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8 章 Chapter 22(1 / 1)

謝黎工作的中餐館,在一個老舊的商城裡。

幾十年前的建築,經曆過幾次小規模火並,牆漆已經剝落得差不多了,牆上隻剩下彈孔、塗鴉和斑駁的血跡。

白天,這裡門可羅雀,如同一座死寂的墳墓。

一到晚上,各色霓虹燈牌便接連亮起明滅閃爍,全息廣告流光溢彩,散射至夜空,化為一團團汙穢的光霧。

謝黎躊躇許久,還是把謝啟則帶在了身邊。

她今天是晚班,工作時間是晚上十點到淩晨五點。

萬一她上班的時候,謝啟則出事了怎麼辦?

謝黎作為一個未婚未育的女青年,第一次體會到了帶孩子的苦惱。

停下車,她解開安全帶,轉頭看向副駕駛的謝啟則。

他穿著簡單的襯衫黑褲,靜靜地坐在副駕駛座上,隻要不看臉上猙獰可怖的傷痕,幾乎跟健康人沒什麼區彆。

其實,他無論是五官還是輪廓都非常標致。

隻是那道傷痕太深太可怕了,貫穿整張臉龐,深可見骨,除非做植皮手術,否則很難徹底祛除。

感到她的視線,謝啟則回頭,自然而然地握住她的手,低下頭,十分依賴地蹭了蹭她的掌心。

謝黎:“……”

哪怕這段時間,他已經這樣做過無數次,她後背還是躥起一股麻意。

她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抽出手,認真囑咐道:

“晚上這邊很亂。進去以後,不要亂逛,不要跟陌生人說話,也不要吃陌生人遞來的東西,如果有人跟在你的身後超過十秒鐘,就喊我的名字……”她皺眉,歎了一口氣,“算了,你還是待在我身邊,哪兒也不要去吧。”

謝啟則一直專注地盯著她,隻在最後一句話目光微閃。

謝黎不放心地問道:“聽見了嗎?”

“聽見了,”他低聲答道,“待在你身邊,哪兒也不要去。”

謝黎這才勉強放心了一些,推門下車,牽著謝啟則的手往中餐館走去。

她已經跟老板打過招呼。老板一看到他們,就熱情地迎了上來:“謝,你終於回來了,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他笑嘻嘻看向謝啟則:“這就是你的弟弟嗎?小夥子長得很精神,臉上的傷疤也很有個性!”

謝黎點點頭,介紹道:“啟則,這是馬汀先生;馬汀先生,這是我的弟弟,謝啟則。”

馬汀朝謝啟則伸出一隻手。

謝啟則卻後退一步,走到謝黎的後面,雙手環住她的腰,把頭埋在她的頸側,表現出抗拒的姿態。

他的動作讓周圍人都愣了一下——除了謝黎,沒人知道他的心理年齡跟小孩子差不多,隻能看到他成年男性的面龐,將近一米九的身高,卻在萬分依戀地磨蹭謝黎的頸側。

馬汀受到的衝擊最大,整個人震驚到原地石化,又哢嚓一聲裂開,結結巴巴地問道:

“謝,謝……你們真的是姐弟嗎

……”

他之所以會準許謝黎長達一個月的假期,還給她寄了兩箱生物科技出品的高級肉蔬,除了因為謝黎的確是個百裡挑一的好員工之外,還因為……他暗戀她。

或者說,謝黎到洛杉磯這三個月以來,幾乎沒人不喜歡她。

——她情緒穩定,善於傾聽,隻要不是特彆離譜的請求,都會幫一把。

最重要的是,她身手一流,甚至可以媲美公司的高級安保人員。

黑-市上,那些公司安保的私單價格高得嚇人。

謝黎的要價卻很低,碰到老弱病殘,甚至會主動降價。

以前勸人行善,天經地義。

現在勸人行善,天打雷劈。

唯一不變的是,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人們都喜歡善良的人。

謝黎就是那個善良的人。

不止馬汀,中餐館裡的熟客也震驚了:“小謝,這真的是你的弟弟嗎?”“不會是那種弟弟吧?”“彆啊,小謝,這種白斬雞有什麼意思,身板兒還沒我們老板一半結實……”

有人看熱鬨不嫌事大地吆喝了一句:“你確定他能滿足你?”

最後一個字落下,謝啟則似乎輕顫了一下。

這是他失憶以後,第一次面對這麼多陌生人,受到驚嚇很正常。

謝黎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

他卻發抖得更加厲害了,呼吸也變得粗重起來。

謝黎眉頭微皺,冷冷掃視一周:

“我弟弟出了車禍,忘了很多事情,心理年齡可能隻有十三四歲。我勸你們嘴巴放乾淨點兒,彆再讓我聽見你們對他嚼舌頭,否則彆怪我把你們的頭按在泔水桶裡,讓你們一次性嚼個夠。”

話音落下,氣氛安靜得幾近窒息。

周圍人面面相覷。

一分鐘後,有人打破沉默,站起來給謝啟則道了歉。有人帶頭,其他人也紛紛站起來,連聲對謝啟則說了好幾聲抱歉。

直到所有人都對謝啟則道了歉,謝黎才對馬汀微微一笑:“謝謝你預支給我的一個月工資,幫了我很大的忙,真的非常感謝你。”

“不客氣,”馬汀撓頭笑笑,“你也幫了我不少忙。”

他看向掛在謝黎身上的謝啟則,換上了討好女朋友弟弟的語氣:“那弟弟跟我去樓上包廂?一樓太危險了,你姐姐要工作,可能顧不上你。”

謝啟則聽完卻將謝黎抱得更緊了,頭也不抬:“不,我要跟姐姐在一起。”

他的聲音低沉悅耳,語氣卻像小孩子鬨脾氣似的幼稚和固執。

馬汀頓時鬆了一口氣,開始覺得之前的自己有些好笑,居然跟一個小男孩吃醋。

“聽話,”馬汀耐心道,“跟我去二樓吧,上面有遊戲機。”

謝黎沒注意馬汀自詡為男友的表情。

她在清點彈夾裡的子彈。

同樣地,她也沒有注意到,馬汀說完這句話以後,謝啟則抬頭看了他一眼。

非常平靜的一眼,沒有任何情緒。

馬汀卻被看得遍體生寒,腦中隻剩下一個想法。

——這絕對不是孩童的眼神。

剛好這時,謝黎清點完子彈,哢嚓一聲合上彈夾,抬頭對馬汀說道:“沒事,就讓他待在一樓吧。我能看住他。”

這不是能不能看住的問題吧……

馬汀驚疑不定地想。

謝啟則根本不是十三四歲的小男孩啊!!!

他看向謝黎的目光,抱住謝黎的動作,磨蹭她頸間的神態……無一不充斥著成年男性的侵略性。

而謝黎,對此一無所知。

可能因為謝啟則的手掌太大,手指又太長,謝黎甚至沒有意識到,他扣在她腰上的手指,隨時有可能越界。

馬汀看著謝啟則的手,欲言又止。

就在這時,馬汀發現,謝啟則也在看他。

他的手掌仍然扣在謝黎的腰上,下顎仍然抵在謝黎的頸間,明明是小男孩依賴大人的姿態,視線卻居高臨下,帶著幾分陰冷的戾氣。

很明顯,他不是真的小男孩。

他的幼稚、固執、脆弱,全是裝的。

馬汀臉上的表情微微變了,想要告訴謝黎實情,下一刻從頭頂到胸腔立刻陷入了難以形容的麻痹。

仿佛無形的壓迫感從天而降,重重壓在他的舌根上,讓他再也吐不出一個字。

幾分鐘後,馬汀的胸骨甚至隱隱作痛起來。

幸好,謝黎及時打斷了謝啟則。

“起來,”她拍拍謝啟則的臉頰,“我帶你去外面轉轉,熟悉一下周圍的地形。”

謝啟則眼中陰冷的戾氣瞬間消失,乖乖地答道:“好。”

話雖如此,他扣在謝黎腰上的手卻沒有鬆開,整個人始終像某種被馴服的大型動物一樣黏在她的身上。

謝黎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居然就這樣帶著謝啟則走了出去。

馬汀徹底迷茫了。

謝黎和謝啟則究竟真是姐弟,還是假扮姐弟的情侶?

假如他們是情侶的話,為什麼要謊稱是姐弟……他又不是那種不準員工談戀愛的老板。

雖然他很喜歡謝黎,但更欣賞謝黎的人品和身手,不可能因為她談戀愛了就開除她。

除非,謝黎對謝啟則真實心理年齡一無所知。

……被他騙了。

·

“謝啟則”知道馬汀對他起疑了,但不在乎。

隨著時間的流逝,他的記憶逐漸恢複,記起了很多事情。

比如,他不叫謝啟則,而是叫修,是生物科技的首席執行官,身體是可以無限增殖的菌根網絡。

當然,他一直知道自己叫修,隻是對這個名字既無感情也無歸屬感。

確定自己叫修,就像確定自己叫001一樣,情緒上不會有任何波動。

除此之外,他還想起了自己為什麼那麼渴望被謝黎拯救。

及,謝黎是如何操縱他的情感與理智▊▊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讓他一步步喪失冷靜,做出完全與自己原則相悖的舉動。

就像現在,他本該在恢複記憶之後,立刻離開謝黎,回到生物科技總部,奪回CEO的頭銜。

畢竟,謝黎幫他試出了對方的終極武器——用“江漣”細胞製成的生化武器,不足為懼。

然而,他卻站在謝黎的身後,把頭埋在她的頸間,戀戀不舍地嗅聞她的氣息。

——隻要她活著,你就無法保持冷靜,為什麼不殺了她?

作為一個極端冷血也極端重利的人,他從來沒有在殺人這件事上猶豫過。

就像,即使他知道芯片有害,過度使用會致人精神錯亂,也從未下令禁止使用芯片,甚至想利用芯片建立信用體係,堂而皇之地取代各國的貨幣。

一旦成功,他不僅可以追蹤人們的消費習慣、行為,還可以操縱他們的政-治傾向。

到那時,社會如何運作,曆史如何書寫,隻是他一句話的事情。

整個過程中,無數人因芯片而喪命,抗議的言辭源源不斷湧向生物科技。

他也從未動搖過。

這個世界的規則就是如此,想要站在最頂端,就得拋棄良知,做到絕對冷靜。

哪怕後來反公司聯盟出現,一度使芯片消失,相關產業倒退十年,他也成功了。

現在,每個人都住在量身定製的信息繭房裡——在他的安排下,一切都是量身定製,包括廣告、視頻、評論,甚至是搜索引擎顯示的答案。

無論是達官貴人還是市井平民,隻要連上網絡,就會被生物科技監控大數據。

人們的思想、行為、喜好、習慣、秘密,不過是他賺錢的工具。

既然如此,他為什麼還沒有殺死謝黎?

他究竟想要什麼?

這些天,他冷眼旁觀謝黎用手機上網,刷短視頻,根據大數據的推薦網購。

她沒什麼特彆的,和其他人一樣,深陷於信息繭房,被大數據愚弄。

她也是他賺錢的工具。

既然如此,他為什麼還站在她的身後,嗅聞她的氣息,甚至偽裝成失憶的蠢貨,撕裂自己的傷口,隻為了博取她的同情與關注。

答案已經昭然若揭。

——他想要謝黎,想要她成為他的妻子,想要身份暴露後還可以像這樣跟她親密無間。

男女之情是一種低劣的情感。

他也是冷靜的、清醒的。

他冷靜而清醒地看著自己,在這種低劣的感情中逐漸沉淪,任其擺布。!