進去。

“我不認得路,所以找不到你。”他說,“你知道我在哪裡麼?”

他想起了那天給譚諾在這裡拍照時譚諾說過的話,忽地笑了。

是發自內心的笑容。

“你說等你死了以後,想要把骨灰撒在這裡,”他點了點頭,沉沉地開口,“可以。”

等到他們都老了以後,他可以等她先走,到那個時候,他會達成譚諾的心願,再去陪她。

孫庭譽說,譚諾很怕一個人,到了海裡,他也可以長久地陪伴她。

這是鐘屹能想到的最美好最為永恒的事。

“我在這裡等你。”好像沒有什麼要說的了。

鐘屹掛掉了電話。

他躺在了石灘上,聽著海風在耳邊吹拂,身下的石子有些硌人,他不知道譚諾那一天躺在這上面是什麼心情。

他就這樣睜著眼睛,看到海鷗從他的上空飛過,鐘屹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靜。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潮漲潮落,鐘屹感覺到眼皮有些酸,疲憊壓得他睜不開眼睛。

不知過了多久,天際開始泛起了淡淡的橙色,就像是希望。

鐘屹有點困了。

他聽到身後有行人步履匆匆地來看日出。

鐘屹有那麼一刻覺得,他可能永遠也等不到譚諾。

但是那一天,他也是睜開眼睛就看到譚諾躺在這裡。還有在安納西,他轉身就看到譚諾站在愛情橋下,她在等他。

興許這一次也一樣,譚諾可能下一秒就會出現。

他緩慢地閉上了眼睛,就好像看到譚諾已經出現在他的眼前。

-

譚諾躺在床上,徹夜沒有睡,即使蓋著被子,她依舊感覺得到冷,明明還是夏天。

她沒有拉上窗簾,就這樣透過窗簾看著遠處的海。

大海可以幫她理清思緒嗎?可能這一次來法國,她真的來錯了。

如果沒有來,她和孫庭譽之間就不會發生這樣的變故。她的生活也不會有任何令她輾轉反側的意外。

她將視線就這樣落在了那枚戒指上。

譚諾拿了起來,小心地將上面的血擦掉。

過了一會兒,譚諾終於從床上起來。

她走出房子,第一次認真地注視著戛納的海,這裡不同於尼斯。

她就這樣走到海邊的樹下,這裡已經人來人往。

天亮了。

她安靜靠在樹乾上,一片樹葉忽地落到了她的肩頭,譚諾因為肩上的觸感驚詫地轉過頭。

她以為有人在等她。

譚諾怔愣著將那片還泛著綠意,被海邊的風裹挾著下落的葉子放在了手心裡。

她盯著這片葉子看了許久、許久。

看起來,譚諾二十三歲的夏天結束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