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衛指揮使驚奇地看了一眼許煙杪:“為何是揚州?”
“因為我觀察過了, 揚州鹽商多,而且很有錢,聽說揚州新城的城牆都是他們捐錢修建的, 足足三十萬兩白銀。這些人有錢後就奢靡放蕩,有個俗語怎麼說來著……揚州鹽商, 轎裡坐的是債精,抬轎的是牛精, 跟轎的是屁精, 看門的是謊精, 家裡藏著的是妖精。那邊之前就多楚館秦樓,鹽商就喜歡淵藪這些煙花之地,然後把他們眼裡的上等姿色納進房中把玩,待日後知道有裹腳一事,哪裡還能坐得住。”
而且曆史證明, 揚州確實是那麼發展的,“蘇州臉、揚州腳”極為盛名——
惡心!
齷齪!
許煙杪一揚手:“總之, 揚州一定要重點防範!”
錦衣衛指揮使若有所思地點頭。
許煙杪又道:“而且,揚州足夠繁華又文風極盛,他們如果強烈反對什麼, 待到以後的科舉, 揚州學子定然會支持禁裹腳這個政策。隻要每三年一次上來的官員裡有不少反對聲音, 裹腳之風就起不來。”
“可是……揚州城就在那裡, 跑不掉, 隨便過去看看不就露餡了?”
這點!經曆過現代的許煙杪非常有發言權:“沒事,就靠馬車和船運的那個路程,就算有人專門去看了,去辟謠, 也很難掀起風浪。”
彆的不說,現代網民有十億,不還是聽風就是雨,哪個地方一有什麼事就傳得全國沸沸揚揚,本地人出來辟謠都沒用,就算官方下場,也依然有人對謠言深信不疑。
當然,不能拿現代舉例。
許煙杪換了個舉例事件:“比如……你如果說哪個皇帝眉眼端正大氣,沒人感興趣,你如果說哪個皇帝是鞋拔子臉,絕對傳得飛快,而且辟謠好幾百年都辟謠不掉。”
錦衣衛指揮使:“……”
聽上去真的難以反駁。
許煙杪再換個例子,這次,他說了《楚史》的內容:“比如衣冠南渡後的大楚,楚宣宗你知道吧?史書怎麼傳的?當時大楚被宦官把持朝政,堂堂天子仰宦官鼻息,楚宣宗隻是王爺的時候就裝瘋賣傻,在鬨市中大喊大叫,還搶彆人的食物吃,還睡在那裡,好幾天沒醒,噢,還有夏天烤火說自己冷,導致宦官輕視他,把他推上皇位,然後他暗地裡奪權,把那些宦官砍了,又勵精圖治,讓本來氣息奄奄的大楚回光返照,中興了幾十年。”
錦衣衛指揮使點了點頭:“確實如此——可是有什麼不對?”
難道史書記載不對?許煙杪靠神器知道什麼內幕消息?
許煙杪:“但是現在民間一提起這個皇帝,第一反應就是野史裡的內容。”
許煙杪:“第一反應就是這個皇帝敢吃屎。”
——野史記載,楚宣宗裝瘋賣傻到睡豬圈,吃豬屎。
許煙杪:“第二反應就是這個皇帝敢大街上裸奔。”
——還是野史記載,說楚宣宗特彆豁得出去,大白天當著全京城人的面披發赤足裸體,到處露鳥狂奔。
正史不一定保真,但野史一定夠野。
錦衣衛指揮使懂了。
所以給揚州造謠之後,大家一提起揚州,就是“那個文人、商賈乃至販夫走卒都喜歡折磨女人讓女人裹腳的城市”。
而揚州人肯定不可能清白讓自己被潑臟水。他們一定會反擊。
隻要他們反擊,帶領文人風潮,那文人更會視令女子裹腳為恥辱。
錦衣衛指揮使的聲音明顯比之前激動:“我這就去寫奏章,請示陛下!”
造謠……啊不,羅織罪名這種事,是錦衣衛的老本行了!
*
“你們聽說了嗎?揚州早就流行裹腳了!”
“早聽說那邊巨富之商、大腹之賈特彆多,有錢人家玩得過火一些也很正常,後宅那些臟的臭的……噫,隻不過以前沒有被捅出來而已。”
“何止富商!聽說那邊的文人也很喜歡裹腳的女子!好像還專門為小腳做詩!說什麼‘塗香莫惜蓮承步,長愁羅襪淩波去’,嘖嘖,一看就知道喜歡得緊。”
“噫——還塗香呢!將潰爛的血肉和行走時沁出來的汗一直裹在布條之下的腳,就算加了香料,能有多香?這些人莫不是喜好奇異吧?”
謠言四起,議者紛紛。
由於之前各家使力,裹腳這件事如今是被大眾看不起的,冷不丁聽說揚州人喜歡小腳,頓時,大家就有話題說了。
茶餘飯後嘴兩句。
文會上嘴兩句。
哪怕是山野之間,農人耕種間歇休息時,往田埂一坐,汗巾擦著額頭,就開始和其他農人聊天,開口必是:“你聽說了嗎,揚州那邊的人喜歡小腳!”
旁的人總會震撼和驚歎,連聲問真的嗎。農人點頭點得毫不猶豫,好像自己親自去揚州看過似的。
對此,揚州人:
“誰!!!”
“誰在造謠!!!”
揚州的所有居民都出離的憤怒了。
支持裹腳個屁啊!在福王那事爆出來之前,他們都不知道裹腳是什麼好嗎!
而且!裹腳那種殘忍又流毒的東西!他們才不會喜歡好嗎!他們的審美很正常的!
——現在彆管是真的不喜歡,還是喜歡卻不敢說,這兩種人在家鄉被黑的情況下,統一了戰線。
有上百戶富貴人家當場站出來,亮出他們的約定:他們絕對不會給女兒纏足,兒子不論娶妻還是納妾,都不接受纏了足的女子!如果有誰違約,就自罰銀兩,那些銀兩會分給貧苦人家的女子。
又有無數揚州文人四處奔走,召開文會,一個個在文會上要麼寫詩,要麼唱詞,要麼作賦……核心價值要麼訓斥裹腳思想,要麼鄙夷裹腳行為,而對於強迫女子裹腳的福王等人,更是被口誅筆伐,其中不乏千古名篇,送福王遺臭萬年。
——受此影響,往後千年,揚州這個地方都在堅定地拒絕裹腳這事,連帶著十分推崇大腳女人,認為腳越大越有福氣。
揚州這個除京師外最大的城市,江蘇地區的文化中心動起來後,在文人墨客之間引發的影響難以估計。
東林學派率先響應,在道德方面狠狠抨擊了纏足,熟練地運用上升技巧,言其:“纏一人則害一家,纏一家則害一城,纏一城則害一國。殆無人理,流毒千年。”
常州學派不甘示弱,從經世致用方面入手,言:“小腳使女子體虛氣弱,易發疾病,上汙身體,下穢子孫,母不裹足,傳種易強,母若裹足,子孫體虛。國民體虛者多則冠冕軟弱、兵丁不堪,令鄰國垂涎,是以,裹足乃亡國之由!”
泰州學派……吳門四家……揚州八怪……或是自費印刷《裹足說》五十萬本分發各地,或是繪畫女子裹腳後的慘狀來引起民眾的憐憫同情……
“反正現在哪個文人敢說自己喜歡小腳,絕對會被群起攻之!”
許煙杪對這個情況很滿意。
小腳這個風尚能被吹起來,百分之八十要“歸功”於文人對其各種詩詞讚頌,但反過來,曆史上裹腳被廢除時,也不能忽視那個時間點的文人對於放足的呼籲所做出的貢獻。
所以……
“我就說文人很好用!想打壓什麼,還得靠文人的筆和嘴!”
錦衣衛指揮使來找他:“許郎,陛下有請。”
許煙杪下意識就背後冷汗直冒。
【不會又是加班吧?!】
等到逐漸看見武英殿的時候,心裡已經在為即將到來的工作量哀嚎了。
殿內的老皇帝:“……”
其實這次真不是。
但……不可否認,許煙杪這小子做事特彆認真,板板正正,有理有條,非常好用,他用得特彆順手。
當然,如果能不要總是腹誹沒有加班費、活計太多就更好了。
*
待眼角餘光注意到青年走進來時,皇帝眼裡便帶上了笑:“你小子看著傻愣傻愣的,還懂利用輿論。”
許煙杪:“……”
心裡嘀咕兩句:【我看著哪裡傻了?】
面上努力顯露出被誇獎的欣喜和不好意思:“臣隻是在為此事收尾,若非陛下和朝廷諸公設立與纏足有關的刑法,以禮法否定纏足之風,揚州那些文人被冤枉後,反應也不會那般大。”
帝莞爾,笑罵他:“你這水蟹,今日恁地多腦。”
——水蟹是對江南人的謔稱。原身是江南人。
又拍拍自己身邊的椅子:“來,坐我身邊來。”
許煙杪剛坐下,還沒說話,突然一道白影躥上他膝蓋,還沒等許煙杪一驚,定睛一看——
【獅貓!!!】
窩在他膝蓋上的小白貓眼睛一金一銀,仰著臉看他,然後,嗲嗲地叫了一聲。
許煙杪:“!!!”
那麼軟綿綿熱乎乎的一團窩在他腿上,許煙杪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要被可愛到化了,一動都不敢動。生怕驚跑了獅貓。
老皇帝在旁邊嘮嘮叨叨:“你這次也立了功,錢財已經送到你府上了,我看你經常招貓逗狗,想來是喜歡這些玩意。這白貓兒從不會抓老鼠,白白當貓,本來不想送這個給你,但皇後說你們這些年輕人養貓又不是為了抓老鼠,才讓宮人帶過來。你喜不喜歡,不喜歡我再給你換個……”
許煙杪猛地回過神來,神色如常:“謝陛下,臣很歡喜。”
【貓!!!】
【我有貓了!!!】
【公司給發貓了!!!】
老皇帝滿意地抿了一口桌上的酒。
嗯,看出來確實很歡喜了。
語帶笑意地打趣:“如何,不煩需要處理很多公務了吧?”
許煙杪猜測應該是他有的時候表情不對,被察覺出來了,臉一下子燙起來:“謝陛下體恤。”
其實倒也不是真的心懷不滿,他就是閒著沒事吐槽兩句。
至於現在……
許煙杪低頭摸了兩把貓,感受毛茸茸的觸感,心裡嗚嗚嗚嗚嗚嗚嗚嗚瘋狂說可愛。
老板大氣!
老板真是個好人!
以後再也不吐槽工作量這種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