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嚶!為什麼皇帝和許煙杪慪氣,受傷的總是我……(1 / 1)

凳子還沒坐熱, 季歲又被老皇帝叫了過去。

老皇帝可不會在意季歲剛找回外孫女和剛知道女兒死去的心情,倒是怕他身子骨受不住直接暈過去,妨礙自己問問題, 便叫小廚房給他端了一碗血燕。

然後,面色不悅地直接問:“當年到底是怎麼回事!”

季歲意思意思吃了兩口血燕, 卻是食之無味。

“當年……”

季歲還記得當年,是開國前的最後一戰, 那時他有幸成為後軍主帥, 被派去負責這一戰的後勤調度,幾乎腳不沾地,前妻也跟在他身邊,說要為他調養身體,免得他忙到病倒。

“臣的妻子, 偷走了臣放在書房裡的情報,從軍隊調度指令,到糧草堆放位置。”

老皇帝眉頭狠狠一皺,回憶了一下:“但當年……”

“陛下所想不錯, 當年出了差錯, 她偷的情報是廢棄了的決定,真正的決策, 臣習慣記在腦子裡。”

季歲說到此處,並不得意, 隻是坐在此地,近乎自虐地說出來:“臣的妻子,並非孤女,實則是大周丞相的女兒,於戰亂中失散, 後又毅然偷竊情報歸國的巾幗。大周滅國當日,臣趕去見她,她在臣面前……自刎殉國了。”

血噴了他滿臉滿身,從那以後,他一直覺得身上黏糊糊的,洗不乾淨。

“在那之前,她還身懷六甲,歸家後,孩子一生下來便送走了,我隻能打聽到那是個女嬰。”

“事情就是如此,陛下。”

——他之所以一直抗拒提前接觸許煙杪,就是怕許煙杪暴露了女兒是前朝丞相的外孫女。

女兒已經沒了,但女兒還有個女兒。

季歲起身,對著老皇帝一跪,額頭“咚”一聲觸在地面。

“臣為主帥失職,未曾發現有人謀劃盜取情報。臣為丈夫失職,未能及時注意到妻子的輾轉矛盾。臣為父親更失職,逼死女兒的生母全家,害女兒出生起便流落在外生死不知……”

“臣自覺不配再成親生子。隻一心想將女兒尋回。”

“秦箏對此毫不知情,她不知自己是前朝丞相的血脈,求陛下法外開恩,饒她一命!臣甘願以命換命!”

……

“老皇帝居然對前朝丞相意見這麼大啊。”許煙杪咂舌:“當年這丞相假意投降,差點裡應外合成功,還把老皇帝一支前鋒坑死了,氣得老皇帝說要把他曝屍荒野。”

——雖然最後還是放過了對方,將其連同殉國的一家人好好安葬。

“那也怪不得季歲一直不敢和老皇帝說出真相,還為了隱瞞女兒前朝丞相血脈的身份,和意外打聽到這件事的清河公主達成協議,他不乾涉公主養面首,公主就給他女兒一個郡主的身份,是大夏嫡公主唯一的女兒。”

嘀咕了幾聲。

轉頭。

對著小攤販禿嚕出一長串食物名字,中間不帶喘氣的。

“就是這些,各給我來一份!謝謝!”

香噴噴熱騰騰的小吃正在做,許煙杪眼神特彆熱烈:“加辣加辣!通通加辣!”

大夏的夜市好吃的東西特彆多!還可以隨便加辣!

一扭頭,就看到季歲走在這熱鬨的東市裡,明顯能看出心不在焉。他身後還有個小廝打扮的人,特彆緊張地看著他。

“唔……”許煙杪猶豫地看了一眼季歲,再猶豫看一眼旁邊快要出鍋的炸貨,來來回回三五次後,才特彆遲疑地上前:“季公?”

季歲猛然驚醒,看過來:“……是你?”

許煙杪眨眨眼睛。

季歲看著他,突然說:“你可記得前年,河南那場大饑?”

許煙杪眼神漂移了一瞬。

前年,他還沒穿越過來呢。

“這麼大的災難,我當然記得!”

季歲:“……”

好,他不知道。

但是現在他被調任成地方官,已經聽不見這人的心聲了,也就不知道他是為什麼不知道。

季歲:“先前我去監賑,調用了河南的糧食,發現其地有官員與戶部官員相互勾結,貪汙官糧,這才導致前年河南的旱災無法及時阻止,釀成大饑,出現人相食之景。”

許煙杪愣住:“怎麼……和我說這些?”

季歲:“……”

季歲隻能艱難地猜測許煙杪的想法,謹慎著措辭:“我如今已非官身,欲將收集到的證據呈上去,又怕有人從中作梗,你與萬壽公主素有交情……”

季歲說了很多,許煙杪就靜靜聽著,他也不知有什麼思索,總之,最後許煙杪就點了點頭:“好,如果我見到萬壽公主,我會把這些證據交給她。”

隨後,許煙杪就離開了。

他離開後,季歲很久沒有動靜。

久到身後小廝都開始主動說話:“老爺?”

“聽不到了……”

“什……”

季歲站在夜市燈火之下,影子拉得很長。

那聲音微微帶著惆悵。

“聽不到了啊。”

能聽到許煙杪的心聲時,季歲為之煩躁,為之氣惱,可當真的聽不到時,就好像看到一扇大門在他面前砰然緊閉。

京官才能聽到許煙杪的心聲,地方官,哪怕有官印,哪怕人暫時站在京城的土地上,也聽不見許煙杪的心聲了。

此前被調任做知府,他儘管明白自己的官途到此為止了,皇帝不可能再讓他回京,然而,情感上尚未明確感受到不同之處,他的門檻依舊有不少人踏破,他的人脈依舊擺在那裡,他依舊是今文學派的領頭人,甚至他的好友,是如今的皇太子。

可,再沒有一刻如聽不到許煙杪心聲那時,季歲深刻意識到……真的不一樣了。

——他已被拒絕在權力場外。

而沒有實際權力,那些東西,終究落不到實處,也就是名頭說得好聽。

小廝不知道如何搭話,絞儘腦汁想了想,說:“小姐還在等老爺回去。”

這其實是假話,秦箏從來都是冷淡對他,怎麼可能等他回去。

季歲眼神複雜地望了一眼許煙杪離開的方向,隨後想到秦箏,神情一下子溫和下來:“回罷。”

阿箏現在不認他,不要緊,是他做錯了事,他會用一輩子來懇求阿箏的諒解。不諒解也沒關係,他會儘己所能地彌補阿箏。

又想到之前,有人給他遞來消息,說那個寫《女誡》的君子已經被皇帝放了,對方放言,要回到家鄉,從身邊人做起,一點一點擴大《女誡》的影響力。

而巧的是,對方家鄉正好是他往後做知州時的轄區。他又有幸得陛下諒解,允許他攜家眷上任。

想到那君子和《女誡》。

季歲冷笑一聲。

想擴大《女誡》的影響力?儘管試試。

許煙杪頂著黑眼圈來到了朝堂上。

他想了一晚上要怎麼把貪汙這事捅出來。

這事牽扯得有些大,交給萬壽公主恐怕兜不住。

——許煙杪根本沒想過,季歲所謂的傳達給萬壽公主隻是托詞,他隻是想讓許煙杪了解這事,來日在朝堂上心裡那麼一說……如此,功勞也全是許煙杪的了。

季歲實在很討厭許煙杪聒噪,但也實在很感激許煙杪幫他找到了外孫女。

許煙杪正在走神,完全忽略了兵部司務試圖提醒他的眼神和氣音。

兵部司務急得不行。

許郎!彆走神了!陛下今天明顯特彆不高興,萬一被發現……

“許煙杪。”老皇帝的聲音古井無波。

但……許煙杪在走神。

老皇帝:“……”深呼吸一口氣,提高聲音:“許煙杪。”

許煙杪還在走神。

兵部司務大睜眼睛,使眼色都快使到抽筋了。

許郎!許郎?!!

錦衣衛受到老皇帝暗示,小跑過來:“許司務!陛下叫你!”

許煙杪猛然回神,迅速從班列中走出:“拜見陛下。”

老皇帝扯起嘴角,想到自己昨天法場上受到的驚嚇,開始公然……找茬。

沒錯,就是找茬,明顯到朝臣們都不忍直視,詭異地心疼起許煙杪來。

聽聽,那都是什麼——

“這份文書是你整理抄錄的?你看看!這筆跡都快寫到紙外面去了!”

“為什麼不把文書一樣抄三份?規定是兩份你就不能主動一些?一定要規定說什麼,你才去做什麼?”

“還有,你平時怎麼一個人吃飯?如此孤僻!如何為官!”

簡直沒事找事了都。

不過,陛下居然還能注意到許煙杪平時一個人吃飯……

不少朝臣心裡酸得不行。

還有,這種找茬……誰見過皇帝心裡不爽,居然隻是這麼折騰人,甚至在官場上這點折騰都不算敲打了,這就是發發脾氣,還是那種小孩脾氣。

他們要是有這待遇,做夢都能笑醒。

這許煙杪愣著乾嘛呢,還不快點把這些錯認下來,然後說幾句好聽的哄一哄皇帝!

然而,昨天因為季歲說的貪汙一事一整夜沒睡好的大學生遲疑著……

【老皇帝這是怎麼了?】

突然驚恐起來:【難道他知道戶部有人聯合河南官員,貪汙官糧這件事了?!】

【他該不會懷疑我也有份吧?】

【這!本該入倉五百七十一萬石,實際上隻入倉了二百三十六萬石這事,和我沒關係啊!】

【我從來不貪汙的!】

老皇帝有點好的心情,“duang”一下從天堂落到地獄。

臉上本來升起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

入倉五百七十一萬石,實際上隻入倉了二百三十六萬石……

少了將近六成?!

誰乾的!!!

戶部整個部門,從尚書到司務,從正二品到從九品冷汗一下子就下來了,一個個就差當場跪下,指天發誓和自己沒關係!

一個個很是絕望。

為什麼皇帝和許煙杪慪氣,受傷的總是我們這些大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