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絕不相信!
我的真真、愛愛、憐憐都是假的?!
我癡情不悔的妻子, 也是假的?!
黃用猛地站起來,椅子被他“啪”地一帶,當場翻倒。
空氣仿佛出現了短短一瞬寂靜。
感受到許煙杪上下打量他的目光,和陛下看他的視線已經帶上了濃濃的血氣, 黃用臉上肌肉猛然一痙攣。
他的反應太奇怪了——不行!不能讓許煙杪懷疑!
黃用“砰”地一個下跪, 聲音重到他自己都懷疑膝蓋是不是骨裂了, 而這一跪太急太快,衣衫把他一絆, 直接絲滑地一踉蹌, 滾到了老皇帝腳下。
求生的欲望迸發, 黃用一把抱住老皇帝小腿, 哀嚎:“陛下!!!臣已經知道了!陛下饒命啊, 臣實在冤枉, 臣隻想嬌妻美妾在懷,不曾想過——真真切切不曾想過——”
老皇帝險些一腳踹出去。
怎麼誰在情緒激動的時候, 都喜歡抱他的腿啊!
知道的知道你是想要靠這個來打斷許煙杪的思路, 不讓他產生懷疑,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這個皇帝有多麼羸弱, 誰都能近身!
黃用不管,他抱著那根腿就像抱著自己的九族:“陛下!臣真真切切不曾想過隨著濟北王造反啊!”
【啥?!】
老皇帝也吃了一嚇, 語調都慢吞吞了:“……造反?”
黃用試圖給陛下擠眉弄眼。
就是太孫要冤枉小白澤科舉舞弊之前,小白澤在心裡說過的啊!濟北王密謀造反!他還打算氣死太子!
老皇帝當然記得這幾件事,他隻是:“濟北王造反,和你有什麼關係?”
【對啊對啊!我看著,也沒看到你家和濟北王有什麼深入聯係啊!這年頭還有上趕著和造反扯聯係的?】
那還不是因為你!
上趕著和造反扯聯係的黃用語氣虛弱:“陛下怎會無事突然來臣家中,定是知道臣與濟北王書信來往的事情了吧。”
【哦豁!老皇帝過來隻是想帶我觀摩一下成親後男人的幸福生活的,沒想到居然搞出了個狼人自曝!】
【這黃用不會真的摻和進謀反的事了吧?誒?沒有啊?那個書信來往, 不是都八百年前的事了嗎,而且還是那種禮節性的信件,而且就一次,還是濟北王成親那會兒,隨大流,人就不去了,送上信件祝福和恭賀之禮,這種都算的話,那滿朝公卿沒幾個沒被冤枉的了。】
黃用微微低頭,鬆了一口氣。
不枉他拿這個出來說事。就是能夠確定自己不會真的被懷疑才用來當借口的,現在有許煙杪背書,更穩了。
於是,接下來他就扮演了一個誠惶誠恐的臣子,繪聲繪色地痛哭自己因為皇帝來造訪而心懷忐忑,懷疑有人在背後告狀。
——皇帝就算要去大臣家裡,也應該是去宰相、尚書、公侯家中,怎麼會突如其來想起他這個郎中。
前面那些妻啊,妾啊,紅顏知己啊,是他精神混亂時,腦子一熱,說出來拖延時間的。
現在他拖延不下去了,決定認命,並且試圖為自己洗刷冤屈。所以之前反應才會那麼的突兀。
合情合理,合乎邏輯。
很明顯,他成功了。許煙杪信了。
黃用跪在那裡,緊緊抱著自己的九族,扯開嗓子就開始乾嚎:“陛下!我和濟北王真的沒有一點關係!何況我隻是一個郎中,濟北王就算要收買,也不會收買我這種小人物!”
【啊?文選司郎中也算小人物?正五品了吧。還是在吏部的主部。】
黃用:“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許煙杪,我們之前難道結仇了?
還是因為我在你上一位,你想把我搞下去,方便你升官?
——文選司其實就是吏部司,兩個稱呼都能用,不過如果寫在文書上,還是稱呼吏部文選司更加正式一些。
許煙杪現在是吏部員外郎,從五品。
【不過黃郎中確實不是勾結濟北王的,地方的話,貴州按察司副使才是,中央的話,應城伯和濟北王有頻繁的書信來往,還有兵科給事中,掌印的那個,也勾結了——才正七品,估計是怕官太高容易被發現?】
黃用:“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許郎!你真是大好人!大大的好人!以後誰跟你過不去,就是跟我黃用過不去!
老皇帝身上那股子閒適感收攏了幾分,幾乎要高聲冷笑了。
好啊,按察司副使和給事中便罷了,應城伯這個他親自封的伯爵,居然也和此事有勾連?若非許煙杪,他恐怕還要蒙在鼓裡,直到在濟北王那邊收集到信件才被當頭一棒。
越想越恨,這位年號天統的大帝眼色一沉,好似回到了當年的戰場上,弓弦已然拉緊。
【說起來,濟北王世子是不是還在京裡來著?】
都提到造反了,許煙杪翻著翻著就上了頭。
耳邊過濾著黃用哭求的聲音。
——實際上,如果他仔細看一下的話就會發現那邊的君臣二人,互動得非常不走心,一個意思意思哭嚎,另外一個嘴巴“嗯嗯”“好好”“我信你”的應和兩聲。
心思全放在許煙杪的心聲上。
【嘖嘖,這濟北王世子也是真心喜歡那花魁啊,除了聯係官員,就是呆在花魁那裡。】
【不過花魁現在已經不能叫花魁了,青樓已經沒了——哦豁,原來是青樓一關門,就被這個世子接走了。】
【嘖,我收回之前的話,真心個屁,這種真心狗都不要,真喜歡,之前就該花錢給人家贖身了。】
正抱著老皇帝小腿不鬆的黃用,下意識大力點頭。
沒錯沒錯,這算個屁的真心!他對真真、愛愛、憐憐才是真心!
一想到自己再也找不回來的紅顏知己,黃用哇的一下,哭得更加真誠,更加大聲了。
老皇帝嫌棄地看著自己這個大臣。
說實話,如果不是因為許煙杪橫空出世,他可能到死都不知道那些大臣私底下的樣子——畢竟,誰沒事在官場表露真面目啊。
結果,黃用這麼一哭……
【誒?黃郎中又說到哪了?怎麼哭得那麼大聲?】
許煙杪一個回神,注意力從濟北王造反那邊殺了個回馬槍,又關注上了黃用。
黃用:“……”
黃用:“嗚……”
老皇帝用力抽出腿,踹了他一腳:“你哭個屁!”
朕還想哭呢!
黃用探起身子,小心翼翼地說:“陛下,請允許臣將功贖罪。臣覺得,可以通過濟北王世子帶回去的那個花魁作為突破。男人一般鬆了褲腰帶,口風就不會太緊了,尤其是面對自己喜歡的女人,總會想炫耀一下。”
老皇帝聽黃用說出這樣一番話來,也頗有些意外:“你倒確實是用心。”
黃用唇角抽搐了一下。
牽扯到前程,我能不用心嗎?如果讓陛下你記上一筆,“某年某月某日,吏部文選司郎中黃用打斷許煙杪心聲,致使搜查濟北王造反證據上多添波折”,那估計升官也要多添波折了。
老皇帝又道:“但你怎麼能確定那花魁願意幫我們?濟北王世子可是她的恩卿,她這花魁名頭都是對方捧上去的,原先此人在樓裡籍籍無名。二人之間的情義有一兩年了,何況如今入了世子府,當了貴妾,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又怎會有心思棄暗投明?”
黃用愣了愣。
敢用這個救命,當然是想好了理由。
他的理由就是——
貴妾值幾條命?
如果讓她知道皇帝已經盯緊了濟北王府,濟北王全家隨時會被推上斷頭台,她肯定會想辦法脫身。
濟北王世子對那花魁都未必有多真心,那,王府大難臨頭,花魁隻顧著自己,也是人之常情。
但是……如果濟北王世子還把人捧成花魁,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萬一花魁就是念著這份真情呢!
【啊?捧成花魁……是什麼好事嗎?】
許煙杪又開始困惑了。
【花魁代表名氣,代表著會有很多人慕名而來去睡……總之,一般人也不會想要這種待遇?】
【而且……】許煙杪想到之前在花樓裡發現的事情,目露同情之色。
【越是賺得多,越是被逼著不停接客,很多變態都願意一擲千金欺負花魁。】
反而是普通【妓】【女】,就正常接客,雖然也很辛苦,但是大多客人也舍不得加錢玩變態的。
但黃用是想不到這些的。
他濃黑的眉頭抽搐了幾下,明顯是把笑容強忍下去。
那心裡已經笑開來:許郎果真是個雛兒,行事看事都帶著純真。花樓裡等級分明,越高等的,越是搖錢樹,所受待遇越好,怎麼會不想成為花魁?
皇帝的聲音突然傳來:“愣著作甚?還不快去將那花魁帶過來?”
黃用:“啊?”
老皇帝一挑眉:“你‘啊’甚麼?”
黃用猶豫著說:“陛下不是說,她們之間有情義……”
老皇帝不耐煩了:“讓你去你就去,唧唧歪歪作甚!”
黃用連忙告退去安排,火燒火燎地出門,心裡猛然跳出一個念頭——陛下該不會,更相信許煙杪的判斷吧?
哪怕對方實際上沒有更強有力的證據,也願意去采納對方的想法?
這就是寵臣的待遇?
羨慕不來,真的羨慕不來。
黃用小跑出去交代事情,又小跑回來。
過了約莫半個時辰左右,那花魁出現在黃家廳室上,雙眼裡異彩連連。
她不知道這些人“請”她過來做什麼,但能不懼怕濟北王世子,必然是一股不弱的勢力,甚麼可能改變她的處境。
*
當花魁出現時,老皇帝和黃用都沉默了。
這是花魁???
這個外表看著格外冷硬,沒有絲毫風情的女子,是花魁?
他們雖然不去花樓,但也聽說過那什麼“評花榜”,往年評出來的“狀元”皆是亭亭玉立,色藝雙絕!
難道這人的才藝十分高超?
那也不對啊,近兩年沒有流傳花魁娘子的詩作,也不曾聽說其與文人有過什麼唱酬聯吟的雅事。
這……
黃用不會找錯人了吧?/我不會找錯人了吧?
許煙杪訝然地一怔。
他來古代這麼久,除了那幾天也沒去過花樓,更彆說見過花魁了。但對於小說、電視裡經常出現的花魁娘子還是很好奇的。
——這種一般都是什麼什麼絕色。之前看到的花娘已經很好看了,也不知道好看到什麼程度才能被稱為花魁。
但現在……
許煙杪面上浮現起困惑。
到底當過花娘,這位娘子無疑是好看的,她的好看很歐美風,可這絕不是大夏人普遍的審美——而眾所周知,花魁娘子是靠客人花錢投票選出來的。
許煙杪翻起了係統,很容易找到了蹤跡。
【哦!濟北王世子就喜歡這種五官深邃歐美風的,對這位娘子一見鐘情,一擲千金把人推到花魁的位置,還維持了差不多兩年……】
老皇帝有些不可置信。
一擲千金,就為了把人捧成花魁?這個一擲千金可是字面意義的千金!
你用的是你爹謀反的資金吧?
這個念頭一出來,老皇帝突然微妙地升起一股子對濟北王的同情。
——他知道他兒子的“一見鐘情”如此費錢麼?
*
濟北王必然是不知道的,他如果知道早就把世子的腿給打斷了。
他同樣也不知道,黃用在試圖策反他兒子的“一見鐘情”對象。
“我需要知道濟北王世子的一些事,你若願意,我可以……”
一套威逼利誘就要出口。
沒想到,那花魁聽都沒聽後面的利益,直接繃緊了聲音:“好!閣下想知道什麼事,妾知無不言言無不儘!”
仿佛生怕他們反悔。
這下,反而是皇帝這方不吭聲了。
一雙雙眼睛裡透露著狐疑。
——怎麼會這麼積極?是不是有詐?
【蕪湖!總算讓我找到了!】大學生簡直要得意死了:【我就說我的判斷不會出錯的!誰說大學生清澈愚蠢了!我就不是!】
【哈!怪不得那麼積極給濟北王世子搞事!人家本來在樓裡籍籍無名,有客人也不多,偷偷攢了十年的錢,好不容易攢夠了,和老鴇商談後,都給自己贖了身了——畢竟也不是什麼出名的花娘,對老鴇而言,還不如一口氣榨乾價值。】
【可惜賣身契還沒到手,碰上濟北王世子這個大傻逼,瞧上她了,還揮舞銀子說:“我喜歡的女人怎麼可以不是花魁。”硬生生把人捧上去。】
【都花魁了,當然是身價倍增,之前的贖身銀子就不夠用了。】
【而且,就算夠了,老鴇怎麼可能會答應讓花魁離開花樓,這可是搖錢樹!】
老皇帝和黃用都是一愣,下意識看向花魁。
這才發現,對方不是聲音緊繃,是從兩腮到下頷都十分緊繃。
腦子裡突然蹦出一個不是特彆相關,但好像挺應景的詞兒——
磨牙吮血。
*
那是必須的,像她所在的花樓,是一種高檔花樓,不接待販夫走卒。當然,老鴇不是做慈善,所以接客不多的人,很快就會被安排去那些更臟的地方……
花魁當初不是花魁的時候,客人不多也不少,正好穩在一個不會讓老鴇覺得養她是浪費的地步。
車馬掃跡是誇張說法,但確實不像頂頭那一波見的人多。
——來的都是文人雅士,王公貴族,這些人基本上來就找什麼“狀元”“榜眼”“探花”,再次的,也會找“學士”、“太史”。
和她沒多大關係。
直到……
那一天,濟北王世子興衝衝帶了一斛珍珠給她,得意洋洋地說他把她捧成“狀元”。
花魁的表情說是天崩地裂也不為過。
而那殺千刀的蠢豬世子,還以為她是高興壞了。
回憶結束,花魁咬牙切齒地說:“幾位要做甚麼,妾都相助,唯一想求的——可否讓那世子過不上好日子。”
老皇帝瞅著她,突然靈機一動:“朕可以讓他進南風館。”
“!!!”
朕?!
花魁呼吸一滯。
老天!把她找過來的人是皇帝!是皇帝要對付濟北王!
也就是說!
皇帝真的可以做到把那狗屁世子塞進南風館!
“不過,他到底是閉門思過還是進南風館,還得看他到底乾了什麼。”
“陛下!我有話說!!!”
那一刻,花魁心裡的積極性,一下子拔到了最高。
我今天,非把你送進南風館不可!
你不是有錢嗎?這些年一筆一筆我都攢著呢,絕對夠保送你當男花魁,送你直上雲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