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暗暗磨牙。
這小王八蛋,仗著是心裡想的話,什麼都敢說。
其他大臣:“……”
眼觀鼻鼻觀心,隻當自己什麼都沒聽見。
竇丞相飛快抬眼看了一眼萬壽公主,就見對方雖然沉默著沒有說話,可臉上若有所思的表情,分明是已經把許煙杪的話聽進去了。
“……”
這就是陛下要給萬壽公主封官的原因?
讓許煙杪來敲醒萬壽公主?
竇丞相想了想,覺得……
真彆說!還真彆說!就許煙杪心裡那些百無禁忌的話,旁人就算明白這些道理,也不敢說出口去勸服公主。唯有許煙杪……
【而且,公主也太傻白甜了,宋國公是開國國公,老皇帝的左膀右臂,老皇帝瘋了才會因為公主的婚事逼迫對方的兒子放棄大好前途吧?這是結親還是結仇啊。】
【你那個駙馬如果鐵了心不願意,老皇帝隻會賜東西安撫他,再安撫宋國公,表明這件事不會影響我們的君臣情誼。】
【隻有他同意了,老皇帝才會賜婚啊!】
老皇帝的臉色頓時愉悅起來。
沒錯。他特意問過宋國公,那邊沒有拒絕尚公主,也沒說過什麼心有所屬,他才下的旨賜的婚,不然,為了一個公主去使得重臣心裡有芥蒂,他又不傻!
萬壽公主愣了愣,轉頭看向爹爹,那股子對親爹的“信任”,讓她沒有任何遲疑就認同了許煙杪的話。
她爹打天下的時候,在某一段時間內,膝下隻有一個兒子,就是如今的太子,太子年少時領軍,一次輕敵冒進,害得她爹手下三員大將為救太子一死二傷,她爹差點把太子打死——雖然沒有打死,但是一條腿直接打瘸了。太子如今仍是跛腳。
所以……
萬壽公主豁然省悟。
她能強迫宋國公次子什麼?她還比得過太子的地位?
腦子裡仆地回憶起她一直覺得是自己強迫駙馬的那一幕。
八年前,多寶閣中,博古架側,她才十六,女扮男裝私自出宮,將當時還未成親的宋國公次子堵在此地。
細頸瓷瓶映得少女面容潤白生光。
“你……可願意娶我?”
在那之前,他們也見過兩三次,有過交談,公主覺得對方是對自己有情的。卻沒看到對方眼底的厭惡,隻聽得其冷冷說一聲:“臣自然願意。”便歡天喜地去求爹爹賜婚。
成親之後,駙馬終日冷淡以對,萬壽公主難受之餘,也在反思——是不是……是不是她之前詢問的態度與方式有問題,才會讓駙馬覺得她是以權壓人?
可……如果不是呢?
萬壽公主懷著複雜心情,看向許煙杪。
這個人,能不能給她一個答案呢?
許煙杪也恰巧看完了這個前因。
看完後,實在沒忍住吐槽之魂。
【好家夥,不主動不拒絕不負責,這三板斧——這個駙馬簡直玩得爐火純青。】
【我還以為公主是直接讓皇帝下旨賜婚呢,合著事前還問過駙馬意願啊,我平生最煩這種心裡有意見,嘴上還要說“都可以、沒問題”的人了,哄得人家以為你特彆樂意,事後又故意找茬,讓人家懷疑是自己的問題……】
【有毛病吧!】
竇丞相聽得起勁,目光若有若無徘徊在駙馬身上,心裡還不停回應:多罵點!多罵點!
雖然許煙杪聽不到彆人心聲,但竇丞相還是假裝自己在明面上為他喝彩。
駙馬這做法……他觸景生情,想到皇太孫那破事,就氣不打一處來!
萬壽公主亦是氣都喘不勻,隻覺得自己八年來,所思所想皆被推翻。
原來錯的不是自己?
萬壽公主不說話,然而她那恍惚的神態已經令駙馬感到一抹刺骨的涼意。
明明在場之人都沒有說出什麼對他不利的話,卻有冰涼的直覺滲透進他的心底,引發著恐慌,讓他如墜冰窟。
好像,有什麼事情變了。
駙馬終於不再是一副勝券在握模樣,甚至沒憋住,主動地輕喚一聲:“公主……”後續卻沒有話,隻是喊了一聲,便倔強地站在那裡,比鬆竹還挺直。
萬壽公主尤其喜歡他這幅樣子,心弦被輕輕撥動,她抿了抿嘴,下一刻——
“爹爹。”公主小聲說:“無論如何,若非他當了駙馬,本該在官場大有作為,是女兒害了他……”
“你還是要為這無君無父的禽獸求情?!”
“是……”
老皇帝氣得……看向了許煙杪。
你倒是繼續說啊!
許煙杪被看得莫名其妙,他也沒什麼政鬥經驗,隻能瞎猜。
【老皇帝要臉,不想今天這事傳出去,但是一群二品大員沒辦法說殺就殺,打算把我這個小官殺了,來個殺雞儆猴,威懾其他知情者?】
二品大員們:“……”
殺一個從九品的小官,有什麼威懾力嗎?
老皇帝更是差點被許煙杪氣個倒仰。隻想戳著許煙杪腦門,對他說:你彆瞎琢磨這種官場上的事了,就你的心機,在官場上活不過三天!
氣完就立刻把頭扭到另一邊,假裝隻是隨便看看。
【誒?又去看丞相了?那可能剛才隻是隨便看看吧。】
老皇帝表情放鬆下來,又有些不自在。
當了唯我獨尊的皇帝那麼久,反而被一個小官影響了心神。
但是吧……
他又始終狠不下心來真的弄死許煙杪。
許煙杪能死,但死了之後,認他為主的神器“係統”會不會為主複仇,給大夏帶來滅頂之災?
會不會許煙杪沒死,僥幸逃出去,借用神器“係統”四處散播皇室秘辛,讓皇家淪為笑柄。
會不會有其他,他不能忍受的副作用?
倒不如像現今這般,保持一個平衡——雖說許煙杪會讓他們社死,但是,許煙杪的心聲,也給他們帶來了不少好處啊!
老皇帝暗地裡進行了一番自我說服,悶悶地“唔”一聲,決定做個有肚量的皇帝,不和小輩計較。
並且苦惱:唉,也不知道許煙杪還針不針對駙馬。他女兒那個進水的腦袋,全靠許煙杪把水晃蕩出來了。
而許煙杪確實對駙馬感興趣。
【大有作為?】
上翹的尾音震得萬壽公主心臟一顫,從沒有那麼怕一個人過。
她幾乎想揚起聲音質問:你又要巧言令色什麼!
老皇帝想儘量不讓自己顯得那麼幸災樂禍,然而翹起來的唇角怎麼也壓不下去。
許煙杪的語氣很困惑——
【寫字畫畫作詩厲害……和官場上大有作為,有什麼必然聯係嗎?】
【而且,他當了駙馬隻是不能進官場,又不是不能寫策論,也不是不能談論國策,他真有什麼治政才能,以駙馬的身份,豈不是更能近水樓台,把自己的策論傳遞給老皇帝?】
【那就奇怪了,這麼多年……他一次有用的國策都提不出來,憑什麼覺得自己不當駙馬就一定能平步青雲啊?】
“噗——”
老皇帝發誓自己不是故意的,但真得忍不住笑。
許家小子那張嘴啊……
萬壽公主的紅唇抿得更緊了。
她搜腸刮肚地想要找出誤處去反駁,然而越去找,就越心慌。
沒辦法——完全沒辦法反駁!駙馬這麼多年,確確實實半點國策都不曾提出。
他總是和那些友人去遊山玩水,旁人誇他書法筆意精絕,誇他詩風曠達灑脫,誇他畫技寫幻如真……連身高、相貌、品性都誇讚過了,外界卻沒有絲毫對於他策論的評價!
“那個誰?”老皇帝側頭看向駙馬,輕哼一聲:“萬壽說你懷才不遇?朕今日給你一個機會,你若是能答得上朕的問題,朕為你破了駙馬都尉不得擔任實職的規矩也未嘗不可。”
駙馬笑了一下,十分自信:“陛下請出題。”
萬壽公主雙眼亮晶晶,崇拜地看著心上人。
老皇帝沉吟:“也不問你難的,你便告訴朕,若任命你為一地知府,此地桑、棗、柿與棉花,分彆該在何時種下?”
駙馬愣住。
駙馬思考。
駙馬額角開始冒冷汗。
公主也從一開始的滿懷期待到困惑狐疑,咬了咬唇,沒忍住:“駙馬?”
老皇帝涼涼道:“怎麼,這麼簡單的問題都回答不出來,還好意思說成為駙馬是耽誤了你?”
那駙馬喉結上下一動,強作爭辯:“陛下以農夫之事詢問士人。自然得不到答案!”
“是嗎?”老皇帝頭也不回,隨手往那群官員方向一指:“過來告訴他,朕為何要詢問此事?”
“哦……”
老皇帝聽到了一個耳熟得不行的聲音,轉頭一看:“許……”又低頭看看自己的手指,恨不得直接剁了。
隨手一指,怎麼就指了這個冤種?他要是答不上來,自己的臉丟了不算,連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氣勢都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