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其實除了那種自信爆棚的人, 絕大多數人都還是需要彆人的認可和肯定的。
嚴磊倒黴在,他作為一個參軍後才被掃盲的人,對知識有著敬畏之心, 所以他力排眾議娶了個有文化的姑娘。
結果文化人看不起他的泥腿子出身,在婚姻中對於他的優點和能力從不給與認可,漠然視之。
後世一些low男PUA女朋友的手段是貶低對方:
“你這麼醜除了我誰要?”
“你這麼笨什麼都乾不成, 除了我誰能受得了你?”
久而久之,女孩子變得沒有自信,便懼於離開這個男的。
原主雖然不至於去貶低嚴磊,但是這種長久的漠視、從不肯定依然起到了同樣的效果。
人都是需要被誇的啊。嚴磊瞧著又能乾能又會誇人,可實際上他自己也是需要被彆人肯定的。
所以喬薇用了兩張工業券居然特意告訴他一聲,他腰板都挺得更直了。
喬薇咬著筷子, 窺見了嚴磊內心情感一直未能被滿足的需求, 對怎麼哄這個男的心中有點數了。
她換了個話題:“供銷社那個大哥,他姓徐, 我跟他聊了聊。他說以後再有好東西,會給我留著點。”
嚴磊笑道:“那好啊。他們這些單位的可都好著呢。他說上了兩箱罐頭, 我跟你說, 至少上了三箱。要不然為什麼昨天到的,今天才敢擺出來。”
喬薇詫異:“怎麼?還貪汙嗎?”
“怎麼一下子就想到貪汙了。哪能貪汙呢。”嚴磊也詫異她的腦回路,“公家的東西, 少一根針都得他們自己掏腰包補上。他們呀, 就是會先內部消化。有好東西, 先自己買,還得喊親戚朋友來買。要不然,得被親戚朋友罵死。”
“太難了。”喬薇歎息,“我多割點肉, 後面大媽都要說道兩句呢。嚇得我趕緊拎著肉就跑了。”
嚴磊停下筷子:“肉不夠吃嗎?”
喬薇拿勺子盛了一勺菜放進他的飯碗裡:“這不是為了炸點油渣,煉點豬油。”
今天的菜都是用油渣炒的,格外地香。好吃到嚴湘都不說話,一直沒停嘴在吃。
嚴磊放心了,猛吃了幾口,也誇:“特彆香!”
“明天還能吃一頓。”喬薇說,“儘快吃完,天太熱了,彆放壞了。”
嚴磊說:“你炒菜儘管放,彆舍不得。”
有他這話,喬薇就踏實多了。她當然想吃好喝好,奈何這時代物資緊張,又以艱苦樸素、勤儉節約為美,她很怕嚴磊處處告訴她“省著點”,那日子過得可就難受了。
所以霸總的買買買,真的是有其魅力所在的。
甚至喬薇看著嚴磊,都覺得他那張英氣的臉更好看了。
“好。”她說著,笑眯眯地給父子倆添菜。
嚴磊把視線移開,假裝不在意地低頭吃飯。
怎麼可能不在意呢。妻子笑容明媚,眼波動人,讓人心猿意馬。
吃完飯,夫妻倆不必說話便很有默契,嚴磊主動去洗碗了。
這擱在彆的家裡哪有這樣的,都是婆娘家負責做飯洗碗帶孩子收拾家,還得洗衣服。
嚴磊說服自己:“又做飯又洗碗確實煩。”
“可不是嘛。”喬薇說,“不是說我不乾,而是說咱們把家務分配得更合理一點,是吧。”
“是吧”兩個字聽起來嬌嬌的,是一種嚴磊從來沒聽過的語氣。
他瞥了喬薇一眼,她含笑看著他,狡黠又嬌俏。
兩個人目光對撞,似有一番無聲的較量。
喬薇從桶裡撈起罐頭,笑吟吟走開。
嚴湘早就眼巴巴等著呢,看到她拿罐頭,歡呼一聲:“開罐頭,開罐頭!”
像小尾巴一樣跟著去了廚房。
喬薇走了,嚴磊才憋不住笑起來,邊笑邊搖頭。
她呀,不想乾家務,居然還能講得出歪理。
但這種感覺真好。結婚幾年了,嚴磊終於有種跟活人一起生活的感覺了。
洗幾個碗而已,算什麼,洗就洗了。
黃桃罐頭冰涼涼的。
傍晚時分一家人坐在院子裡聽著蟲鳴,一起分吃罐頭,舒爽極了。
罐頭裡的糖水太甜了,擱在後世,喬薇是不喝這個糖水的。但現在換了世界,可不能浪費。
她拿涼白開稀釋了糖水,一人一杯捧著喝。
彆說糖水了,就連罐頭的玻璃瓶子都不能扔,洗一洗,能當杯子用,也可以當容器用。
這年代什麼東西都不能浪費。哪怕自己不用,比如舊衣服、舊鞋,還可以送給彆人。
甚至實在破爛不能穿的舊衣服,還可以回收製成更生布。更生布不耐穿,但是便宜,而且不需要布票。所以依然有許多人願意買更生布做衣服穿。
喬薇縱然是從商品極大豐富的社會過來的,現在也必須入鄉隨俗。
想到等到了冬天,食物的種類恐怕更少。她曾經聽過媽媽講過小時候吃冬儲大白菜吃一整個冬天的事。她把黃桃罐頭的瓶子洗了,甩甩水:“回頭買點西紅柿,咱們做點西紅柿醬。”
未雨綢繆,儘可能地給冬天做點準備。
嚴磊說:“好。”
喬薇把瓶子和蓋子放在小桌上晾。
“哎。”她踢踢嚴磊坐的椅子,“這個椅子,有沒有大的啊,能半躺的那種。有的話,給我弄個大的,最好帶腳凳,能放腳。”
嚴磊坐的椅子是小竹椅,椅面也就小腿高,椅背傾斜。屬於鄉村和年代劇中常見的。後世的大城市裡基本看不到了。
喬薇這兩天坐著覺得還挺舒服的,想要個大的。說白了,她其實想要的就是躺椅。
家裡有院子,院裡有樹,樹下有陰涼。
躺椅在樹下搖啊搖,簡直就是喬薇夢裡的日子了。
嚴磊說:“好。”
喬薇抬起頭,撐著小桌看他。
夕陽還沒完全落下,陽光是銅金色的,把男人的皮膚映得格外有質感。
“怎麼了?”他問,“乾嘛這樣看我?”
喬薇說:“你就光會說‘好’。”
嚴磊失笑,解釋:“好,就是答應你了。”
“那什麼事會‘不好’呢?”喬薇非要問。
嚴磊不假思索地說:“違反原則的不行。”
“扯遠了,我說的是生活的事,咱們倆之間的事。”喬薇看著他。
嚴磊仰起頭,眉眼特彆端正。
“隻要你肯好好跟我過日子,咱們倆之間,但凡我能做到的,就沒有‘不好’的。”
“你這個男的……”喬薇忍俊不禁,捂臉,“你這種男的……”
太霸道總裁了吧也。
有點受不了。
嚴磊卻不覺得好笑,他很認真。
“我當年就答應過你。”他說,“你肯跟我來這邊,要什麼我都答應你。隻要是我能辦到的。”
可喬薇薇沒有領他這片情。
這男人還不知道,喬薇薇至死沒有愛過他,不願意和他過一輩子。
喬薇有點傷感,說不清到底為誰。
她誰也不想責備。生死之外無大事,甚至連拋棄了她的父親,離開了她的戀人,都不想去責備。
跟命運比起來,人性孱弱涼薄,微如塵埃。
她也不想責備喬薇薇或者嚴磊,這就是兩個不合適的人,在特殊的年代沒有感情地結合,最終釀成悲劇。
但夕陽的光打在男人的臉上,鼻影又高又深。
她的心裡生出奇異的柔軟,對喬薇薇竟有一絲羨慕。
她抬手摸上了嚴磊的臉。
“那你也能答應我嗎?”她輕聲問。
嚴磊扯下她的手捏住,困惑:“什麼叫也?”
“你答應過她的那個喬薇薇死了呀,我告訴過你的。”喬薇說,“以後跟你過日子的是我,喬薇。”
“所以,也能答應我嗎?”
夕陽沉過了屋簷,昏暗籠罩了院子。
她的眼睛在黃昏中熠熠生光,含著期待。
孑然一身,孤獨地死去,醒來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這個男人。
命運安排他成為了她的丈夫。
此時喬薇竟矯情了起來,想聽這個人親口答應她,親口也對她說一次曾經對喬薇薇說過的話。
被期待,被撒嬌。
嚴磊捏住她的手,覺得眼前的時光難得且美好。好像就是他結婚前對婚後生活的幻想。
這幻想一直未曾實現過,直到現在,此時。
嚴磊捏著喬薇的手,用拇指摩挲,抬起了眼。
“你嫁給了我,跟我過日子……”他說,“但凡是我能辦得到的,都給你辦到。”
“我說話算話。”
“那我工作的事呢?”
“去托人了,這個得等,不是一天兩天就能辦到的。彆著急。”
喬薇聽到了想聽的,露出了滿意而開心的笑。
想收回自己的手,卻抽不出來。
嚴磊攥得很緊,不讓她抽回去。他的拇指還摩挲著她的手背,麻麻癢癢的。
總覺得昏暗中,嚴磊的聲音好像也微微的喑啞。
酥麻的感覺從手背竄上來。
身體裡有蠢蠢欲動的熱力。
嚴湘在屋子裡扒著窗台喊:“媽媽,媽媽,我想聽《小布頭奇遇記》!”
氣氛一下子消散了。
喬薇抽手。嚴磊放開了她。
“來了。”喬薇從他旁邊走過去。
嚴磊的餘光看著她直到她離開他的視野範圍。
他長腿支著地,把小竹椅的前腿翹起來,一晃一晃地,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
嘴角微微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