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面無表情地走出武英殿, 身後是一大片同樣努力不做表情的官員跟隨。
腦子裡,重新三百六十度立體回環播放天統十二年的床史,並且正在不斷更新。
老皇帝閉了閉眼,用力吸口氣, 但還是沒辦法把這個聲音驅逐出腦海。
他就不懂了!為什麼許煙杪就不能往正常君臣情誼去想呢!
皇帝拉臣子的手怎麼了!這是看重啊!
皇帝還可以甜言蜜語說最愛你, 說不知道怎麼疼你, 說今晚我們抵足而眠, 說魚水之……啊不是, 說君臣相得, 如魚得水!
如果真的特彆看重,單獨設立一個官職給你都行!讓群臣給你行禮都行!為了你徇私枉法都行!
老皇帝很委屈。
朕真的不好男風!朕和前面朝代某些男女通吃的皇帝不一樣!
*
許煙杪扒著扒著, 感覺好不太對, 好像有人在偷看。轉頭, 發現是兵部司務:“怎麼了?我臉上有東西?”
兵部司務怨念地看了許郎一眼:“沒什麼,就是覺得你今晚能逢凶化吉真好。”
如果能讓我們也逢凶化吉,不要再聽頂頭上司的床史, 那就更好了。
“嗯!我也覺得!今晚真是太凶險了。”
許煙杪心有餘悸:“要不是……”
要不是老皇帝看破了前太孫是在汙蔑朝中重臣……
他不傻, 他知道太孫不是在針對他, 他隻是太孫用來把禮部侍郎、大將軍、翰林還有其他官員拉下馬的一個筏子。
而老皇帝肯定不會允許太孫如此排除異己,所以才協助他作弊。
“要不是陛下聖明,我可能就要含冤入獄了。”
許煙杪面容嚴肅:“我以後要更加謹言慎行, 少和外人接觸, 絕不結黨營私。”
【還是看八卦比較安全!官場實在太可怕了。一不小心就成了炮灰。】
【我看看, 天統十五年……】
兵部司務:“……”
所以, 你選擇繼續去翻陛下的床史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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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守歲活動,再沒人搞事,除了許煙杪一直在翻床史外, 除了老皇帝臉黑的像鍋底外,都挺好。
第一天元日大朝會,也順順利利進行,和往年沒什麼差彆,隻除了臨下朝前,皇帝突然提出自己打算巡視九州。
地方官們臉色變得惶恐起來。
陛下除了說要巡視九州外,還特意說了已經讓錦衣衛去通知各州府的副官,出了年後的辦公,先讓他們頂著。
這是做什麼!這很明顯是要突擊檢查,看看他們的治下怎麼樣!看看有沒有貪贓枉法,魚肉鄉裡?
還特意在大朝會上說,明顯就是不希望他們通風報信。
還真彆說,老皇帝就是這個想法。他表示,既然現在人員都齊全了,選出一些留守京師的官員,其他官員直接就地整裝出發吧。
什麼?太累了?朕一個皇帝,六十多了,都不覺得累,你們說什麼累呢!
太子:就是!就是!
太子堅定地表示讚同,並且:“陛下!臣請隨!臣請跟在陛下身邊,感受陛下行事的熏陶!至於監國,有丞相即可!”
【哇!有事就賣舅舅!原來太孫是跟你學的!】
太子的親舅舅——竇丞相:“???”
太子,你可真是我的好外甥啊。
老皇帝沒想太多,反正有人看家就行。
“可。太子跟隨,丞相留守。”
低等官員不指望自己能發表意見了,但一品大員們對視一眼,彼此都在對方眼中看到誌在必得。
——懂了,名額有限,把對方踩下去我就能上!
兵部尚書袍袖一抖:“陛下!工部需要設計新坊,戶部需要把握其中所耗錢糧,兵部暫時無甚大事,懇請陛下降恩,允臣跟隨。”
【哇偶,出手就是殺招!招招見血!好一個心狠手辣之徒!】
工部尚書的臉拉得好長。
許煙杪說的對,行兵的就是陰險!
“陛下!新坊的確重要,但有侍郎監督即可。臣跟著陛下出行,可以視察各地大壩的修建情形,注意官倉是否需要修理,還有水利、屯田、交通……”
“但是兵部就不一樣了,兵部有皂隸、馬差、驛傳等財源,什麼皂隸銀、馬價銀、柴炭銀、筏夫銀、驛傳站銀……這些銀錢,兵部尚書不留在京中每日清點,如何讓人放心!難道要將財物送至行在麼?路上丟失怎麼辦?”
兵部尚書:“你!”
【政鬥!高端的政鬥!戶部呢!就這麼任由兵部搞你?】
戶部尚書:“陛下若認為臣該去,臣便去,若認為臣該留在京中,鎮守後勤,臣甘之如飴。隻一樣,陛下,如今元日,不少案件自各地遞來交付刑部,京師之地的軍民詞訟、各處州府上交的疑難案件,尚等著刑部十三司處理,尤其還會出現地方軍民越關赴京訴告案件,若刑部全離了京,艱難尋來的地方軍民豈不陷入絕望?”
刑部尚書急眼了。
怎麼他打你你就來打我啊!
然後刑部尚書也開口了。
接下來,大大小小官員簡直大開眼界,尤其是地方來的武官,眼睛都瞪直了。
你們中央文官一個個都把三十六計玩的這麼順溜的嗎!
連美人計都使出來了——
禮部尚書:“你們都打算讓自己部門侍郎留在京中辦公,有重要事宜再快馬加鞭送往行在,禮部這邊卻是不行的,禮部侍郎是我的左右手,諸般事宜離不得他,要麼尚書與侍郎留在京師,要麼一同隨行。”
——至於公務,像這種帶著文武百官一起流動辦公的情況,公務會通過驛站送到皇帝和各個官員手上。
【懂,不拆賣,捆出。】
昏昏欲睡的大將軍一個激靈:“陛下!臣以為此次出行在本朝未有前例,各方禮儀之事皆需尚書把關,禮部隨行,必不可缺!”
自從大將軍破罐破摔當庭說自己和禮部侍郎睡過後,兩人索性昭告天下自己出櫃了,彆的地區不知道,但反正京師這一畝三分地,都懂兩人的關係。
老皇帝瞥了他一眼。
我看是你必不可缺吧。
“嗬嗬。朕知道了,站回去。”
朕都不能帶妹子,你還想帶弟弟?
六部各顯神通,最後由皇帝一錘定音——
“丞相留守。”
畢竟太子跑了。
“工部尚書留守。”
畢竟留清坊真的很重要!正好趁著小白澤離京的時候把它弄好。至於什麼修路看大壩,多帶幾個匠人也能做。
“禮部尚書留守,若將年節時的京師禮事處理完,可快馬加鞭跟來。”
畢竟過年與禮節有關的事情最多。
“餘下,吏部、戶部、刑部、兵部,其尚書皆隨。”
*
元日,京師中四處響起劈裡啪啦鞭炮聲,炮聲如雷鳴,京中百姓相互對了眼,都隨著鞭炮聲,喜氣洋洋地道:“元日快樂!”
大朝會上,被點到名可以隨行的尚書們,半點不給同僚留情面,一個個笑容持久得臉頰肌肉都要僵硬了,就差手裡拿著個鞭炮在點。
竇丞相露出一個牙疼的表情。
要不是他那個太子外甥賣舅賣得快,他本來可以提讓太子監國的。
工部尚書冷笑,在心裡狠狠記了兵部尚書一筆。
等什麼時候兵部需要工部幫忙了,你等著!
禮部尚書臉上卻是浮出了淡淡的迷之微笑。
陛下說了,隻要把公務處理完,他就能離開。
接下來!整個禮部都加班加班加班!大年初一就返工!
*
天子出行,本該千乘萬騎,儀仗雄偉,數不清的兵衛以甲盾居外,維護天子安全。
但老皇帝認為:“假裝商隊!不然八百裡開外都能知道是皇帝來了,朕這突然襲擊有什麼意思!”
皇帝任性還能怎麼辦?
負責警衛的大將軍琢磨了好一會兒,才搞出來像模像樣的隊伍——看著像是商隊,實際上,五步一哨,十步一崗,車隊裡看著放了很多金銀糧食,但米糧之下弓弩火銃不計其數,一碰到情況,“商人”能立刻拽出武器殺敵。
車隊緩緩駛動,到了洛水邊上,又乘船,一日之內,到了百裡外的偃師縣。下船休整。
老皇帝坐在車轅上,將謝洛水叫到身前,問她:“年前的兩個月,聽聞你吃在船上,睡在船上,還時不時駛船在河上?”
謝洛水叩首於地,隻道:“陛下!當日陛下所言若洛水出海尋到糧種,便封侯,所言如今可還算數?”
老皇帝點頭。又想起來自己點頭,謝洛水看不到,便道:“天子言出法隨。”
謝洛水抬起頭,眼神中帶著灼灼熱意:“陛下!洛水準備好了!”
大船由朝廷準備,航海又朝廷尋來的精通海航的人來指揮,謝洛水不需要會彆的,她隻需要活用她恐怖的體質,在航行中活下來,在陌生大陸上活下來,尋到土豆、玉米、紅薯這些東西,帶回中原,就可以了。
——最重要的是活著,航海知識都可以學。
老皇帝笑了笑,讓人取來早就打造好的官印,放到謝洛水手中:“此去,順大河東下,經開封,過徐州,上濟南,至渤海,此地有寶船三百艘,隻待卿至。”
謝洛水又是一叩首,握著官印的手,止不住發抖:“臣——謝主隆恩!”
然後,她聽到了一個聲音。
【哇!這裡就是偃師縣啊!】
謝洛水臉上表情故作淡定,但瞳孔已經震動了。
這是……
老皇帝霸氣回應:“這是白澤的聲音!白澤是我大夏的護國神獸!”
老皇帝又道:“而且,也是白澤告知,你的身體多麼強健,告知我海外有糧種,朕才會向你許諾封侯。”
——白澤?
這兩個字反複在謝洛水心頭回響,如同一場紛紛揚揚的雪,令她心神震撼。
大夏有白澤?是白澤救了她?
她的目光轉向老皇帝,老皇帝淡然而笑:“白澤瑞獸,通靈性,可知萬事萬物——”
【我想起來了!這裡好像有老皇帝的滄海遺珠來著?】
時間似乎都在這一刻停滯了。
老皇帝暴起:“不可能!絕不可能!我和誰睡了都會帶回後宅的,一定是小王八蛋又汙蔑我!”
謝洛水:“……”
但是你剛才還說白澤知萬事萬物來著?
【啊不對,好像不能叫滄海遺珠,這也不是老皇帝的孩子……】
老皇帝提起的心又放了下去,罵罵咧咧:“我就知道……”
【嗯!懂了!應該叫老皇帝讓人感而有孕!這、叫——】
【送子觀音!】
不少官員眼冒精光。
陛下!你還有這本事啊!
中軍都督僉事頗為無賴地上前:“陛下!臣雖有十八個義子,但直至今歲,五十有七了,正經孩子隻得四個,陛下若心疼臣,不如給臣賜幾個孩子?臣也不貪心,臣的八房美妾,一人懷一個雙胎即可。”
老皇帝的臉皮仿佛抽筋一樣抽搐了兩下,幾乎咬碎後槽牙那般擠出來:“什麼送子觀音,沒有的事!”
【這偃師縣的縣令也是個人才啊,前兩年在奏章上和老皇帝訴苦,說自己沒孩子,老皇帝那天正好閒的沒事乾,就批複了一個字“生”。】
【奏章發回去的時候,偃師縣這個縣令剛湊巧發現自己夫人懷上了,他就把那個“生”字拓印出來,做成石碑哈哈哈哈哈哈,給每個人都宣揚了一下老皇帝的送子觀音事跡。】
【他還對外吹,自己夫人是摸了這個“生”字才懷孕的,說那天彩霞滿天,長虹起於井內,夫人一手摸著這個‘生’字,一手去觸碰長虹,對外說這樣就能取之有子。】
【不要太離譜哈哈哈哈哈哈!】
老皇帝:“……”
笑不出來.jpg。
中軍都督僉事扭扭捏捏:“陛下,真的……”
老皇帝:“假、的!”
滿朝文武——尤其是武將,特彆失落。
……
許煙杪聽到騷動聲,回過神來,很茫然:“前面這是怎麼了?”
兵部司務:“我去打聽一下。”過了一會兒回來:“是朝中武將,他們好像在談論為什麼自己孩子那麼少的事情。”
許煙杪“哦”了一聲:“那和我們沒關係。”
緊接著,在場京官耳中響起小白澤仿佛打了個哈欠一樣的心音——
【孩子少這不很正常嘛,打天下時天天騎馬,磨襠又磨蛋的,能不影響功能?】
百官:“!!!”
大將軍笑逐顏開:“還好我本來就絕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